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陘道,西起西郊村,經柏井鎮,迴星城,天長鎮而至綿蔓水。過了那水便是微水鎮,經由白石嶺,棧道村,胡申村,白鹿泉村,萆山,這才來到土門,也就是趙軍駐防的井陘口。


    從那柏井鎮到那天長鎮長達百裏的道路上,一路道路崎嶇環迴,落差極大。高處海拔達到900米以上,低處不到200米,幾高幾低,如此反複。最狹窄處人剛好容一匹馬緩緩而過,更別談那戰車與大型戰械經過。


    兩個荷擔的挑夫,在落日晚霞中,出現在那古老的井陘道上。


    站在這如此險峻的地方,韓淮楚不由憂心忡忡問那張耳:“宣平侯,除了這條道路,可有別的道路通到太原?”


    張耳答道:“有是有,但道路奇險須翻山越嶺更費時日。非體力強健者不能過之。”


    韓淮楚將手向西郊村方向一指,說道:“若是我軍攻這井陘,趙軍出一支奇兵從那險路插到我軍身後,襲擾我軍輜重糧草,而在土門設下重兵堅守不戰。不出十日,我軍將死無葬地之地也。”


    張耳聞之默然,半響方道:“昔日武安君(李牧)卻秦,便是采用此策堅守不戰。後來那王翦用反間計讓趙王遷誅殺武安君,換上那好戰的趙蔥為帥,這才讓秦軍過了這井陘。”


    遙想當年秦趙兩軍血戰井陘口秦軍掃滅六合氣吞萬裏的氣勢,那王翦破趙固然靠的是趙將好戰,手下卻有帶甲數十萬兵精糧足有足夠的實力一刀一槍打過去。而今韓淮楚手底卻隻有區區四五萬軍馬,還有三萬是新兵。韓淮楚聞張耳之言,苦笑不迭。


    而那在關中各郡種下的早稻還沒有到收割期,從河東得來的糧秣早就耗光,現在漢軍依仗的是從趙地三郡征糧。趙人反漢之心不死,各地抗糧的風暴此起彼伏,這糧秣問題依然是困擾漢軍的心腹大患。


    “必須想個計策,讓那陳餘師兄放棄在這條路上阻截漢軍前進。”韓淮楚暗對自己說道。


    這計策他很快想到。


    以利誘之,千古以來百試不爽的計謀。他想吞掉陳餘師兄的二十萬趙軍,那陳餘又何嚐不想一口吞吃這位韓師弟,而後兵出井陘,收複那漢軍占去的太原雁門代郡三郡,甚至開疆拓土奪取那不屬於他趙國的河東河內?把漢軍阻擋出這井陘道,如何能殲滅漢軍的有生力量?


    若那陳餘隻是一般人也許將漢軍阻住也就罷了,但縱橫家的高弟目光怎會這般短淺?


    不多久來到那天長鎮,到一趙軍哨所邊,迎麵便有四五個趙兵策馬而來。趙兵到韓淮楚二人身邊停下,一貌似把頭的揮鞭問道:“兀那二人,你們鬼鬼崇崇究竟是何人?可有路引?”


    原來漢趙兩國交戰,紅色警報拉響,這邊境線上受到趙國嚴密的控製以防備漢軍奸細混入。井陘道上每一村每一鎮都設下一處哨所,各村各鎮居民都登記在案,過往行人須先到趙兵哨所搞份證明戳上大印方可往來這井陘道。


    既然是做奸細,少不了要做足功夫。韓淮楚與張耳將肩上荷著的擔子放下,張耳把那從柏井鎮趙軍哨所花一百蚊大錢賄賂趙軍小頭目得來的路引拿出遞上,說道:“小的二人是從雁門關外來的皮貨商人,聽說貴國皮貨價錢賣得好,故來尋點利市。不知軍爺有什麽疑問?”


    這個時代皮毛走俏,關外皮毛賣到關內可得三倍價錢。那把頭的趙兵喝道:“把擔子打開給大爺看看。”張耳恭恭敬敬打開罩在擔子上的蓋子,讓趙兵查驗。


    那些趙兵翻撿一下也查不出問題,又盤問二人籍貫姓氏等等,問七問八也不見有放二人走之意。韓淮楚知道他們是想打點秋風。雁過拔毛,從古到今便是這個道理。即笑著從兜中掏出一串大錢遞上,說道:“軍爺放哨辛苦,這裏有點小錢給軍爺們買盅酒喝。”那把頭的笑眯眯接過大錢,在手中掂了掂,即放二人過去。


    眼見天色已晚,前麵便是綿蔓水。河岸兩邊的船隻早被趙軍收走,隻有四五艘渡船供行人濟渡,卻也隻在白日做那渡河的買賣。於是二人來到那天長鎮,找了一家小客棧投宿。


    這一夜韓淮楚哪裏睡得著,腦中翻來複去中隻想著那一個個糾結的疑問與未來戰場需要解決的難題。


    睡到半夜,忽聽街上磚石急驟敲響,一陣馬蹄聲直向客棧這邊插來,隱隱聽見那馬蹄聲中夾雜著金鐵交鳴。


    “騰”的一下,韓淮楚急從榻上坐起,喊那身邊睡得正香的張耳:“宣平侯不好,趙軍來了!”


