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曆經冬日的清寒和幹燥,渭北城終於迎來了初春的第一場小雨。


    這座位於大唐王朝西北方疆域的邊鎮小城,常年風沙肆虐,冬季的光景,大雪紛紛,萬物冰封,更添了幾分無情和蕭索。


    這場清潤溫柔的春雨,來的恰是時機,潤物無聲,洗去了這座大唐邊鎮小城的冷漠和單調,增添了一抹萬物複蘇的勃勃生機。


    但欣然、美好和生機,都是別人家的,還有那些幸災樂禍和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人,而不屬於蘇家,也不屬於蘇陌。


    “蘇陌,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


    一個年約不惑、麵容威嚴的中年男子,看著端坐在椅子上悠然喝茶的少年,有些惱怒道。


    “二叔,我當然知道我在做什麽。”年約十八九歲的少年蘇陌放下手中的茶盞,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抹清朗無鑄的笑意。


    “知道你還做,你這是想要我們蘇家顏麵掃地嗎?”


    中年男子蘇知元伸著手指指著蘇陌的腦袋,眼神肅然冷峻,看似怒不可遏,卻深沉如淵。蘇家是渭北城的大族世家之一,向來重視名聲,可現在蘇家一下子淪為了渭北城上下的笑話和熱鬧,就是因為眼前的少年。


    “顏麵掃地?”


    蘇陌嗤笑一聲:“自從二叔不顧爺爺的遺命,從你侄子手中奪了蘇家家主的位置後,蘇家的顏麵在渭北城就已經丟盡了。”


    “你……你胡說什麽?這蘇家家主的位置是父親臨終前,當著蘇家諸位長老的麵親口傳給我的,你當時也在場,說什麽渾話!”


    蘇知元一巴掌拍向蘇陌的腦袋,帶著不可抑製的怒意,但在臨近少年時,又突然停了下來,看著少年似笑非笑的神情,蘇知元不由輕歎一聲:“蘇陌,二叔知道,這蘇家家主的位置本來應該是大哥的,但大哥十年前為了你,不顧父親的勸阻,擅闖混亂妖海,一去不返,生死不知。”


    “二叔知你心中不忿,但外麵那些謠言亂語,空穴來風,莫要輕信。”


    蘇知元的語氣低沉悲涼,帶著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以及一抹隱藏在眼底深處不可察覺的陰冷和殺意。


    聽到蘇知元提到自己的父親,蘇陌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悲傷,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俊朗清逸、身形高大、笑容和煦的身影。


    那是他的父親,甘願為了他,不惜以身犯險的父親,也是他在蘇家,除了已逝的爺爺外,唯一一個值得牽絆和掛念的人。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二叔自己做的事,自己心裏明白。”


    蘇陌看著神色晦暗不明的蘇知元,淡淡道:“二叔也不必指責於我,那些田產和商鋪本來就是爺爺和父親留給我的,怎麽花,是我自己的事,與他人無關。”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拿它去賭博啊,還輸個精光?”


    蘇知元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蘇陌,那不是一千兩銀子,也不是一萬兩銀子,而是十萬兩黃金,整整十萬兩黃金啊,足夠渭北城普通百姓過上十年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


    “有什麽不好,你們留著我,不就是為了我手中那些商鋪田產嗎?而我也恰好不想給你們,現在好了,大家一拍兩散,豈不快哉?”


    蘇陌攤攤手,笑容無瑕,看的蘇知元一陣氣悶和憤恨。


    “其實這樣也好,二叔你看我不順眼,我嘛,也覺著留在蘇家有些多餘,所以,我就不留在蘇家惹人嫌了。”


    “你什麽意思?”蘇知元眉頭緊蹙,厲聲喝問道。


    聞言,蘇陌笑笑:“我明天就搬去秋水武院了,蘇家的事兒,我以後也不想摻合了。”


    “什麽,你不能走?”


    蘇知元神情微變,下意識大聲吼道,身上散發出一股磅礴恐怖的威壓,高山仰止,蘇陌的額頭上頓時淌落幾滴汗珠,但麵色不變,嘴角噙著一抹笑意,略顯嘲諷地打量著蘇知元。


    蘇知元仿似意識到這樣不妥,立刻收斂氣勢,放緩語氣:“你是蘇家的嫡係弟子,蘇家好歹也是渭北城三大世家之一,你這樣做成何體統?”


    “二叔你又何苦如此呢?”


    蘇陌搖搖頭,心中惋惜不已,若蘇知元立刻對他出手的話,他那招暗棋就可以發揮作用了,可惜,蘇知元沒這個魄力和膽識。


    渭北城誰人不知,蘇家家主蘇知元謹小慎微,明謀善斷;


    但豈不知,謹小慎微過了頭,就是膽小如鼠。


    接著,蘇陌語氣玩味道:“以前我是個香餑餑,二叔舍不得我情有可原。現在嘛,我已經成了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二叔不會也舍不得放手吧?”


    看到蘇知元麵色陰沉,沒有答話,蘇陌攤攤手,略顯無辜道:“當然,若二叔執意堅持,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以後若再發生什麽事兒,譬如再輸個百八十萬兩黃金,累及蘇家,可就不怨我了。”


    “前車之鑒,不可不防,二叔可要想清楚了?”


