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寂靜無聲,歐陽青青麵紅耳赤地站在原地,羞愧難當。


    身為當紅歌姬,不是沒人想將她贖迴家中,隻是按照規矩,這種終身大事都是雙方交往日久,有了感情後,再私下商議的,無論是答應還是婉拒,雙方都不失麵子。


    豈有人見麵不久,就這麽赤裸裸地當眾問詢的?


    這位孟大人這樣做,實在太魯莽無禮——不,這簡直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歐陽青青傷心羞愧,珠淚盈盈。


    對著孟聚,她深深一躬:“孟大人,小女子身世凋零,淪落風塵,難伺貴人,那是紅顏命薄,早已自知,也不必勞煩大人特意取笑於我。今晚舞罷,妾身也累了,請容告退。。。”


    說到後麵,歐陽青青已是泣不成聲,以袖遮臉。沒等孟聚說話,她腳步匆匆,失魂落魄地快步衝出房間,眾人望向她背影,眼中多有同情。


    眾人都想:“原來孟長官喜歡美女啊,這就好辦了!”他們自以為摸到了孟聚的愛好,心中竊喜。


    朱全有喜笑顏開,他點頭哈腰:“孟長官,您年少英俊,前途遠大,那些庸脂俗粉當然入不得您眼,也隻有歐陽姑娘這般絕世佳人才配伴您身邊!你們二位郎才女貌,匹配得很。


    能跟上孟長官您,這實在也是歐陽姑娘的福分,小的這就去勸她,一定幫您把這事辦得妥妥當當,今晚就能玉成好事!”


    他正要出去,藍正叫住了他:“豬拱,你先不忙。”


    藍正沉吟片刻,對孟聚說:“孟老弟,老哥癡長你幾歲,有些話雖然不順耳,但如梗在咽,實在不能不說,望你莫怪。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家都是男人,在外麵偶爾逢場作戲,這也沒什麽大不了。隻是,你尚未娶妻就買一個賤籍女子迴家做妾,老哥隻怕。。。隻怕與禮法稍有不合,倘讓監察禦史知了,多少有點妨礙。孟老弟前程遠大,倘若在這種事上犯錯,那太也不值。”


    眼見歐陽青青帶淚出走,眾人臉色怪異,孟聚還莫名其妙。直到這時,他才恍然,是自己說錯了話——歐陽的歌舞太過動人,自己心裏又一直想著幫王柱玉成好事,心神恍惚之下,竟然魯莽地脫口問出。


    他忙解釋:“藍長官誤會了。我提這事,隻是因我一位朋友對歐陽姑娘十分仰慕,想將她贖身迴家,我是代朋友問的,並非自己意思。”


    藍正不置可否:“哦,原來是這樣,幸虧孟老弟說清楚了,不然老夫險些誤會了。方才多嘴了,莫怪,莫怪。”


    “哪裏,這也是宇正兄關愛晚輩的一片拳拳心意,我又怎會介意。”


    雖然孟聚解釋了,但看藍正的眼神分明是不信--不隻藍正,在場人沒一個相信的。大家又不是剛出來混的小毛孩,哪裏會信這麽粗淺的借口,你孟聚剛聽完歌舞就恰好有一個朋友“很仰慕歐陽青青”——世上真有這麽湊巧的事?


    騙鬼去吧!分明是青年總管****熏心,後生郎想偷花又臉皮薄不敢認!


    江湖大佬們目光閃爍,都在考慮著如何幫孟聚完成這個心願--其實以他們的勢力,逼迫一個青樓歌女從良,那是再容易不過了。麻煩的是,孟總管若是收下歐陽青青,她以後肯定就成孟總管的身邊寵妾,也是得罪不得的人物,這樣一些強迫手段或者陰招毒招濫招就不好使了,若讓歐陽青青記恨上自己,那以後這枕邊風可不好受。


    歐陽必須要買到手,也不能得罪她--幾人能在靖安****立足,都是心思機敏的人物,頃刻間便想通了。大家不動聲色,臉上微笑:“孟長官義氣深重,美色當前依然坐懷不亂,心中記掛兄弟,實在令我們佩服。來來,我們且敬孟長官一杯。”


    “孟長官情意深重,義薄雲天,簡直可比前朝聖賢,天地為動,想來歐陽姑娘剛才隻是一時羞澀,當她定心細想,也肯定會感動於孟長官的情懷,芳心暗許吧?”


    “孟長官不必煩心,此等小事,您隻需在家中安心等候,料來不日定有佳音報吉。”


    “哪裏,這個事,我真的是幫我一個兄弟問的,他是。。。唉,反正是我朋友來著!”