    那張耳吃了一驚翻身坐起,問道:“大將軍聽到什麽?”韓淮楚道:“有百餘名趙軍正朝這邊而來,不是來搜捕吾等,還會為何?”


    那張耳想想也是。如今兩國交戰互相派出斥候,趙軍那邊有自己的耳目。漢軍這邊保不定也有趙國的奸細,尤其是現在大舉征招趙人入伍,隨便混幾個奸細進來誰也不知道。雖然自己與大將軍走得隱秘,但說不定那趙軍奸細就把自己這兩人給盯上了。


    張耳這次算是猜錯,他們並不是被趙軍奸細盯了梢,而是被那天竺來的婆羅門祭司金剛智用神識感應到了。


    二人急忙披起衣裳。耳聽那馬蹄聲已近到客棧邊上。韓淮楚把那窗頁一推,喊一聲:“走!”二人更不遲疑,跳窗而走。


    那客房也隻兩層高,對張耳這等武林高手自然不礙事,對韓淮楚來說更不在話下。二人腳剛剛觸地,就聽到“砰”的一聲響,那客棧的門被踢開。一個聲音大喝道:“搜拿漢軍主帥韓信,閑人讓開!”


    “好充沛的內力!”韓淮楚站在那客棧外,依然耳中嗡嗡直響,也不知道趙軍營中哪裏來的如此高手,急忙拉起那兩耳震得發麻的張耳向前疾衝。耳中隻聽到一陣劈劈啪啪腳踩梯子之聲。


    因在北國的深宵,街上並無行人。韓淮楚的輕功何等快捷,早該去得遠了,隻可惜那張耳卻跑不快。不是張耳武功不高明,他本是三晉盟盟主也是好生了得。隻是韓淮楚如今已將先天真炁練到第八重,境界早就超過張耳之流。他隻好拖著張耳奔走,這麽一來速度減慢了不少。


    隻聽那馬蹄聲再度響起,卻是趙軍追來。身後喊殺的聲音是越來越近,看這架勢,過不多久就要被趙軍追上。


    踏著星光踩著碎石一路疾走,轉眼來到天長鎮外,眼前便是一個三岔路口,一邊通向那綿蔓水,一邊便是來時的道路——井陘道。去那井陘道還有一百裏才能走盡,更有數處趙兵哨所,眼見不能向這個方向逃。而去那綿蔓水隻有裏許。


    韓淮楚問一聲:“宣平侯可會水?”張耳的迴答頗令人滿意:“末將自幼識得水性。”


    識得水性就好,可以來個“水遁”。韓淮楚就怕那張耳是個旱鴨子,那就想逃也逃不掉。於是乎取道綿蔓水。


    這一裏多的路並不長,若是趙軍騎馬來追,等追到岸邊,韓淮楚二人也已經跳入河中逃之夭夭。但趙軍這邊也有高人,並不騎馬,而是仗著那快過奔馬的輕功在追趕。


    這是一個苦行頭陀,年約五旬,身高隻有六尺,赤著一雙天足,上身赤裸,身上瘦骨嶙峋。腦門微微陷下,好似缺了一塊一般。正是剛才那位在客棧大喝一聲震得韓淮楚耳鳴之人——金剛智。


    綿蔓水河邊沙灘之上,韓淮楚正在拖著那張耳狂奔,忽聽聲後如龍吟象吘一聲詭異的響聲傳來,隨之是排山倒海一股漩渦襲來。


    龍吟方澤,虎嘯山丘,皆是那世間那獸內能發出的最霸道的聲響。而那龐然大物大象的鳴叫,卻像那春風秋雨,潤物無聲。隻因大象發出的聲音屬於亞聲,頻率太小,人的耳朵壓根就辨別不出來。韓淮楚能辨出這聲,隻因他修煉胎息大法練就的一雙敏銳的耳朵。


    而能將世間迥然不同有天壤之別的兩種聲音融於一掌發出,來人該當是怎樣的修為?


