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慶二十六年二月初十,北疆毗徵汗國境內發生叛亂,天尊可汗帳庭下的四大汗王突然發難,囚禁天尊可汗於婆羅都金帳庭內,推立前任可汗重孫烏刹恭璧為新可汗—同璽可汗,由於新可汗年幼,暫時有四大汗王共同輔政,這場宮廷政變史稱“獨城之亂”。獨城即毗徵京都婆羅都舊名,天尊可汗烏刹俱婆羅繼承大統後,將自己的名字取而代之,以示得勢乃是上天旨意,不容置疑。


    同璽可汗即位後第一件事,就是發布同璽敕令,詔告天尊可汗十大罪狀:得位不正、淫亂宮闈、不敬先祖、綏靖南朝,逼孤、暴政、屠忠、親佞、斂財、漁色。繼而又下伐虢令,以獨城之亂前虢國使團卷入宮廷顛覆陰謀為由,集結五十萬滅虢軍,分別由四大汗王統領劍指虢國四大雄關。


    獨城之亂爆發當夜,虢國景帝獲密報知曉發生於前三天的驛站之圍:東汗王烏刹密骶以涉嫌顛覆毗徵汗國為罪名強行闖入虢國使團下榻的驛站,其親兵和不願束手就擒的使團護衛們兵戎相見。三朝元老郭臨太傅命喪當場。以羅家精兵為班底的護衛共三百餘人殺出驛站,向南突圍。


    景帝隨後急令四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連夜入紫薇殿,這場攸關國運的殿議耗時兩夜一日,狀況空前激烈。盡管北疆宮內劇變的消息尚未傳入虢國,但是景帝已未雨綢繆於邊防軍事,命已完成平定叛亂的輔國大將軍、鎮國大將軍迅速率軍北上。一麵封在北疆督戰的定北大將軍曜侯楊彥為靖北元帥,又擢升幾名武將:濟川中郎將曲正平晉升為濟川將軍、奉德中郎將蕭常鶴晉升為奉德將軍、雲從中郎將韓佐晉升為雲從將軍、嘯雷羽騎將夏伯虎為嘯雷中郎將、禦海羽騎將魏庭芳為禦海中郎將、神機營前營章知駱逸群調升為神鋒驍騎將。這六名武將率領二十萬從各地緊急調動的軍隊,火速增援北疆前線,已備未來不測。


    待獨城之亂的消息傳至朝堂內,本就心力交瘁,體能透支的景帝氣急攻心,當場咯血暈厥,急送太燁宮召太醫診治,接下來的殿議改由泰王、四皇子裕王以及丞相魏定邦、司空隆武王四人主持。群臣一致同意追封太傅郭臨為端國公,諡號“文忠”。文淵閣首席大學士薛道綸親自撰寫禱文,郭臨的畫像將位列稷陵閣,受虢朝皇室的世代供奉。但在商討如何處理驛站之圍的始作傭者——忠肅侯羅天佑之子羅少鷹,虢朝的重臣們爆發了爭議,最後甚至引發了激烈的罵戰。


    “王爺,這殿議了兩夜一日,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會吃不消。何況現在虢朝沒了太子,父皇又病倒,這主心骨缺了,皇子們的地位就更重要了。”裕王妃端著雪梨燕窩湯,一口口地喂給裕王,側王妃親自為裕王做推拿按摩。裕王躺在太師椅上,舒服地眯起雙眼:“先別談殿議,父皇那邊你們探過沒有?”


    “王爺,一聽到父皇病倒的消息,妾身跟幾位妹妹即刻備齊各種大補藥材直奔太燁宮。妾身們到那的時候,隻有那些住在禁宮內的小皇子、小公主們候著。總之,臣妾這次肯定是沒給王爺丟份!”


    裕王悠然地看著天花板:“幹得好,孤王要好好嘉獎你們。現在太子位空缺,朝中又有不少大臣欲上奏另立監國,以度眼下難關,咱們可得加把勁!諸位皇子中,自七弟以下者都還年幼,不足為慮。遼王有勇無謀,胸中無甚點墨,又沒啥誌向,可以剔除;騰王以前依附太子”,裕王突然壓低嗓音:“據孤的線報,太子暴斃,老六有脫不了的幹係。可惜他送的那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被那個吃裏扒外的梁雄給帶走了,要是連人帶贓的找迴來,老六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裕王妃警惕地看了側王妃一眼,悄聲問道:“王爺,這都是機密要事。您就這麽告訴妾身和柔妹,恐怕不妥吧!”


    裕王一手一邊摟著兩位嬌妻的蠻腰,一邊淫笑道:“你們倆是孤的手心手背,孤不信任你們還能信誰?哈哈!”言罷,大掌趁機來迴摩挲。


    兩位王妃自是嬌羞不禁,三人打情罵俏了一番。裕王續道:“老七就比較棘手了。父皇一向看不慣他,但是他卻最討太後的歡心,後宮裏盡是替他吹枕邊風的嬪妃。孤王也不信他就甘心求神拜佛,於是早幾年孤就在鏞王府安排了細作,發現他和江湖遊俠、失意文人來往甚密,門下有一百多號食客,這不可不防啊!”


