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之境,中央宮殿。


    在第二紀元的五位親王共治時代,中央宮殿曾是血族至高無上的議事廳,曾經的這裏熱鬧非凡,繡著荊棘玫瑰紋飾的旗幟高掛在宮殿大廳中央,走廊裏裝飾的花瓶裏也插滿了常開不敗的妖冶玫瑰,側殿也擺滿了各種精美的冰雕……


    自第三紀元聖戰失敗五位親王陷入沉睡後,這座宮殿便再未被啟用過。它華麗依舊,卻隻能在時間的長河中塵封,與五位被封印的親王一同沉睡。


    親王以下的血族沒有資格也無法啟用它。


    而今日,這座與親王一同沉睡在漫長時間裏的宮殿重新煥發了生機。


    五位親王之首的諾拉親王醒了過來,他在此宮殿之中召集了血族目前各派係的主事人及其部下,開始鄭重的布置起上一次會議中的第二步計劃的細節安排。


    金碧輝煌的大廳之中燈火通明,極盡奢華的吊燈在大廳頂部投射出華美的光芒。


    華貴的白色禮服細節處以鮮豔的紅色點綴,擁有月之美貌的銀發親王端坐在王座之上,神色沉靜,似岩漿流淌般泛著流光的鮮紅眼眸微微移動,他的目光掃過大廳中的同樣神情嚴肅的眾人,緩緩開了口:


    “我想諸位都明白我為什麽在此刻讓諸位前來。”


    大廳之中站著鄭重打扮的高階血族們,他們按照各自的派係站立,莉迪西婭派係目前還存活著的雙公爵在這一堆鬼裏就顯得格外的顯眼了,而沒有公爵的諾拉派係那邊隻有卡洛斯一位侯爵,以及一位混血種的女伯爵,這就顯得這一派係格外的淒慘了。


    介於他們派係的親王正在頂頭上坐著,各派公爵麵上始終維持著嚴肅正經的神色,沒有對諾拉派係那凋零的現狀投去過多的目光。


    至於他們心裏是怎麽想的,高坐在王座上的銀發親王知道但並不關心,他目前的心思都在解開血月之門的封印上,這次去往人間的一戰勢必也要犧牲不少同族,他那人數凋零的後裔也許也會犧牲在人間,但犧牲總是避免不了的。


    自古以來,戰爭總是免不了鮮血與犧牲。


    他為此已經付出了太多了,多到連放棄都是不可能的地步了。


    莉迪西婭最後的支持,同族直係後裔,同為親王一路走來的同伴……


    …………


    端坐在王座之上的親王略微閉上了眼,再次睜開時,那雙似岩漿流淌的鮮豔紅眸裏發了光芒:


    “諸位都已知曉,血月之門的第一支點已由卡瑞娜·艾德裏安伯爵破壞,而第二支點就在教會的聖城瓦爾利亞。”


    “畢維斯伯爵已先行出發前去布置,希望諸位到時候能夠暫時聽從他的安排。”


    銀發的親王神色冷淡,頗有些豔色的唇略微勾起,扯出一抹有些森寒的笑意:


    “如果諸位覺得委屈的話,可以在此和我當麵提出意見。我不希望到時候有哪位因此鬧出亂子來。”


    他似岩漿流淌般鮮豔的雙眸掃過大廳之中的每一張臉,眸中的猩紅光芒更盛,宮殿的牆壁上瞬間爬滿了似爬山虎一般的銀灰色荊棘,而大廳之中的地上也悄然無聲的布滿了荊棘……


    察覺到腳下異樣的某位公爵,忍不住往後退了半步想要避開那如蛇一般蔓延而來的荊棘,然而他的這項舉動被高坐在王位上的親王看在了眼裏。


    “否則我是會生氣的。激怒我的後果,相信諸位不想了解。”