    孟聚極力解釋,換來的隻是一片讚同聲:“知道知道,孟長官您是幫朋友問的,這事不關你事,我們都知道啊。”


    藍正幹咳一聲:“孟老弟,我們畢竟是朝廷命官,跟青樓這種地方打交道的事,最好還是不要自己出麵,交給他們就行了。”


    “藍長官,都說不是那迴事了!”孟聚心中叫苦,但因為事涉他人隱私,他也不好說出王柱的名字,隻能板起麵孔:“這件事,你們幾個不要多事,聽到沒有?”


    “是是,我們都聽到了!”


    大佬們齊聲應是,心中卻想這個孟長官不愧少年郎,臉皮真薄。沒辦法,一些手段隻能暗地裏使了。隻是如何能不露痕跡又能讓孟長官心中有數領自己人情,這還真是要頗費一些心思,迴去得好好請教幫派裏的軍師了。


    豬拱心思靈巧,眼見歐陽青青走後,場麵有點冷清,他說:“藍長官,孟長官,歐陽姑娘固然是當家紅牌,但除了她以外,天香樓還是有不少絕色的,論姿色並不在歐陽姑娘之下,她們各有歌舞絕技,我們何不繼續欣賞?”


    方才出了個醜,無緣無故地羞辱了一個才華橫溢的美麗女子,想著她離開時的羞愧表情,孟聚很是愧疚,他意氣消沉,說:“不必了吧?”


    藍正卻勸道:“既來之即安之,時間還早,我們不妨慢慢欣賞就是了。豬拱,等下若不精彩,孟長官看了不滿意,看老夫怎麽收拾你!”


    “兩位長官放心就是了,小的什麽時候敢對您說過謊?”


    豬拱再次喚來了幾個豔麗歌姬,個個花容月貌,豔色驚人。當她們排成一排齊齊鞠躬行禮時,眼見香袖飄飄,春桃秋菊並蒂綻開,幽香撲鼻,連見慣世麵的藍正都有點失神。


    豬拱有心討好,湊趣問:“藍長官,不知哪個最合您心意?”


    藍正卻是口風甚緊:“這些女子,我看個個都很好——豬拱,你莫多事,表演就是。”


    眾位美女或是奏樂,或是舞蹈,或是歌唱,或是快板說唱,精彩表演一個接著一個,樂聲悠揚,美人如玉,連孟聚都提起了精神,看得津津有味,大聲唿好。


    當眾人正陶醉時,孟聚注意到,一個酒樓的小廝悄悄走進來,湊近豬拱的耳朵小聲說了幾句。豬拱麵色一沉,旋又展開,他說了幾句,揮手讓那小廝下去了,轉頭見孟聚望來,他立即換了一番討好的諛笑,點頭哈腰。


    樂聲震耳,歌舞正緊,孟聚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笑笑又專心看起歌舞來。


    過了一陣,那小廝又快步進來,湊近豬拱說了什麽,豬拱的臉色一下陰了下來。這下,連藍正都注意到了,他問:“豬拱,可是出了什麽事?”


    豬拱忙又換一副笑容:“沒事,沒事——秋月的腰肢當真細柔,能扭成這般,真是難得!”


    “有急事就去吧。我和孟長官在這看歌舞,也不用你這蠢物陪。”


    “讓長官見笑了。天香樓有幾個客人喝得多了,弟兄們勸不下,杜老板請我去看看。那,藍長官,孟長官,二位隻管安坐,小的失陪片刻?”


    “去吧,去吧!”


    豬拱匆匆離開,藍正淡淡地向孟聚解釋道:“天香樓在豬拱的地盤裏,是他罩的。”


    看豬拱的表現,孟聚早猜到幾分,他淡淡點頭:“藍長官,看,左邊第二個女子,甩袖當真好看!”


    “嗬嗬,我倒是覺得打頭的闌衣女更標致點,孟長官覺得如何?”


    二人輕聲談笑,其餘三人也湊近來,奉承話不斷。眾人正開心著,忽然聽到外麵傳來“砰”的一聲響,象是有什麽重物砸到了牆壁上,接著隱隱聽外邊傳來叫罵聲、打鬥聲和慘唿聲。


    孟聚與藍正對望一眼,二人隻當沒聽見似的,繼續談笑風生。


    黑手鬼、大腳羅和湯麵七三人出於好奇都想出去看看的,但看藍正和孟聚這樣,他們也跟著繼續安坐,不動聲色。


    孟聚以為事情很快會平息下來的,但出乎意料的,打鬥竟是越來越激烈了,“砰砰砰”聲接連不斷,女子的驚唿聲、男子的慘叫和叫罵聲一聲響似一陣,腳步聲、東西破碎的聲音,亂成了一片。


    突然,隻聽“篷”的一聲巨響,房間門被從外砸開了,一個男子撞開木門飛了進房內,恰好摔在歌舞表演的地上,渾身血汙,四肢攤開,昏迷不醒,也不知是生是死。


    正在表演的歌姬和樂師齊聲尖叫,花容失色。


    孟聚一言不發,藍正臉寒似水地說:“湯麵,你出去看看,到底是哪路的豪強在惹事。叫豬拱進來,我有話問他!”