    裕王妃靠在裕王懷裏,柔聲道:“如今羅家失勢,剩下的三大武將咱們緊靠夏家,拉攏申屠家,這武力方麵不就高枕無憂了?”


    裕王親了她一口,道:“不愧是孤的賢內助,這樣吧,你平日裏多走動叔伯家,夏侯原本是忠於太子的,隻要孤王稍稍努力,就可以接收這一係。申屠侯素來跟孤親厚,這次主動替世子向羅家退婚就是明證,倒也真難為他了。”


    “申屠世子和羅家二小姐的指腹為婚就這麽散了?”


    裕王歎道:“羅門忠烈,就因為出了一個不肖子弄得灰飛煙滅。唉,本來若是羅家也支持孤王,這太子寶座簡直就是手到擒來。如今父皇提拔了曲、蕭二人,又晉升了韓佐等後起之秀,明顯是要削弱三大武將世家的地位。”


    一直沉默不作聲的側王妃忽然插入道:“妾身省親時聽娘家人提起過這些人的關係,韓佐是韓家的世子,又是當朝的駙馬爺,父親是曜侯,兄弟韓寧娶了丞相的愛女,妹妹已賜婚給涪陵王,幼弟楊琛將承襲隆武王的爵位。曲、蕭兩位將軍和曜侯關係向來良好,難道父皇是想提拔韓家?”


    裕王沉吟片刻,道:“如此看來,這韓家的態度將決定太子之位的最後走向。瑜兒、柔兒,孤目前不便和大臣們直接往來,你們倆就代替孤平素多和娘家接觸,看看有沒有線通向韓家和魏相,咱們趁早動手,要趕在老二、老六和老七之前,爭取更多的豪門支持。”


    深夜,太燁宮景帝寢宮,景帝從冗長的噩夢中驚醒。他兩眼昏花地張望著富麗堂皇卻有冷清悲涼的四周裝飾,從心底感到疲憊無助。


    “來人!”景帝的嗓音變得嘶啞,在這漆黑的深宮中恍如絕望的鷹梟哀鳴。


    “聖上!”戚鍾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進寢宮,跪倒在床前:“您終於醒了!上蒼有眼,天佑我大虢江山。”


    “戚鍾,朕睡了多久?”


    “自聖上病倒後,至今已經三天了。除了娉後,所有的娘娘們每日都來太燁宮探望聖上,宣貴妃、敏妃、宜妃她們都堅持侍奉皇上起居,若不是太祖遺訓,後宮嬪妃一律不能夜宿太燁宮,恐怕娘娘們都要衣不解帶。”


    景帝急問:“娉後病情如何?”


    “還是老樣子,一會清醒一會糊塗,得知陛下病倒後,娉後娘娘也隻是癡笑。”


    “不許無禮!”景帝怒喝。


    戚鍾大駭,連連磕頭道:“是,是奴才僭越無禮,望聖上饒命。”


    景帝長歎一口氣,問:“紫薇殿議詳細過程,你速速稟報於朕,不可有半分隱瞞,不然兩罪並罰,朕不會顧及你照顧朕四十年的苦勞!”


    原來戚鍾自十二歲入宮,隨身伺候當時還是太子的景帝,至今已滿四十年。景帝的脾氣,天下間沒有人比這戚鍾更了解。當下他就把精彩絕倫的紫薇殿議場景娓娓道來。當聽聞泰王下達對羅家的抄家令時,景帝瞪大龍目,難以置信地說道:“這些愚才逆臣,竟敢對朕的肱骨重臣下此毒手!?”


    戚鍾忽見景帝麵色赤青變幻不定,喉頭“咳咳”數聲,情急之下忙撲上床榻,手掌輕拍景帝的後背,用衣袖接住堵在景帝喉間的濃痰。景帝重重地喘息了幾下,忽而又平靜下來:“戚鍾,羅家的抄家令執行了沒?他們一家人現身在何處?”


    “啟奏陛下,羅家是在三天前庭議後立即被九門提督帶兵封了府。如今所有人等都被關押在天牢裏,等候九卿


    公審發落。聽說羅侯爺背著荊條沿路累死八匹快馬,昨晚進了京都請罪,如今正和羅世子一同身陷天牢裏。大理寺那邊傳來的消息,想要判個斬立決。”


    “孽障啊!朕還沒死,這些人就放膽置江山社稷不顧,隻盯著平時官場那些恩怨!戚鍾,你老實告訴朕,這三天裏,有哪些皇子來跟你攀關係?”