    銀灰色的荊棘瞬間纏繞上那位公爵的雙腿,使得他在某種巨大的壓力下強行鎮定止住了自己想要避開的舉動。


    莉迪西婭一脈的雙子公爵麵色嚴肅的注視著高坐在前方的親王,一動也不動,視腳下的荊棘為無物,專心的扮演著自己的“忠誠”形象。


    當前諾拉派係的主事人——卡洛斯侯爵略微偏頭看了一眼往日裏囂張的雙子公爵,英俊成熟的臉上若有若無的勾出了一抹冷笑。


    莉迪西婭一脈的主事人當初是怎麽打壓他們一脈的,卡洛斯一直都牢記在心裏。傲慢的雙子打壓他們的地位,掠奪屬於他們的權益……


    而現在,一切都將不一樣了。


    偉大的諾拉陛下從長眠中清醒了過來,他將帶領他們奪迴往日的輝煌,重迴那片故土。


    …………


    “今日就到這裏,諸位請迴吧。”


    宮殿中布滿的荊棘瞬間退卻,高坐於王位上的銀發親王恢複了一開始的優雅冷淡模樣,那雙似岩漿流淌的鮮豔眼眸也半闔起,他收斂了血脈之中的威懾,隻是在目光掃過某兩位出名的雙子時,又半想起似的多提了一句:


    “對了,這次的行動我希望在場的諸位都能前往。”


    他的用詞雖然沒有說“必須”,但在場的諸位內心都很明白這位陛下的要求。而在這位親王清醒之前穩坐第一的某兩位雙子麵色雖然未改,但他們的內心都明白這位陛下重點警告的是誰。


    五大親王派係隻有莉迪西婭一脈存活了兩位公爵,像這種需要出動公爵級別的任務,確實像諾拉親王所想的那樣……尤利西斯和維吉爾會習慣性鑽空子,隻去一位公爵,美其名曰和大家保持一致,其真實原因卻是為了減少自身一脈的損耗,並且使半身兄弟在暗中救援。


    但這次被諾拉親王重點問候了一下後,尤利西斯和維吉爾兩兄弟雖然麵上依舊維持著恭敬嚴肅的神態,但心裏早已把諾拉罵開了花。


    還有意見當麵和他提?


    那布滿整座宮殿的荊棘以及那來自血脈的威懾力明晃晃的擺著,尤利西斯敢肯定,如果自己提出意見,那諾拉陛下絕對會用他的天賦能力讓他見識一下他內心最為恐懼的事情以及來自靈魂的痛苦刑法。


    雖然他目前都不知道自己會恐懼什麽。


    這種殺雞儆猴的角色,尤利西斯拒絕扮演。如果沒有血月之門的影響,他相信他和維吉爾兩人就足以攪得瓦爾利亞大亂,但如果通過血月之門的話……


    結果有些懸乎。


    也不知道諾拉陛下派去的他的後裔能做到什麽程度?如果造成的損傷大的話,就別怪他在諾拉陛下看不見的時候教訓一下小輩了。


    …………


    會議散去,中央宮殿又恢複了往日的沉寂。唯一清醒的親王沒有在昔日的宮殿中住下,他又迴到了濃霧彌漫的聖地墓園之中。


    墓園之中,灰白色的濃霧彌漫,玫瑰環繞的墓地之中,有位銀發男子低頭倚著玉白石的棺槨靜默的坐著,那頭亮閃閃的銀發披散下來,半遮住了他的臉。


    夜空中高掛的血月漸漸隱入雲層之中,有著月之美貌的血族親王緩緩走入這處屬於他的墓地,經過棺槨之時,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偏紫紅的妖嬈血液凝聚成珠從空中滴落,正好落入棺槨旁安靜坐著的男子頭頂上,細微的妖嬈光芒自他那頭亮閃閃的發上一閃而過。


    白色禮服的親王略感疲倦的閉了閉眼,然後重迴了棺槨之中躺下。


    在他閉眼的那一瞬間,他棺槨旁坐著的那位銀發男子睜開了眼。這位剛睜開眼的男子略微有些不適的晃了晃脖子,然後搖搖晃晃的站起了身:


    “就算是直係後裔的身體,契合也是要些時間。”


    “不是自己的身體就是不方便。”


