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們說的東西,孟聚隻能聽懂一小部分——孟聚對南唐朝政還是完全的兩眼一抹黑,連南唐的宰製和六部主官姓名都沒識齊呢,更何況這幫少年談論官員常常不稱官職,而是用隱晦的字號、籍貫、綽號來代替,讓孟聚更加聽得一頭霧水了。


    不過孟聚倒也能聽出了,少年們對現在南唐當政的幾位重臣都不是很敬重,在談到方岩時候,他們的口吻很是不屑,稱他為“棺材板子”,而歐陽旻則是“豬油球”,而嵇國舅則被他們稱為“裙花邊”,孟聚正聽津津有味呢,那位荊南侯世子卻已經掉頭望過來了:“征北侯,聽聞您前兩天在樞密院那邊跟餘寡婦幹了一仗,把他給打慘了?”


    “啊,餘寡婦?那又是誰?”


    孟聚問起這個,眾少年都是笑。


    “嗬嗬,說的便是餘荊襄了。征北侯初來京城,不知我朝軼聞。以前,每臨大戰,餘荊襄總愛召集部屬,叮囑部下說:‘此戰關係國運,不容懈怠。諸君倘有損傷,汝妻兒吾自養之,諸君無須多慮,隻需奮戰報國即可。’於是部下感懷其恩,紛紛出力死戰,自然了,也有不少人真的戰死沙場了。


    餘荊襄倒也不食言,把他們留下的遺孀孤兒紛紛接至身邊撫養,開始那幾年,倒也贏得了關懷舊部的名聲,聲望甚高。但後來,有人發現,被餘荊襄接到身邊沒一兩年,那些寡婦卻是一個接一個地有了身孕。開始時候,大家都以為是那些寡婦修身不謹,與外邊人勾搭上了,但後來這種事多了,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七八個寡婦都懷上了身孕,而餘淮烈也總不加追究,總是讓小孩偷偷摸摸地生下,然後跟自己姓就養起來了。


    這時候,大夥才終於明白過來,原來作惡的不是什麽外人,卻就是餘荊襄本人。前番荊州出兵時候,餘荊襄又在那老調重彈,說讓部屬們不必擔心,他會撫養眾將遺孀,卻有一個性情暴躁的偏將惱了,喊道:‘老餘你看上俺黃臉婆就直說好了,大家一場兄弟,送你也不是不可以,何必一定差遣老子送死?莫非,非要俺婆娘做了寡婦你才肯收?’”


    聽到這裏,孟聚噗嗤一聲,一口酒噴了出來,眾少年也是不禁莞爾,那李朝陽也跟著笑:“打那以後,餘荊襄便有了個綽號,叫餘寡婦,諷刺此人好色如命偏又沽名釣譽的,十足偽君子一個。征北侯下次再見此人,不妨喊他餘寡婦,看他什麽臉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餘寡婦,哈哈,餘寡婦,這個名字起得好!來,大家喝上一杯,為餘寡婦!”


    孟聚哈哈大笑,心中卻是有數:這幫少年看似口無遮擋,其實行事很有分寸。他們知道自己跟餘淮烈已是結了仇,所以故意在自己麵前大說特說餘淮烈的糗事,以示同仇敵愾。


    果然,這杯酒下肚,眾人神情間已是顯得親熱了很多,說話也越加大膽。李朝陽起了頭,剩下的兩位公子也不甘人後,大家紛紛出聲痛罵揭露餘淮烈和荊襄鎮的劣跡。兵部主事黃昌旅說,餘淮烈驕橫跋扈,即使在宮禁之中也是縱馬入內,目無君上,大有不臣之心。可惜朝廷諸位大佬屍位素餐,看不出此獠的不臣野心;


    說起餘淮烈,北府承事郎曹雙的怨氣就更大了,他說餘淮烈蠻橫,最喜無理取鬧。征北侯爺在樞密院那次是親身所曆,自然心裏有數了,他兒子自己跑去行刺北邊的葉劍心,結果被人家幹掉了——這件事與北府有何關係呢?又與征北侯何關?不是北府派他去的,也不是征北侯爺害了他,純粹是他自己腦子發暈罷了。


    反倒是這件事給北府帶來了無數的麻煩,因為朝廷那時正在拉攏爭取葉家入朝呢,不知花費了多少功夫和心血,結果差點被他弄得功敗垂成,北府不得不捏著鼻子替他收拾殘局。餘淮烈的兒子死了,念在他也是一片忠心,人死為大,北府也不追究他擅自行動的罪責了,結果倒好,他老爹餘淮烈倒是不依不饒,非要追究河南司參事沈惜竹的責任,結果害得沈參事被解職了,餘淮烈還是不依不饒,非要把她送大理寺問罪去,連陛下出來調解都不給麵子。


    “這麽多年,我們北府鷹侯殉國的不下數百,若個個的家屬都像餘寡婦這麽胡攪蠻纏,那北府幹脆就關門算了!”曹雙忿忿不平地說。


    眾位少年你一言我一語,這個說餘淮烈品格惡劣人品低下無事生非,那個又說荊襄鎮軍紀敗壞綱紀糜爛,總之把餘淮烈說得是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簡直比北邊的鮮卑人還壞。


    “征北侯爺,”李朝陽目光炯炯地看著孟聚:“聽說,您在樞密院那邊以寡敵眾,把餘寡婦和那幫上遊佬狠狠揍了一頓,打得他臉青鼻腫的,兩天不敢出門見人?”