    “你……”蘇知元臉色鐵青,指著蘇陌半晌無語:“愚子不可教也。”


    “既然二叔同意了,那我就告辭了。”


    蘇陌撇撇嘴,對於蘇知元的愚子之稱,也未在乎,反正這些年在蘇家,再難聽的話他都聽過。


    既然聽過了,見識過了,也就無需在意了。


    “對了,二叔,你也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或許一年?或許兩年?希望未來的日子,我們能相安無事。”


    “另外,有些事,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希望二叔你,好自為之。”


    蘇陌揮揮手,無視蘇家上上下下圍觀的弟子仆役以及門口看熱鬧的百姓,順著長街,伴著春雨如酥,朝遠方行去。


    ……


    一家酒樓的雅間內,兩個人相對而坐,品著渭北城特有的梨花雨。


    看著大街上蘇陌瀟灑寫意的身影,一個衣著華貴、神態雍容,嘴角擒著一抹邪魅笑意的中年男子,輕抿了一口杯中的梨花雨,輕笑道:“沒想到除了當年的蘇知返,這蘇陌也是個人物。”


    “小聰明而已!”邪魅男子對麵,一個須發皆白,但麵容卻如嬰兒般白皙,神情陰冷的男子不屑道。


    “小聰明也好,大智慧也罷,隻要能在這個世上活下去,就值得稱道和學習。”


    邪魅男子笑笑,舉杯示意了一下。


    “無聊的把戲,可悲的智慧!”


    陰冷男子將杯中的美酒一口飲盡:“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你所謂的智慧聰明,從來都不值一提。”


    “也許吧!”邪魅男子不置可否:“那件事辦的怎麽樣了?”


    “放心,已經查明,渭北城蘇家的確就是天都蘇家的一個旁支,當年渭北城蘇家老祖離開天都時,也確實帶走了一卷五帝天書。”


    陰冷男子淡淡道:“但可惜,蘇家的人從未見過那卷五帝天書,包括蘇家的前任家主和蘇知元,要麽是天書早已遺失,要麽就是被藏著某個隱秘的地方。”


    “無妨,既然已經確定消息,那慢慢找就是了,總會有找到的一天。”


    邪魅男子優雅的撫摸著手指上的玉扳指,笑意晏然:“若我們找不到,那麽,蘇家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陰冷男子點點頭表示明白,既然他們得不到,那別人也別想得到。


    ……


    “爹,那個不知好歹的小子,你由著他幹什麽,直接打殺了幹淨。”


    蘇家,知玄堂內,蘇知元看著自家怒意勃發的兒子,淡淡斥責了一聲:“愚蠢,蘇陌好歹是蘇家的嫡係,殺了他豈不落人口實。”


    “再者,你以為蘇陌那十萬兩黃金幹什麽了?”


    “不是輸了嗎?娘的,整整十萬兩黃金啊!”


    一個年約二十、俊眉朗目,但神情倨傲的青年男子狠狠道,他若是有那十萬兩黃金,購買各種修煉資源,一定能夠修煉至知玄境。


    屆時,他就有機會被一些大宗大派看中,一步登天。


    可偏偏這十萬兩黃金,落在了蘇陌那個廢物手中,連個浪花都沒翻起來,就被敗了個精光。


    “廢物!敗家子!”青年男子又忍不住罵咧了一聲。


    “青絕,你就不能動動腦子,你真以為他那十萬兩黃金是輸了嗎?你也不想想,血鉤賭坊是什麽地方。”


    蘇知元看著自家兒子,搖搖頭提點道。


    “血鉤賭坊?”名為蘇青絕的青年男子眉頭一皺,思忖半晌,而後恍然大悟。


    血鉤賭坊明麵上是一家賭坊,可渭北城但凡有點勢力的人都知道,賭坊隻是其明麵上的生意,暗地裏幹的卻是一些倒買倒賣、銷贓滅口、販賣消息等等見不得光的生意。


    雖然這種生意見不得光,也惹人厭煩,但渭北城幾大勢力,包括蘇家在內,卻對血鉤賭坊聽之任之。


    因為血鉤賭坊本身實力不弱,而且其背後,依稀有森羅殿的影子。


    這種既有背景又有實力的勢力,他們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蘇陌用十萬兩黃金,足夠他在血鉤賭坊為自己買一條命,買一條生路。


    “蘇陌,是個聰明人啊!”蘇知元輕歎一聲。


    有舍,方才有得。


    蘇陌看似舍了萬貫家財、榮華富貴,有些愚蠢,但卻為自己求了一條活路,又何嚐不是天大的智慧?


    “那就這樣放過他嗎?那件東西,老頭子臨死前一定交給他了!”蘇青絕神色陰沉,不甘道。


    蘇知元負手看著門外的纏綿溫柔的春雨,雙眼微眯:“甕中之鱉,俯首可拾,何須著急!”


    ……


    城外,雨幕潺潺,蘇陌微微抬頭,看著壯闊無涯的九霄,咧嘴笑笑:“人人都說我蘇陌生有天疾,活不過二十……”


    蘇陌的眼中閃過一縷決然和慨壯,在風雨中挺直了自己的脊梁,一肩擔起了自己未來和宿命。


    “我偏不認命,今生今世,我勝天半子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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