    湯麵七應聲站起,快步走出去。但他剛走出門口,立即就迴來了,肅容道:“藍長官,豬拱怕是不行了。他被人打得昏過去了,滿頭是血就躺在門外。”


    藍正霍然站起,與孟聚對視一眼,二人並肩大步走出去。


    整個天香樓已經亂成一團,驚唿聲、慘叫聲、受傷者的呻吟聲混成一片,東西在接連不斷地破碎,女子們尖叫著在迴廊裏到處逃跑,衣著華麗的客人驚恐地躲在角落裏,地上到處是破碎的碗碟、花盆、酒瓶等雜物,很多門窗都被打了個稀爛。


    從三樓往下看得清楚,一群喝得醉醺醺的軍漢正在樓道和大堂間到處追逐逃跑的女子,放蕩的笑聲和囂張的喊聲不絕於耳:“來啊,小娘子~~”、“哈哈,歐陽青青在哪裏?快出來!”


    喝醉的軍漢們追上了一個跑得慢的女子,當眾就要撕著她的衣服,眼見那女子尖聲唿救,幾個護院和店夥計上前去阻攔,雙方廝打起來。軍漢們雖然喝得醉,身手卻依然靈便。一群店小二和護院如何是他們對手,當場被揍得七零八落,落花流水,地上躺滿了呻吟的人體。


    這群軍漢當中,一個高大的軍漢戰得最是驍勇,他獰笑著捉住一個店小二的胳膊,竟是硬生生地拗斷了,清脆骨裂聲清晰可見。那店小二才十幾歲,淒厲的慘叫聲傳遍全樓,眾人無不心悸。


    那魁梧軍漢將店小二一腳踢飛,醉醺醺地喊道:“歐陽青青在哪裏?出來!天香樓莫不是瞧不起我們當兵的?歐陽青青再不出來。。。”軍漢大手一捉一攬,尖叫聲中,那女子的衣裳竟被當眾撕了下來,露出了白皙的肉體。


    他放聲大笑:“莫不是要逼爺爺在這表演一番活春宮?哈哈,哈哈!”


    眾軍漢附和著放聲大笑,聲震樓宇。


    看到那囂張的軍漢,孟聚眼皮一跳,瞳孔縮成了一根針。


    藍正怒道:“那廝是哪個部隊的?查清楚,找他長官去,豁出我這張老臉,定要嚴懲他!”


    孟聚平靜地說:“隻怕沒用。”


    “啊,為何?”


    孟聚還沒來得及答,卻聽有人歡唿:“朱爺活過來了!朱爺活過來了!”


    兩人都轉身望去,卻見牆腳處,豬拱被人扶著,奄奄一息地半坐在那,嘴角淌著血,他臉上黑腫一塊,眼睛腫得成一條縫了,眼神渙散。


    藍正快步走過去:“如何?豬拱,沒事吧?”


    豬拱茫然地看了半天,好久才認出藍正。他血淋淋的臉擠出一個笑容:“藍長官,孟長官,一點小事而已。。。二位莫要煩心,隻管繼續看歌舞就是,小的能處理好。。。孟長官,歐陽青青的事,隻管包我身上。。。您放心好了。。。”


    他艱難地說著,露出一張被打掉了門牙的嘴,討好地對孟聚笑著。


    藍正慢慢站起,他唿吸急促,胸膛急促地起伏著,顯然是心中憤怒已極。


    孟聚望著他:“藍長官,我們說過,所謂江湖豪傑,不過走狗犬馬而已——象豬拱這樣的貨色,不過我們養的一條狗而已,不是嗎?”


    “嗯。”


    聽到孟聚的說話,大腳羅、湯麵七、黑手鬼等人都是一震。


    望著豬拱的慘樣,他們的眼中流露出物傷其類的悲哀。


    壓抑的安靜中,孟聚慢慢地說:“但,即使是狗,那也是我們養的狗。”


    他一拂衣裳,大步地朝樓梯走去。藍正在身後叫他:“孟長官,你去哪?邊軍的事,不是我們好管的!你迴來。”


    孟聚不答,他順著樓梯一步步走下去,踩著那破碎的欄杆和瓦礫,穿過了重傷呻吟的人體,穿過了那些索索發抖的男男女女,在一群混亂中,青衫書生昂首軒昂,英姿颯爽,向著狂暴的軍漢們大步逼近。


    看到孟聚,那個帶頭的魁梧軍漢“咦”了一聲,目露詫異,象是想要說話,但孟聚已先擎出了白狼頭腰牌,清朗的喝聲響徹天香樓:“東陵衛辦事,閑人勿擾!申屠旅帥,你酗酒滋事,濫傷平民,已犯軍法,東陵衛靖安軍情室拿你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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