    他一拍大腿,神采飛揚,喝道:“打得太好了!聽到這消息,弟兄幾個真是大快人心,下次還有這種事,征北侯你可得給咱們報個信,咱們一塊合力去揍那偷寡婦的老不修去!”


    徐彥也說:“征北侯,你不用擔心勢單力薄,餘寡婦那邊有上遊佬撐腰,您這邊卻也不是一個人,我們禁軍的弟兄都會支持您的。哼,在京城,哪裏輪得到這幫上遊佬囂張了?”


    曹雙也跟著說:“征北侯,我們官微職小,在朝廷上也說不上話,在這頭確實幫不上您。不過,咱們也有咱們的辦法。啥時候你要去找那偷寡婦的麻煩,你跟咱們說一聲,咱們點齊了家丁親兵,統統扮作侯爺您的親兵,跟你一塊打架去!哼,上次侯爺你被他們人多欺負人少,但這次出手,咱們聚齊了人,可要把餘寡婦在京城的老窩都給扒了!”


    “對啊,侯爺,甭擔心朝廷,反正到侯爺您這身份,為私人恩怨打幾場架,這有啥大不了的。反正上次您吃了虧,朝廷是和稀泥了事了,下次咱們把餘寡婦給揍翻了,朝廷還是照樣得和稀泥。大不了就是罰俸半年,誰在乎這個啊?”


    眾少年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說,孟聚聽慢慢聽明白了他們的意思:自己跟餘淮烈的這場架,看似小事,卻其中牽涉卻是不小。


    江都禁軍駐紮在京師,作為天子親軍,他們待遇優厚,地位亦高,禁軍官兵自然而然地有一番驕狂氣,把其他軍鎮都當做鄉巴佬看待;但荊襄鎮卻曆來以敢打敢拚的大唐第一強兵自詡,也看不上京城禁軍那幫軟腳蝦。


    兩路兵馬都以為自己才是名副其實的“大唐第一軍”,一直是你不服我、我不服你。荊襄鎮軍人和江都軍人之間這種互相仇視的傳統,這簡直跟大唐的曆史一樣久遠,追根溯源的話,甚至能追到李長生時代去。兩鎮兵馬隻要碰到一起了,那簡直就是貓跟狗見麵一樣,不是你招惹我就是我招惹你,反正總要狠狠幹上幾架的。


    數百年間,荊襄鎮和禁軍兩家都形成了自己的將門世家,但兩軍之間的仇視傳統卻是一直流傳了下來,出自荊襄係的將軍和出自禁軍係的將軍,彼此視同仇寇——為爭軍費,為搶功勞,為了搶犒勞,為了爭裝備,為了爭晉升的將軍名額,為了能在樞密院爭得掛印——朝廷資源有限,要爭的事情實在太多,反正世間事情就是這樣,你有我就無,兩路強軍誰肯甘心示弱?於是兩軍之間,關係是越來越惡劣,越來越是水火不相容,你倒黴我高興。


    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孟聚在樞密院痛打餘淮烈,雖然把荊襄鎮給得罪狠了,卻是無意中得了一個盟友,那就是江都禁軍。徐彥、李朝陽、曹雙、黃昌旅等人,他們有的是朝廷的文官,有的是閑散勳貴,有的是宮廷侍衛,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都是出身禁軍將領世家的子弟。


    這幫禁軍子弟正是精力充沛、唯恐天下不亂的年紀,對荊襄軍特別看不慣。要他們自己去找餘淮烈麻煩,他們還未必敢,但若是有孟聚這個征北侯爺出頭,眾人扮成孟聚親兵的話,那大家就無所顧忌了。反正天塌下去高個頂,有孟聚這個征北侯頂在前頭,朝廷要處置起來也要束手束腳的。


    看孟聚在那沉吟不語,李朝陽幹脆把話說明白了:“征北侯爺,您在江都帶的人少,勢單力薄,被餘寡婦無端無故欺負了,咱們弟兄們都很看不過去,有心想幫您討還這個公道,就是不知侯爺您敢不敢?


    在下已經打聽到了,餘寡婦還沒離京呢,還躲在京城的宅子裏養傷。這是難得的機會,咱們這就上門堵他去,否則等他迴了襄陽,那就沒辦法了。


    到時候,不需勞動侯爺您一根手指,隻要侯爺您出麵說話就行,剩下的事就交給咱們弟兄們了,侯爺您端著凳子穩穩坐著看戲就好了,保準讓侯爺您出了這口惡氣。


    侯爺,如何,幹不幹,您看著給一句話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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