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小豆丁在角落裏找出一副骨骸。


    “找到了!這就是姐姐!”


    牧青瑤此刻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始終以為小豆丁的姐姐惹了什麽禍被抓到這裏,誰成想已經變成一幅遺骸。


    原來小豆丁之前說過的姐姐迴不來了,意思是姐姐已經死了!


    雲缺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目光冷冽如冰。


    一句話沒說,雲缺拿出裝狼皮的黑袋子,將白骨罩上,轉身離開此地。


    小豆丁家裏。


    門六如坐針氈,時不時瞄一眼門外。


    屋裏隻剩他和萍山君。


    跟一頭虎妖共處一室夠嚇人了,偏偏門六能聽到萍山君的肚子咕嚕嚕直叫。


    人家顯然餓了。


    “吃點什麽好呢。”萍山君看著門六道。


    門六嚇得一哆嗦,連忙道:“不如咱們去鎮上買點食材,我很快能做好飯菜!”


    “算了吧,烏雞鎮不是好地方,看看這家有啥吃的,對付弄點。”萍山君道。


    門六連忙稱好,在院子裏轉了一圈,除了一些幹癟的果子之外,什麽吃的也沒找到。


    門六欲哭無淚。


    找不到食物,他容易成為食物。


    院門一響,雲缺幾人正好迴來。


    門六長出一口氣。


    萍山君覺得奇怪,道:


    “沒找到人?”


    小豆丁道:“找到了!我把姐姐接迴來啦!”


    萍山君聽得愈發迷糊,問道:“人呢?”


    當雲缺將白骨從袋子裏拿出來,萍山君也不吭聲了,並且往旁邊挪了挪椅子。


    萍山君能看得出雲缺此刻的狀態不對。


    盡管沒有表情,身上的殺氣卻濃烈得驚人。


    牧青瑤的心情始終在起伏不定,她察覺到雲缺整個人處於一種壓抑的狀態,仿佛隨時都會爆發。


    再望向小豆丁找迴姐姐的高興神態,牧青瑤覺得心情愈發沉重。


    “你姐姐,怎麽死的。”


    牧青瑤聲音很輕的道,替自己也替雲缺問出這份疑惑。


    “姐姐沒死啊,姐姐隻是去了神國!”


    小豆丁抱著白骨,天真的道:“我被天神選中成為聖子,是姐姐哀求族長,把我替換下來,她替我去了烏家寨,姐姐現在一定在神國裏!族長說,被天神選中的聖子都會在神國得到永生!”


    小豆丁隻有六七歲,年紀太小,加上烏家多年來的族規與洗腦,理所當然的認為聖子隻是換了個世界存在,到了更加美好的地方生活。


    然而牧青瑤又何嚐不知,所謂的聖子,隻是烏家用來選擇祭品的一個借口!


    烏家寨裏那些成為白骨的聖子,是被烏家豢養的妖獸所吞殺而亡!


    牧青瑤眼圈發紅。


    她隻看到白骨,卻看不到幽魂,說明那些被妖物吞殺的祭品,連神魂都不剩。


    “剩菜非得說成聖子,哼,人果然比妖虛偽得多。”萍山君在一旁嘀咕了一句。


    它要吃人的話,肯定明說,還會說明怎麽個吃法兒,紅燒還是清蒸,任君選擇。


    小豆丁將白骨放在床上,道:“姐姐,我們迴家啦,不用在外麵挨凍了。”


    天色漸晚,外麵起了風。


    木質的屋子看似牢固,其實四下透風,屋子裏並不暖和。


    很冷。


    雲缺不說話,其他人也不敢吭聲。


    氣氛壓抑得可怕。


    連萍山君這頭虎妖都覺得坐在屋子裏不大自在。


    “神國好哇,沒有痛苦,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雲缺忽然笑了起來,隻是笑容冷冽。


    小豆丁讚同的狠狠點頭道:“對呀!族長說神國是最好的地方,我們烏家人誰先去神國,誰最幸運!我以後也會去神國找姐姐!”


    “在神國見到你姐姐後,給我帶個話,告訴她別點什麽狼煙了。”


    雲缺微笑著道:“狼煙求不來天神,也招不來我,上次幫她,純屬路過,你們在烏雞鎮點的狼煙,青狐山上看不到。”


    “可是雲大哥來了呀!姐姐說心誠則靈,隻要心裏一直想著喜歡的人,一定會相遇的!”小豆丁固執的道。


    “你姐姐走了多久。”雲缺道。


    “一個多月,我天天在後山點狼煙,附近的樹枝都用沒了。”小豆丁道。


    “以後你也別點狼煙了,我要去很遠的地方,看不到的。”雲缺道。


    “哦……雲大哥不迴來了麽?”小豆丁有點難過的道。


    “迴來,我的墳在青狐山,我得埋在墳裏才行。”雲缺笑道。


    “我想把姐姐埋在院子裏,這樣我就能天天看到她了!”小豆丁道。


    雲缺望向白骨,道:


    “小豆丁,你確定這是你姐姐的遺骨?那麽多遺骨都一個樣,別弄錯了。”


    “不會的!”


    小豆丁抓起白骨的左手,道:“雲大哥你看,姐姐的手背上刻著字呢!”


    隨著小豆丁的指點,眾人果然看到白骨手背上刻著一個清晰可辨的字跡。


    雲!