    穿著後裔殼子的諾拉皺了皺眉,他並不太喜歡操縱這具身體的感覺,因為這總是讓他有種難言的束縛感。但不借後裔的身體,他便無法通過血月之門。


    血月之門的親王禁製使得他不得不以鮮血為代價修複維持並繼續使用著這具被高損壞的後裔身體。


    ·


    教會聖城,瓦爾利亞。


    這是一座極具教會風格的城市,建築基本以白色和金色為主,隨處可見神像,以及白袍繡金文的教會人士在城中來來往往往,並且耳邊隨時都能隱約的聽見教堂的讚歌聲……


    這些都使得這座城市與其他城市相區別,並有了它自己的特色與魅力。


    白袍繡金文的修士與守城人員一同駐守在城門處,對來往的人們進行嚴格的盤查,他們手中被翻開的聖典偶爾會閃過一陣金光。


    淺色麻裙的金發少女提著一桶水走過街道,她的身邊是以小車拉著麵粉的微胖男子,他們行走到一半時,暫停了手中的工作稍微歇息著。


    微胖的男子拿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然後看著城門口的盤查對身邊的少女閑聊道:


    “教會最近的行動似乎越來越大了。前段時間有許多主教從各地趕迴瓦爾利亞,也不知道教皇冕下想做什麽?就連前去達維亞王都解決那位女巫王後問題的聖子殿下也被召了迴來。”


    說道這裏他扭頭看了一眼遠處教會建築群的白色尖頂,然後又迴過頭來對身邊的少女問道:


    “愛得拉,你當時進城時也被這樣盤查過嗎?”


    他身邊的長相清麗的金發少女正看著城門口出神,聽見身邊同事的問話後,她才略微迴過神來道:


    “啊?嗯,是這樣的,我當時還以為瓦爾利亞一直都是這樣嚴格的。”


    畢竟是有著“聖”之稱號的城市。


    愛得拉是半個多月以前來到的這裏,她從王都的莊園逃離後便一路向西,她本意是想去往達維亞境內,然而在其中途徑教會聖城瓦爾利亞的時候,她被這種城市那種能使心靈安寧的神奇力量吸引,所以她選擇了留在瓦爾利亞。


    她不想再迴克萊茵王都了,也不想再迴菲爾德府做那個被眾人恥笑的菲爾德小姐了。


    她想,她也許一開始就不該同那位仆人前去菲爾德府,一開始就不該進入那個金碧輝煌的世界的。


    她和那些小姐們終究不是一類人。


    她們談論首飾珠寶,而她隻知道麥子和草場;她們放肆大膽的談論情人,她卻隻能不適的避開;她們研究所謂的流行,而她對此卻半點都不懂……


    西瑞爾殿下不過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境,他怎麽可能會娶她?在那群貴族小姐間像個笑話一樣的她。


    在她逃離王都之前,她已經得知了西瑞爾殿下訂婚的消息。


    比起失望和痛苦,她反倒是鬆了口氣。


    她當初去王都的一切起因都來自於那位高貴的殿下,她視那位殿下為所有,視他為今後的路標,而這隻是菲爾德夫人的謀劃而已。


    她曾經很喜歡菲爾德夫人,將她視為母親般的存在。


    可是假象終究是假象,再怎麽忽略真相欺騙自己,假象也成不了真。


    那位高貴的夫人恐怕從來未將她視為女兒。


    詛咒者事件發生後,國王陛下令教會那位年輕的主教審問她們,從那一刻起,所以的假象都以破滅。


    自己得到的一起都是虛假的,愛得拉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去哪裏?但她無法再忍受留在克萊茵的王都,無法忍受被視為犯人一般關押在莊園裏。


    那讓她敏感而尖銳的內心感到無法忍受。


    所有的都是虛假的,她不知道自己得到的東西中還有什麽是真實的?艾琳娜主教的神術審問讓她痛苦不堪,讓她內心的一切無法被遮掩,就那樣赤-裸-裸-的暴露在眾人的麵前……


    這讓她感到無比的難堪。


    外貌年輕的艾琳娜主教告訴她,說她被詛咒者欺騙誘惑了,他隻是貪圖她的血液而已,她的愛戀錯覺也不過是詛咒者的能力導致……


    隻是貪念她的血液?


