那日從宮中迴去後,秋夫人很快就給鳳夫人母子調換了院子,在宴席上大出風頭的鳳知微也開始接到各種請柬,要不是現在正是多事之秋,各府沒什麽心思辦各種茶會詩會,鳳知微的邀請會堆滿屋子。


    帝京第一才女已經換人做,新任第一才女卻不再涉足任何社交場合——她病了。


    何止是病,鳳知微還想著要把鳳知微給“病死”。


    魏知這個身份如果想繼續下去,鳳知微就不能再招人眼目,那日宮宴被寧弈設計,誤打誤撞出了風頭,原非她本意,再不韜光養晦,難免惹出禍端。


    先病一陣子,不見外客,再以養病為名“出京”,把鳳知微這個身份合理的抹出人們視線再說。


    稱病之前,她去了鳳夫人的院子,轉告了陳嬤嬤的話。


    “我知道了。”坐在暗處的鳳夫人,臉上的神情被飛揚的塵光模糊得不清,隻點了點頭。<ahref="烈火如歌小說</a>


    鳳知微卻從那語氣裏聽出幾分疲憊和蒼涼。


    “你做得很好。”鳳夫人抬頭望她,嘴角一抹笑意,“宮宴上的事,我聽說了。”<ahref="麥田裏的守望者小說</a>


    鳳知微輕咳一聲,竟然有點不知道怎麽迴答,這許多年來娘很少誇讚她,她是個嚴厲的母親,從她記事開始,她便被不停的逼著學很多東西,不僅有經史子集詩詞歌賦,還有天文算數地理兵法之類的實用學說,甚至還會搬出前朝厚厚史書,和她“以史為鑒”,看曆朝將相當政得失。


    娘沒教她的,是女紅裁剪之類的女子最該學的東西,她曾以為娘不會,然而在披甲上陣之前,娘也是堂堂秋府的大小姐,這樣的高門巨戶家的小姐,怎麽可能沒學過這些?


    此刻乍然聽到娘的誇讚,她臉上微微綻出薄紅,心裏流轉著小小的喜悅。


    “隻是……你不該這樣。”鳳夫人話風急轉直下,她愕然望著母親,鳳夫人站起身,憂傷的望著皇城方向,“我很早就和你說過,切勿好高鶩遠,切勿喜好賣弄,切勿爭風鬥狠……如今你出去一趟,竟然都忘記了……”


    鳳知微退後一步,張口結舌的望著鳳夫人——她怎麽可以這樣說她!


    她何曾好高騖遠,何曾喜好賣弄,何曾爭風鬥狠,何曾——輕薄如此?


    不過是心中一個小小願望,從聽見多年前火鳳女帥英風豪烈事跡後便湧動起的一個小小願望,她希望能通過自己,讓被迫墮於塵埃的那個明烈女子再次昂起頭來,讓她因為女兒的驕傲和出眾,再次獲得世人承認。


    她想給她掙迴已經流失的尊重和榮光,就算不能重迴人上,也最起碼能獲得世人平等看待。


    原來,娘是這麽想的嗎?


    原來她無論做什麽,在娘的眼裏,都是輕狂的嗎?


    心一寸寸的沉,墜到月光的波心裏,漾出無限的涼……總是這樣,總是這樣,她僅有的熱血丹心隻捧給那個人,卻每次都被棄若敞屣。


    眼光一時不知該落在何處,她習慣性的垂下,一眼看見鳳夫人擱在椅上的汗巾。


    鬆香色的汗巾,繡著精致的大鵬展翅,還沒完工,一看就是給鳳皓的。


    “嗬嗬……”鳳知微微帶譏諷的笑起來,真是的,傷心什麽呢,說到底還是自己傻,怨不得別人的。


    “知道了。”她攏攏袖子,不再迴避眼光,深深注目鳳夫人半晌,“您放心,沒下次了。”


    說完她跨出門去,再不迴首。


    一室暗淡的光影如水光動蕩,被她毫不猶豫的拋在身後,那般浮漾的微光裏,她沒有聽見身後也如水光一般清淡的,一聲歎息。


    ==========


    鳳知微“出天花”,萃芳齋驅散傭仆閉門謝客,魏知整整衣冠,照日活躍在天盛朝廷舞台上。


    局勢內裏暗潮洶湧,官員們一撥撥的見人串聯,各大王爺府邸車水馬龍,本該在貴妃壽宴後便迴江淮道的五皇子,以需要伺候皇帝湯藥為名賴著不走,他是皇帝被刺案的嫌疑人,卻沒有好好的閉府聽勘——事實上現在也沒有人來勘他,太子薨,皇帝病,皇後早逝,常貴妃待罪,楚王拒絕主持政務,從內到外,無人可以主事,誰想主事別人也不依,內閣按下這頭翹起那頭,大學士們天天往皇帝寢宮跑,嘴角起的泡,一個比一個大。