    戚鍾猶豫了一刻,道:“遼王、裕王、騰王都分別送過禮物,說是勉勵奴才勤懇伺候聖上。”


    景帝冷笑一下:“皇兄屍骨未寒,國難頃刻當頭,這幾位龍子倒是未雨綢繆先忙著奪嫡了?真不愧是朕的好兒子啊!戚鍾,你馬上出去,傳朕口諭,急召翼侯覲見。”


    是夜,翼侯諸葛師在寢宮內與景帝秘談兩個多時辰,而後諸葛師領旨而去。在這道聖旨中,景帝判忠肅侯羅天佑教子無方,革去職務和世襲爵位,不日與羅氏所有族人共同流放至虢國邊境,負責戊守東荒海崖,沒有皇令,永不得歸。任命皇弟泰王、贇王,皇子裕王、鏞王共同監國,翼侯則暫時統領虢朝兵馬大權。


    黑布緩緩解下,羅長鴻睜開雙眼,試圖看清身處的這間密室。既然是密室,又豈能輕易看清。這裏隻有一張舊桌,一盞小油燈和一把破板凳。負責押解的守衛將沉重的腳鐐手銬解開,悄無聲息地退出這間昏暗的小屋。羅長鴻活動了下已經麻木許久的手腳,雖然沒怎麽挨刑具的折磨,但是自小錦衣玉食,曾經年少飛揚的羅家世子一夜之間變成階下囚,換了任何人都會被不適、疑惑和憤怒所侵襲。


    唯有羅長鴻,是那個不動聲色,比局外人更冷漠的那個人。他以最穩定的姿勢端坐在柴木板凳上,思緒飛速轉迴前日清晨,一支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羽箭,徑自穿越不知道多少米的射程,不偏不倚插進他的房門。羅長鴻披著長衫,看完了附在箭身上的短信,安然迴轉屋內,把信和羽箭一同丟入取暖的火盆。然後他進後院跟母親描述了大致內容,便叫賬房收拾了所有的銀兩珠寶,把全府上下的傭人侍從奶媽丫鬟統統叫到大廳裏,每人一個包袱一些細軟,就此打發逃難。期間少不了眼淚汪汪,哭天搶地的場景,可是要走的畢竟都會走,剩下的就是死心踏地的忠仆義士。羅長鴻親手打開封存了五十餘年的沅河曲酒,給所有願意以死相隨的人敬了滿滿一碗酒,當酒碗整齊劃一地摔碎在廳堂那大理石地板上,彌漫的酒香第一次讓羅長鴻有流淚的衝動。


    抄家的軍士如虎似狼地砸開羅府的朱漆門,到處搶砸物什。羅夫人摟緊幼女無聲哭泣,那個趾高氣昂的黃門令高高揚起那道黃得刺眼的聖旨朗讀時,四下裏突然寂靜無聲。羅長鴻抬頭,正好看到袒露上身,背負荊條的忠肅侯羅天佑像個天神般立在所有人的麵前,背脊一如既往得筆挺。


    “羅長鴻,你可知罪?”密室深處隱隱似有人影,飄忽不定的嗓音陰柔突兀,把羅長鴻的思緒拉迴現實。


    “不知,長鴻相信同胞兄弟的為人,即便他是有心勸降虢國叛將,好建立不世偉業,也必會事先知會陛下和太傅,斷不會貿然行事。驛站之圍不過是個圈套、借口,四大汗王就是借題發揮,發動宮廷政變。而今為了減緩北疆蠻軍南侵的步伐,把世代忠勇的羅氏拉出來做替罪羔羊,這也絕不是出自陛下的聖意!”


    “不愧是羽林禁軍六將之首,不過你既然猜出抄羅家的背後用意,也當知道最後的結局。桌上有杯酒,隻要你喝了它,你的家人父母不會枉送性命,隻判流徙。羅長鴻,你是願意一人受罰還是全家蒙難?”


    羅長鴻的目光落到桌上,果然有杯青花瓷酒杯靜靜地立在那,而在上一秒,那裏空無一物。“好俊的功夫”,羅長鴻將酒杯托在掌心,在油燈的投射下,原本澄清的酒液泛著妖豔的血紅色,一圈一圈蕩著漣漪。原來這就是我羅長鴻的命嗎?他攥緊酒杯,目光深沉地望著對麵那遙遙無期的人影:“長鴻不畏死,何況飲了這毒酒,就能換迴親人的安全,長鴻死而無怨!但是長鴻悲歎,一歎聖上被宵小所誤,社稷危矣;二歎太子的沉冤再也無人可以洗雪;三歎羅氏先祖謬誤,在祖訓裏再三以忠字為先,子嗣們竟落得如此下場。此乃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言罷,羅長鴻一口飲盡毒酒。不一會,他麵色由白轉青,又驟然轉紫,渾身顫抖,羅長鴻痛苦地卡住自己的咽喉,最後癱倒在地,手腳抽動幾下,再無聲息。


    良久,虛影裏走出兩個人來,赫然便是翼侯諸葛師和便服打扮的景帝。景帝麵色蒼白,額上時不時有虛汗滴落,顯然是重病在身。翼侯俯身一探羅長鴻的鼻息,已然斷絕生機。


    “陛下,蘇神醫配的安魂散果然有效。在這兩天裏,他都不會醒過來。”


    “仕宗,流放羅家是目前朕唯一能拿來保住忠臣血脈的方法。身為帝王,很多事情往往都身不由己。羅侯赤膽忠心,這點朕從來都是深信不疑,但此次為了實行朕的反攻大計,隻能暫時委屈長鴻這孩子。”


    翼侯深深作揖,道:“多謝陛下的恩典,仕宗代劣徒在此謝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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