    可是那位先生除了初見時飲用她的血液,之後便沒有再傷害她半分,甚至於會小心的照顧她的情緒,會理解她的煩惱與痛苦,會教導她如何去適應當時的身份……


    那樣一位紳士,隻是因為詛咒者的身份便不被允許進入人間嗎?


    他明明沒有傷害任何人。


    王都那一夜,他甚至放過了那位對他處處下死手的年輕主教。她無法理解這樣一位高貴善良的先生僅僅因為種族身份就被貼上“邪惡”的標簽。


    她對這位先生……


    艾琳娜主教說他利用了她,她的感情被控製了。


    可是她從未感覺到有被控製的違和感,但因為得到的太多虛假,她確實有些無法確定自己的那份悸動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假。


    畢維斯·蘭斯。


    這個名字,僅僅是想著就覺得心口發疼。


    也許就像菲爾德夫人所失望的那樣,她確實不聰明,分不清虛假與真實,才會懷著可笑的妄想在那格格不入的貴族世界中停留那麽久。


    ·


    今天的瑪爾頓小鎮從傍晚開始就下起了雨,阿娜絲塔西婭沒有帶雨傘,一天的工作結束後,她搭車迴住處時,從馬車停靠的路邊一路小跑迴了那棟小木屋。


    在她小跑的過程中,天空中的雨越加的大了起來,昏暗的天空之中狂暴的電光不停的閃過,發出巨大的雷鳴聲。


    待阿娜絲塔西婭跑到小木屋時,她整個人就如同被水浸過一樣,渾身上下都能擰出水來了。


    冰冷的風吹過,凍得她忍不住顫抖,往日裏嫣紅的唇也因為這寒意而失了血色。


    她迅速的打開了木屋的門,想要盡快進入屋內換身衣服。因為如果穿著這件濕衣服下去的話,她會生病的。無法接受神術治療的身體如果生病就麻煩了。


    從屋外吹來的風雨迅速迅速打濕了屋內的地板,天空中一閃而過的電光亮起的那一瞬間使得地板上顯現出了她的影子。


    她抬手摟了摟單薄的雙肩,臉上的雨水一直滴下來,導致視線受阻。


    天空似乎又被閃電劈得大亮了一陣,她地板上的影子還未消失,而背後的光也似乎越來越近了……


    越來越近?


    閃電明明隻該有一瞬間的。


    阿娜絲塔西婭忽然感覺心髒有些發緊,她眨了眨眼睛,抖落睫毛上的雨水,然後抓緊了手中裝著天使之羽的手袋,緩緩的轉過身看去——


    在她身後,離她很近的地方站著一個人。


    不,並不是人。


    沒有人會有水晶般質感光澤的微透皮膚,也沒有人會身負聖光,更沒有人能夠美麗聖潔到如同幻夢一般……


    他背後潔白的羽翼正半收起的模樣,傾盆的雨水自天空中落下,落在他的頭上,然後自他臉旁滑落,仿佛淚一般。


    他淺冰色的眼眸一動不動的注視著她,與曾經在夢境中一樣,籠罩著光暈如覆薄冰的纖長睫毛也沒有半分晃動,任由雨水落入眼眶,然後再從眼眶中滑落。


    他依舊那般美麗,似虛無的幻夢,沒有表情的臉上透著幾分冰冷。


    “……伽米爾?”


    阿娜絲塔西婭覺得自己的聲音似乎都有些找不到了。這些天裏她沒有再夢到過那位天使長,就算想見他而再進入夢中的天國,她也未能再見到他。


    那純白的夢境空蕩蕩的,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而現在,本該隻在夢境中出現存在出現在了她的現實生活中。這使得她有些不敢相信,甚至懷疑是自己已經高燒而產生的幻覺。


    “斯塔夏。”


    他開口喚了她的名字。


    清冷空靈似帶迴音的聲音明明不大,卻連轟鳴的雷聲也無法遮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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