    而原先由五皇子主持的工部,再三向內閣遞帖子,指責戶部故意延緩京中九城城門修葺工程工銀發放,戶部則反唇相譏工部未曾做好通杭運河的工程,導致今年夏天南方大水衝毀堤岸,運送錢糧稅銀的官船無法通行,延誤了戶部迴銀,戶工兩部吵得不可開交,連帶著扯出了工部尚書的侄子和南方大戶承辦漕運其中有貓膩,據說還打死了人卻又逍遙法外,扯著扯著扯上了刑部枉法縱兇,刑部不甘示弱,拋出當年的北疆於鄴糧庫以黴糧冒充新糧送往戰場導致兵敗的舊案,聲稱掌握了什麽什麽新證據——滾雪球似的,六部吵成了一堆。


    “陛下再不醒,事情就大發了。”胡大學士在一次入宮迴來後,憂心忡忡對鳳知微歎息。


    “老相宜擇木而棲矣,卻不知誰家的樹比較結實些?”鳳知微開玩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胡大學士捋捋老鼠胡子,斜瞄她一眼,一搖三晃的走了。


    鳳知微含笑看他遠去,心想楚王派最近也很有些騷動的,比如姚大首輔就有些心神不定,倒是辛子硯和胡聖山,一副安之若素樣子,辛子硯幹脆搬到修纂處去住,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倒把青溟書院都交了給她。


    那就靜觀其變吧,鳳知微也就外甥打燈籠——照舊,每日帶著她的顧大人去上班。


    青溟書院目前還獨立於風波之外,自有其超然之態,自然也有人試圖拉攏,比如工部尚書就以品書賞鑒為名,給鳳知微送了好幾次珍貴典籍,鳳知微拿來翻翻,客客氣氣送迴去,來迴幾次,人家也就不送了。


    鳳知微倒是有幾分疑惑,她供職內閣和書院,和六部沒有交情,這位工部尚書突然大獻殷勤,有點發人深省,但是誰都知道,現在的六部是渾水,碰不得,有這個拉扯的功夫,不如和顧衣衣剝剝胡桃,和赫連世子喝喝酒。


    赫連錚現在不爬牆了,現在直接拎著酒來拜訪司業大人,他終於摸清了他家小姨的唯一缺點——貪杯也,於是今天“大漠醉”,明天“千穀醇”,後天“江淮春”,都是極品的令鳳知微無法抗拒的好酒,把他小姨和小姨的衣衣喝得每天眉開眼笑心花怒放。


    赫連錚原先也眉開眼笑心花怒放,漸漸的臉便苦了——小姨又騙人!小,姨的酒量根本就不是兩壺——她千杯不醉!


    於是打著主意想灌醉小姨亂淪一次的赫連世子,無數次興高采烈的來,偃旗息鼓的去……


    心情不好自然要找人發泄,最佳出氣包就是他小姨的弟弟他的親愛的內弟,於是可憐的鳳皓,在每次赫連錚和鳳知微喝酒時,被不斷使喚“溫酒去!”拿個汗巾來!”“背我迴去!”


    鳳皓一向是沒公子命卻有公子派頭,嬌寵慣了的,哪裏吃得了這個苦,然而奇怪的是,雖然他的臉色臭比茅坑,但是居然乖乖忍了下來,和他當初一板磚拍倒國公爺的煞氣不可同日而語,鳳知微冷眼看著,心中倒有幾分疑惑。


    她還有個疑惑一直放在心裏,終於有次在和眾人一起喝酒時,問姚揚宇,當初怎麽認識鳳皓的。


    那批公子哥兒早給鳳知微和顧南衣整服氣了,現在鳳知微叫他們汪汪他們絕對不哼哼,姚揚宇姚公子聽見鳳知微問這個,斜著醉眼拍著他家司業大人的肩笑,“咱們哪裏看得上那小子?有次和楚王殿下在外麵玩,碰見這小子探頭探腦,咱們要趕,殿下心情倒好,留下了,說他怪可憐見的,不妨帶著玩玩,讓他見識下帝京榮華也好,可惜這小子沒錢,兄弟們倒說幫他墊的,殿下卻又不許,說隻有借錢賭的,哪有借錢嫖的?秋府家大業大,隨便拿出什麽來都夠用了……後來這小子不知怎的便不見了,現在又冒出來……我是看不上眼這小子,真不知道哪裏投了殿下的眼了……”


    又是寧弈!