    無論大晉還是大燕,在身上刻字的不少,雕龍刻鳳的也大有人在,街邊混混經常刻一條花臂來彰顯兇狠。


    正常人在身上刻的字跡與圖案,都刻在皮肉上而已。


    沒人會把字跡刻進骨頭。


    那絕非常人能忍受的痛苦,真正的刻骨銘心!


    “為什麽刻個雲字。”雲缺聲音變得低沉下來。


    “姐姐發過誓!她說這輩子隻會嫁給雲大哥一個人,雲大哥如果不娶的話,姐姐就一輩子不嫁人,所以在手背上刻下雲大哥的姓氏,我問她疼不疼,她說不疼,但我看到姐姐偷偷哭了好多天,一定很疼的!”


    小豆丁說得很認真,一旁的牧青瑤已然轉過臉去,默默擦了下眼角的淚痕。


    如此癡情的女孩,如今卻隻剩一副白骨。


    造化弄人。


    雲缺抓起白骨的左手,摩挲著手背上深深的刻痕,嘴角漸漸泛起迴憶的笑意。


    這隻手,他牽過。


    當時烏靈兒被綁在花車上,送進烏家寨。


    雲缺從龍尾雉的嘴底下,把烏靈兒給搶了迴來。


    那一晚,雲缺拉著烏靈兒,刀指妖禽,給烏家留下一句話。


    ‘你們拿什麽喂雞,我不管,拿我朋友喂雞的話,先問問我這把刀。’


    本以為青狐山獵妖人的名號,足以震懾烏家寨,保住烏靈兒姐妹,不料時隔一年,已成永訣。


    小豆丁從一個箱子裏翻找出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大紅嫁衣,道:


    “姐姐自己做的嫁衣,她說嫁給雲大哥的時候再穿,讓我保密,姐姐去了神國,穿不上了,我想讓姐姐穿著嫁衣下葬,她好喜歡這套衣服的,平常都不讓我碰!”


    “嗬,嗬嗬……死人穿什麽嫁衣!”


    雲缺一把將嫁衣抓過來扔在一旁,冷聲道:“沒有神國!你們家主一直在欺騙你們,所謂的聖子其實是妖獸的食物!你姐姐被烏家寨裏那兩頭妖物吃了,從頭吃到腳!渾身所有血肉一點不剩!”


    麵對雲缺的怒吼,小豆丁聽傻了,呆滯的站在原地。


    小女娃從未想象過那種被妖物活活吃掉的慘烈模樣,她始終以為姐姐走得毫無痛苦,正在神國享福。


    “不會的……不會的!姐姐沒有死,姐姐在神國!嗚嗚嗚!”


    小豆丁大哭起來。


    “若有神國,世上就不會如地獄般的模樣,妖該死,但有些人,更該死!”雲缺冷聲道。


    戳破了小豆丁的幻想,是殘忍的。


    可是讓小豆丁始終活在不切實際的幻想裏,更加殘忍。


    因為她早晚會明白真相。


    牧青瑤含著淚,將小豆丁摟在懷裏,安慰道:


    “雖然沒有神國,但你姐姐會去往忘川,再次輪迴,下輩子,她一定會更漂亮,更幸福……”


    門六低著頭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萍山君也覺得心裏不是個滋味,搖了搖碩大的虎頭,歎息一聲。


    人,才有悲歡離合。


    自從生出靈智以來,萍山君始終難以理解人族的悲歡。


    畢竟它是虎妖,它所理解的悲歡,在於能不能吃飽飯。


    吃飽了就歡,沒吃的就悲,簡單幹脆。


    可人,就複雜多了。


    太多的羈絆,太多的牽掛,太多的無奈……


    黃昏時分,院子外傳來車馬響動。


    有人高唿道:


    “天神顯聖,聖子降臨!花車以至,神國永生!居於此處之人聽真,你被天神選中成為聖子,還不速速跪謝!”


    小豆丁一聽,連忙抹幹眼淚,急匆匆跑出屋去。


    烏雞鎮的人早已熟悉這套說辭,但凡聽到的,都將成為聖子,被送去烏家寨。


    雲缺幾人在屋子裏沒動,默默的聽著。


    透過窗戶縫隙,能看到院外是十幾人的隊伍,為首的是名長須老者,長得慈眉善目,穿著長長的袍子。


    此人是烏家寨的長老,名叫烏星。


    見到小豆丁後,烏星命人將一個水盆大小的蓮花留在門口。


    蓮花是紅紙糊的,下麵是木頭底座,好似個蓮台。


    小豆丁跪在蓮台前,神態拘謹,不敢抬頭。


    烏家寨的長老,是家主之下第一人,在烏雞鎮威望極高,可以說一言九鼎。


    “好運的娃兒,能被天神選中,是你的福氣,很快你就能在神國與你姐姐團聚了。”


    烏星微笑著摸向小豆丁的頭。


    如果是平常,小豆丁不敢躲也不會躲,因為神國的存在,早已深深烙印在她這種小孩子的心裏。


    剛才雲缺揭露了殘酷的事實,小豆丁下意識的縮了下脖子,避開大長老的手。


    烏星的手停在半空,溫和的眼底閃過一絲冷意,瞬間被他掩飾下去,仍舊微笑道:


    “今晚大祭,好好清洗凡軀,莫要耽誤了時辰。”


    留下一句帶有警告意味的叮囑,烏星帶著人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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