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整個天朝版圖來說,群山密布的西南躲藏著一個盛都,真是一種大安慰。


    夏又初次入川,即這次隨陳媽沿寶成鐵路進去的。這裏是陳媽的家鄉。


    陳媽有種跑荒的感覺。


    中午,她正在喂夏又喝綠豆湯,夏家的二管家旭明突然到訪。


    很急,“你趕快帶夏又離開這裏,越遠越好,越偏越好!”


    陳媽忙給夏又套上大棉襖,接著,旭明就把一隻斜背的大背包框在夏又身上,又給她係大棉帽帶子邊交代,“這是你爸爸給你的,要省著用,不能再大手大腳想玩啥稀奇古怪的東西都買,吃喝點好的還是夠的。本來想給你改名字,又怕你記不住,就是千萬別再說你姓夏,就叫又又,記住了?”夏又點頭。


    旭明又交給陳媽一個黑塑料袋,“這裏是六萬,還有又又的新身份證明,你們躲在小地方應該沒問題。陳媽,夏家垮了,你如果有良心,就可憐可憐夏又的份兒上,照顧照顧她,如果……咳,這也是她的命,今後覺得她是累贅了,也請你扔了她前大致記一下她的去向……”


    陳媽聽了要下跪,眼淚流“我怎麽會扔了她……”


    旭明扶著她直擺手“現在沒空講這些了,快走快走,夏又……”似有千言萬語,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緊張地帶著她娘倆兒全避著攝像頭撿人少的地兒離開了醫院。


    那時候外頭下著多大的雨,陳媽一時也是茫然,帶她去那兒?……陳媽一輩子也就走兩地兒,來蔚州夏家幫傭,再,隻有自己的家鄉盛都郊縣的沛縣了。


    沛縣說偏吧,它畢竟屬於盛都郊區;說不偏吧,又實在山坳子裏窩著。


    陳媽的男人是蔚州當地人,所以她在外登記在冊的戶籍全是蔚州,她十幾歲就嫁來蔚州,真沒有人知道她原籍何處了。再,她無兒無女,男人前年也過世了,所以她才會更這樣一心一意待夏又,真把她當閨女了不是。


    迴沛縣吧,至少是她比較熟悉的地方。買了兩張火車票,領著夏又入川了。


    一路上夏又是新奇的,


    已經看了那麽久的黃土高原,連眼神都已萎黃。山間偶爾看見一條便道,一間石屋,便會使精神陡然一震,但它們很快就消失了,永遠是寸草不生的連峰,隨著轟隆隆的車輪聲緩緩後退,沒完沒了。


    開始有了隧洞,一個接一個,過洞時車輪的響聲震耳欲聾,也不去管它,反正已張望了多少次,總也沒有綠色的希望。但是,隧洞為什麽這樣多呢,剛剛衝出一個又立即竄進一個,數也數不清。終於感到,有這麽隆重的前奏,總會有什麽大事情要發生了。果然,不知是竄出了哪一個隧洞,全車廂一片歡唿:窗外,一派美景從天而降。滿山綠草,清瀑飛濺,黃花灼眼,連山石都濕漉漉地布滿青苔。車窗外成排的橘子樹,碧綠襯著金黃,碩大的橘子,好像伸手便可摘得。土地黑油油的,房舍密集,人畜皆旺。造物主醒了,揉眼抱愧自己的失責,似要狠命地在這兒補上。


    陳媽是絲毫沒有她這樣的興致,


    她大字兒不識幾個,可每過一個大站都會下去買張報紙上來,


    她們對鋪兒是個年輕女學生,陳媽就請她給看看,又不敢直接問,旁敲側擊夏家的消息。


    看來,這幾天是天翻地覆,國事的談資就夠人嚼幾壺出來,夏家家大業大,自然也跑不了人嘴兒。


    陳媽這一聽來,愈發不敢暴露和夏家的分毫關係。好像夏家垮了不說,還攤上了大官司……


    具體的,還是對鋪兒這女學生下去後,換上兩個大嘴巴的生意人上來聊天時陳媽具體聽到……心神俱裂!夏又啊,你怎的這樣命苦……


    幸虧夏又睡著了,


    陳媽還是怕她聽到,俯身用棉帽又捂了捂她的耳朵,人也沒再起身,抱著她默默流淚。


    “這真是百年不遇,元首少首一夕間全……”


    “該他的小兒子上台了吧。”


    “哪那麽容易,昨兒飯局我聽個懂行的人說,現在啊,鬧得緊呀,”那人兩個指頭豎起來,“兩方不依。元首自己的家族不支持這小兒子,還有,二把手京城何家……”


    “哎,要說啊,這一切都是過眼煙雲,什麽權啊錢啊,你再看看夏元德,那麽多錢有用嗎,死了連個全屍都沒有,家也垮了,不,簡直就是抄了,愣給他按個‘謀害元首’的罪名,你說他該多招人恨呐,自己也死在那場空難裏,到頭來就因為是自家的私人飛機載著元首,愣攤上這麽個莫須有罪名,聽說他的家人全被捉起來了……”


    陳媽聽了身子直抖!


    這跟古時候的“抄家連坐”有什麽區別!


    想想,這家人到最後的最後,還是護愛夏又的,


    不用說,肯定是最危急的時候搶著把夏又藏起來,不能也跟著被“陷害”了去吧,


    就這,還給她加急辦了假身份,給了她那麽一大筆錢……是的,給夏又斜背的大包兒裏,全是一捆捆現金!這次沒有卡。


    陳媽不敢告訴她她爸爸死了,隻說你家現在艱難,到處都是想害你爸爸的人,所以旭明交代的,你可一定要記住,不能說自己姓夏!不能說自己是蔚州人!要不,就說我是你媽……


    就這樣,


    鄉裏鄉親幾十年後見陳家嫁在外的虎妞又迴來了,


    男人死了,


    還生了個傻丫頭,


    倒這些年外頭打拚也攢了些積蓄,


    迴來後,把老房子整了整。


    虎妞在家裏就一個弟弟,如今一大家子住在鎮上,


    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她這些年在外和弟弟也少聯係,不親。不過弟弟還是念姐弟情,村裏的老房子讓出來給姐姐娘兩個住,還給傻外甥女在鎮子上的超市裏找了份工。陳媽已經非常非常知足了。


    陳媽給夏又也剪了頭發,


    一排劉海,娃娃頭。這是她十歲以前都是這麽個樣子。


    陳媽也是傷心,


    農村講絞了發忘了娘,


    她如今親人死的死散的散,絞了發完全是避難,


    但是私下還是叫夏又給她爸爸守了喪,


    不敢明著,隻給她全穿黑衣服,吃了一個星期的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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