    鳳知微一瞬間想到了秋府初見,想到了五姨娘萃芳齋床下的金鎖片,想到了鳳皓不斷的和娘要錢和那批公子哥兒的結交……其中似乎都隱約有寧弈的影子,隱在幕後,卻無處不在。


    他是想要知道什麽嗎?


    鳳皓身上,能有什麽令他感興趣的秘密?


    還有這幾天,鳳皓雖然被赫連錚使喚來使喚去,但臉上有隱隱掩不住的興奮之色,又搞出了什麽事?


    鳳知微酒杯擱在唇邊,遲遲不飲,看似神情意興遄飛,其實酒杯裏浮蕩的全是心事。


    心事還沒喝幹,惡客已至。


    “大人!”一個主事帶著一批人飛奔而來,神色倉皇,“刑部和九城衙門來了人,說書院窩藏重犯,要拿我們前去刑部衙門!”


    “反了他!”姚揚宇今天又不管赫連錚的臉色,跑來蹭酒喝,年輕氣盛的姚公子聽見這話,爆竹似的蹦起來就捋袖子,“敢來青溟書院拿人?天盛建國到現在,還沒出過這麽荒唐的事兒!我去打發了!”


    他氣勢洶洶帶了一批人就要走。


    “慢著!”


    這個人的話姚揚宇不敢不聽,迴身怒道:“司業大人,我知道不得鬧事,但是沒道理欺上頭來還不反擊吧?”


    “什麽事還沒搞清楚,急什麽呢?”鳳知微輕衣緩帶立在風中,還拿著一杯酒,笑吟吟道,“總得給人家說話的機會。”


    遙遙指了指大門的方向,她道:“開門,不要讓人家堵在門口站累了,讓人進來說話。”


    “司業!”姚揚宇急道,“刑部那批衙役和九城衙門那批狗腿子,最是禍害——”


    “讓人進來。”鳳知微一個眼神過去,姚揚宇一顫住口,眼前清風拂過,鳳知微已經步伐輕快的從他身邊過去,拋下的語聲淡淡。


    “既然天盛建國以來,青溟書院就沒出過荒唐的事兒,那麽在我手裏,一樣不會。”


    鳳知微人已走開,姚揚宇還呆呆的站著,有點迷惑的問赫連錚:“為什麽我就覺得,司業大人每句話,都那麽的無比正確呢?”


    “那當然。”赫連錚豪情萬丈張開雙臂擁抱天空,“我小姨……哦不我家司業,最兇猛!像密林裏潛伏的赤眼鷹,陰毒的狠辣,溫柔的兇猛!”


    他樂顛顛的追著鳳知微去了,留下姚揚宇繼續發呆。


    “……這是稱讚麽?”


    ==========


    “茲有江淮人氏薑曉,長興十四年暗殺通杭漕運舞弊案證人,後匿名逃脫,隱於青溟書院化名江濤,現我部特來捉拿歸案。”


    刑部來人三言兩語說清來意,鳳知微笑容不變,心底卻皺起了眉。


    青溟書院還是被卷入渾水了!


    那場涉及六部的朝爭,終於禍及青溟,傳說中工部尚書的侄子和南方大戶承辦漕運,中飽私囊,被人發現又殺人滅口,殺人滅口又神奇的逍遙法外,之後再也找不著,不想大隱隱於市,竟然好本事的藏在了青溟書院!


    難怪前些日子工部尚書拚命的想和自己拉交情。


    鳳知微一邊暗讚自己真是有遠見卓識啊遠見卓識,一邊笑道:“啊,是嗎?大人們也知道,書院建製特殊,允許學生化名入學,若是有人得人相助,事先洗白來曆再化名入學,書院也是難以一一辨明的。”


    “司業大人很會說話。”領頭的是一位刑部主事,翻著眼皮似笑非笑,“隻是再怎麽說,也得把人交給我。”


    “那是。”鳳知微立即指揮手下帶刑部和九城衙門的人去尋那薑曉,特意囑咐了不要打草驚蛇。


    不想半晌一堆人氣喘籲籲跑迴來,當先的刑部主事臉色暴怒,鳳知微心中一沉。


    “人跑了!”刑部主事陰冷的注視著鳳知微,“隻抓了個通風報信的!”


    幾個衙役將一個人推出來,鳳知微眼神一冷。


    居然是鳳皓!


    “我沒有!我沒有!”鳳皓驚惶的在衙役鐵鉗似的手中掙紮,拚命想要掙脫,“我沒有!”


    砰一聲,一個包裹擲在他腳下,包裹散開,露出幾個金元寶,還有幾張銀票。


    “不是你,你在薑曉的屋子裏幹啥?不是你,你一個窮書生哪來的黃金?不是你,你怎麽會有江淮道匯豐銀號的銀票?匯豐銀號,正是薑曉外祖家開的銀號!”


    幾句話問得鳳皓張口結舌,半晌才眼神發直氣若遊絲的道:“這是他送我的……他是我最近交的好友……”


    “薑曉在帝京是有個好友,據說當初那案子也有參與。”刑部主事綻出一抹冷笑,“我看就是你!”


    他身旁,九城衙門的一個副指揮使手一揮,暴烈的道:“給我搜!薑曉還有同黨!看看是不是還窩藏在青溟!”


    “慢著!”


    “司業大人有什麽話要說嗎?”刑部主事轉過身來,一副不出意料之外的神情,“敝司搜查青溟,是得了楚王殿下手令的。”


    鳳知微冷冷一笑。


    寧弈果然不願意自己掌握任何權力,自己在青溟混得風生水起,他便要將自己驅逐出去。


    要不然,明明刑部和青溟都是他的勢力,刑部又怎麽會來找青溟麻煩?


    要不然,辛子硯就那麽不巧,最近放手了青溟?


    今日若任刑部大搜青溟,明日自己就再也在青溟呆不下去。


    今日不讓刑部搜青溟,也絕對不是可以解決的局。


    “司業大人是要阻止搜查嗎?”刑部主事步步緊逼。


    鳳知微一伸手攔住了要發怒的赫連錚和要打架的顧南衣,沉默半晌。


    她神容寧靜,眼神中卻漸漸泛起一種孤清的神情,那般黑白分明的鮮亮著,像極地之北皚皚雪原裏一座黑色的不可動搖的山峰。


    刑部主事和九城雷指揮使看著那樣的眼神,都心中一震,不知怎的有點心虛,隱約想起這位魏大人雖然出奇年輕,但是據說為人十分不好惹,隻不過今日來意堂皇正大,又有楚王殿下手令,這位再厲害,還敢抗王令不成?


    隨著鳳知微的沉默,四麵的空氣越發緊張,有的衙役已經將手按在了刀柄上,青溟書院的護衛也緊張的湊近來。


    遠處被衙役攔著的學生們在大叫:“讓他們滾!讓他們滾!”


    鳳知微笑了笑。


    隨即她輕描淡寫的道:“搜吧。”


    刑部和九城衙門的人鬆了口長氣。


    四麵學生驚愕得麵麵相覷,難掩眼神失望。


    姚揚宇帶著人開始怒罵。


    赫連錚霍然迴首,卻一眼看進鳳知微眼眸。


    那眼眸泛起淡淡迷蒙,諸般心思,看不清。


    然而赫連錚一皺眉間,突然就打算不再說什麽,他退後一步,靠樹站著,想繼續看下去。


    刑部和九城衙門的人卻已經歡喜得忘形,興致勃勃便散開來去搜了。


    “滾!公子爺的地方,也是你們搜得的?”姚揚宇堵在房門口,將一個衙役一腳踢出去。


    衙役打了一個滾,半跪於地,嗆的一聲抽出腰刀,但畏懼姚家公子背後的權勢,不敢動手。


    “阻攔有司搜查者,一律請出書院!”遠遠地,鳳知微負手而立,聲音冷厲。


    “呸!懦夫!以前看錯了你!”一個前幾天對鳳知微追前捧後的公子哥兒,狠狠吐了口口水。


    鳳知微瞥他一眼,眼神都沒波動一絲,轉過頭去,低低對顧南衣說了幾句。


    顧少爺點點頭,一晃不見,四麵的人忙著搜查,也沒人注意他去了哪裏幹了什麽。


    搜查果然是象征性的,過陣子,衙役們漸漸聚攏來。


    “搜到什麽了嗎?”


    “再無嫌疑,抱歉驚擾,大人可以繼續了。”刑部主事點一點頭打算走,他們本來就不是為了要整倒青溟,隻要給搜,就是達到目的。


    “真的沒問題嗎?”鳳知微十分客氣。


    刑部主事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她——這小子還是太嫩了啊,可惜你就算客氣,也挽迴不了在青溟一落千丈的現實了……


    “沒有。”他有點不耐煩,轉身。


    “慢著。”


    背後鳳知微出聲一喚。


    刑部主事停住腳步。


    “你沒有問題,我有。”


    刑部主事霍然轉身,眼神狠厲。


    “閣下搜查了所有的屋子是嗎?”鳳知微對他的眼神視而不見,淡淡笑問。


    “是。”


    “碧翎院也搜查了是嗎?”


    碧翎院是院首和院中重要人物居住的地方。


    刑部主事猶豫了一下,有心說沒有,但是剛才明明說了全部的屋子,隻好繼續答:“有。”


    “所以我有問題。”鳳知微手一攤,“你們搜查學生屋手我不管,但是碧翎院裏住的人,現在都不在,我既然現在管著書院,我要對他們負責,你們搜查了他的屋子,萬一有什麽翻動遺失……我不放心。”


    你不放心,剛才怎麽不和我們一起去?刑部主事心中暗罵,嘴上卻溫和了,“我們沒有動屋子裏任何東西……”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鳳知微不容置疑手一可,“請。”


    刑部主事猶豫半晌,鳳知微涼涼道:“我要和辛院長交代啊……”


    刑部主事和九城指揮使對視一眼,想起臨行前楚王的囑咐,除了要求搜查外,不得對魏司業無禮,如果魏司業堅持不給搜,也不要用強,心知殿下對魏司業很有些特殊,隻好點了點頭。


    此時眾人隱約發覺情況有點不對勁,現在換刑部主事苦著臉了,都目光發亮的跟著去。


    遠遠的還沒到碧翎院,便發現院門大開。


    刑部主事“咦”了一聲,心想剛才好像沒這麽兇猛啊,好像就在門口望了望啊。


    “哎呀這是怎麽了這是?”鳳知微一看院子就露出一臉天崩地裂神情,快步奔過去,“哎呀你們——你們——”


    她站在院子裏,一臉痛惜,“氣”得發抖的模樣。


    院子裏花木倒伏,器物翻亂,一片狼藉,刑部主事和九城指揮使目光呆滯,互相對看一眼,用眼神問對方“你幹的?”“你幹的?”


    “哎呀你們——”鳳知微的驚叫聲炸雷似的響在二樓,眾人心中一緊,趕緊三步兩步趕過去,就看見辛院首房門大開四敞,滿地亂扔的書藉。


    刑部主事心中一鬆,心想幾本書扔亂了不是罪吧?


    然而眾人臉上的表情,卻完全不是那麽迴事,九城副指揮使直勾勾望著地上的紙張書頁,臉色鐵青。


    《房中術三十八法》下麵壓著《大成榮興史》,《玉女攻略》旁邊的《討亂臣賊子書》翹著邊,各踩了一個好大腳印,《比翼齊飛一百零八招》用亂七八糟的信封做書簽,信封上抬頭赫然是:“字呈楚王殿下台次……”


    春宮與禁書齊飛,手抄共密信一色。


    刑部主事目瞪口呆望著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想《大成榮興史》是早已明令全部燒毀,連寫書人都被株連九族的第一禁書,辛院首用盒子裝了放在自己房裏做什麽?《討亂臣賊子書》更是當年大成餘擎討天盛的戰書,提也提不得,還有那些信……院首和殿下的親密關係,到目前都隻是寥寥數人才知道的秘密,如今怎麽就給抖摟了出來……


    刑部主事和指揮使對視一眼,趕緊身子一錯,擋住身後衙役,卻見鳳知微已搶先上前一步,踩住了那些信。


    這個動作令兩人心一鬆,很感激鳳知微知道其中利害願意遮掩,但是鳳知微就兩隻腳,踩住了信,那些春宮秘法和禁書自然就昭然顯現,學生們探進頭來,“啊!哇!哦!”的拚命驚歎。


    院首大人的名聲,刹那間江河日下,更糟糕的是,還有那明令任何人不得擁有的禁書。


    “哎呀你們——”鳳知微又發出驚唿,那兩人一抬頭,便看見博古架上一個琺琅金瓶淒慘兩截。


    鳳知微直著眼睛驚唿:“價值萬金!”


    那兩人腦中轟然一聲。


    鳳知微又蹬蹬蹬撲到隔壁院子,半晌,“哎呀你們——”


    她現在發出這句話,那兩人就眼前一黑。


    鳳知微抱著一個斷了的劍架出來,哐啷往地下一放,抱拳對皇城方向一拱,一臉肅然,“這是十皇子在書院的住處,其中物品,很多禦賜,這是他最心愛的紫檀劍架……”


    那趕過來的兩人望著地下劍架,開始往後退。


    鳳知微又撲向另一個院子,刑部主事和指揮使互看一眼,悄悄挪步,尋思著是不是先走。


    兩個人穩穩的站過來,擋住去路,赫連世子笑得陽光燦爛,悄悄道:“我的房間還沒去看過呢,我裏麵的禦賜東西,也多!”


    顧少爺平平靜靜看著他們,手裏琺琅金瓶尖利的碎口閃閃寒光。


    “哎呀你們——”鳳知微又叫了。


    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那兩人不躲了,悲憤的過去。


    鳳知微正色舉著一個裂了的八幅陵花琉璃寶石鏡,“公主的愛物!”


    “……”


    “魏大人,”刑部主事開始抹汗,心知就算明知鳳知微栽贓也沒用,隻恨自己大意輕敵,“這是敝司的過失,敝司迴去稟報上峰,向公主皇子賠罪,定予賠償。”


    說著便示意衙役帶走鳳皓。


    “慢著!”


    那批人僵硬著背,苦著臉,不想轉,也隻好轉過身。


    “你們要搜,我給你們搜。”鳳知微冷笑,負手上前,慢慢的踱了一圈,“可是我有允許你們破壞書院,砸壞珍品,毀壞禦賜貢品?”


    “我有允許你們擅入碧翎院?”


    “我有允許你們闖入皇子寢居?”


    “我有允許你們碰觸未嫁公主的閨房物品?”


    “入得門來,容易!搜查重犯,可以!全院大搜,由你!”鳳知微立在上首,人群中央,重重拂袖,“但是,我要你知道,搜得,走不得!”


    “關門——”她長聲一唿。


    憋了很久氣,此刻眉飛色舞的學生們興奮的唿嘯而去,將書院大門重重關起,轟然聲裏轟然大笑。


    “毀壞禦賜物品的罪,自有公主皇子和你們計較。”鳳知微冷冷道,“我會如實向公主皇子請罪,但是那些被毀的珍品,可是人家的財產,我有監院之責,這事自然要著落在你們身上要求賠償。”


    “就算賠,也要讓我們迴去拿錢!”那指揮使脾氣不太好,冷笑,“難道你還要扣留我們不成?”


    鳳知微偏頭看著他,看得那人兇狠的眼神都忍不住一縮,才淡淡道:“你說對了。”


    她輕蔑的一笑,“由來衙門最滑頭,我們老實讀書人是玩不過的,今日之事若給你們走了,將來死不認帳,我找誰哭去?難不成還要我墊著?那自然要委屈你們一二。”


    “你敢!”


    “很不幸。”鳳知微微笑,“你馬上就會知道,我敢。”


    “來,給大人們寬衣,值錢的先押下來!”鳳知微揚眉吩咐,“老實讀書人”的學生們嘩一下興奮了,嗷嗷叫著撲下來,赫連錚撲在最前麵。


    一堆如狼似虎的有來頭的學生,瞬間扒出了一堆白皮豬。


    鳳知微轉過身,遙遙看著皇城的方向。


    “奴不教,主之過。小孩子犯錯了,自然得大人來賠禮來領。”


    “你。”她指指一個留下了褲子的衙役。


    “去請你的最大主子來賠錢。”


    那衙役愕然看著她,心想你瘋了,我算什麽身份,我去請楚王?——


    鳳知微已經不理他,悠悠然負手轉身,背影鏤在新升的一輪明月裏,傲然而高遠。


    “叫楚王殿下,來和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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