    韓淮楚頓時知道,已遇上了絕世高人。


    這一掌拍至,那容他多想,急忙將身一旋,提聚全身的功力反手斜斜就是一掌。


    “噗”的一聲鈍響,韓淮楚那由第八重先天真炁發出的一擊猶如一把鋼錐插入那漩渦之心。就見塵沙漫起,雲開雨霽,那股漩渦頓時消逝得無影無蹤,帶來的場中二人各退一步。韓淮楚胸中一股逆血就要迸出,牙關一咬,硬生生把那一口淤血吞下肚中。


    那發掌突襲的金剛智也是極不好受,一張黑黝黝的瘦臉已變得蠟黃,臉上堆滿了驚異。


    他那梵天龍象功已練至第八層,在天竺國內除了他師尊蓮花主教找不到第二個敵手,哪知這漢軍主帥在反身的情況下發出的一掌,竟與他拚了個不相上下。


    “人說中土武學博大精深,今日一見方知此言不虛也。”金剛智心中暗暗讚歎,暗中把那梵天龍象功提至極限,一根瘦骨嶙峋的右臂突然膨大了一倍。


    這細微的動作韓淮楚早已察覺,對那還在發愣的張耳猛喝一聲:“快去毀船!”


    岸邊的這二十幾艘小船韓淮楚早就看到。隻要這船不毀去,任你遊得多快,也休想脫出趙軍的追殺。


    那張耳反應過來,更不答話,雙足一點就向那小船泊岸之處插去。


    憑那七八個看守船隻的趙兵,想必不是這位三晉盟盟主的動手。韓淮楚現在要麵對是盡量阻住這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絕世高手,盡量給張耳多一點時間料理掉那些趙兵,劈毀船隻。


    “敢問大師法號,從何方而來?”韓淮楚沉聲問道。


    金剛智嗬嗬一笑:“貧道金剛智來自天竺伏龍寺。韓大將軍好膽識,竟敢孤身二人來到這井陘道查看虛實,難怪天下諸侯聽你大名聞風喪膽。”


    “小生帶著麵具,這道人居然知道我是誰!真是奇怪了。天竺,那不是唐僧取經的地方嗎?莫非這位是來自西方的高僧?”


    韓淮楚想到此,便道:“大師既聆釋家妙典,當知遠離這紅塵是非之地。而今我中土兩國交兵,戰場征伐殺人無數,大師豈不怕犯下殺生之罪死後墜入阿鼻地獄不得修成正果麽?”


    金剛智聞言腦子就是一楞。


    原來那時佛法還未傳入中土,這些“殺生之罪阿鼻地獄”什麽的壓根就無人知曉。他在那天竺與沙門眾僧辯經當然要知道對手所學以找出漏洞駁斥,但萬萬沒有想到這個遠在漢國的大將軍也知道這些玩意。


    說話間那趙軍騎士已追了上來,見金剛智沒有下令也不敢擅自動手,駐馬立在金剛智身後,烏壓壓鋪滿一大片沙灘,就等那金剛智一聲令下捉拿眼前這條大魚。


    就聽金剛智嘿嘿一笑:“韓大將軍你猜錯了,貧道並非來自沙門,而是傳我婆羅門大法而來。這殺生之戒,也要視情而定。”


    原來那婆羅門自己也亂得可以,在天竺分為不少流派。最初的婆羅門確實有不殺生這個戒律,但金剛智所屬的“勝論派”隻戒同種姓間殺生,強調的是“邪惡在於傷害”,對於不同種姓或者敵對者可以任意屠宰。


    “什麽亂七八糟的邪教,居然可以殺生!”韓淮楚心裏嘀咕著,眼角一掃,隻見那張耳已經與岸邊看守船隻的趙兵交上了手。將那頭一扭,裝作不解問道:“韓某愚鈍,不知大師所謂視情而定是什麽意思,原聆大師詮釋。”


    那金剛智好為人師慣了,聽韓淮楚向他請教,麵有得色,把那提聚起來的功力卸了,高聲道:“以因中無果,因滅於前,果生於後,故名為斷……”剛說到這裏,就見那河邊的張耳已經將七八個趙兵料理幹淨,正在用刀捅那船底。


    “這廝居然想從水裏溜走!”金剛智頓時醒悟過來,大喝一聲,抖手就是一掌劈出。


    隻聽韓淮楚哈哈一聲長笑,雙手擊出,用的卻不是實招,掌力在那金剛智揮出的漩渦切邊一撞一彈,身形已如曳在弓弦上的利箭突然鬆開一般飛向河岸。


    “追!”金剛智急忙拔足去追,端的是快如脫兔。身後那幫趙軍騎士還未反應過來,看得是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韓淮楚早借金剛智這一掌之力落到五丈之外。足一沾地更不停留,直向河岸疾走。饒是那金剛智輕功賽過奔馬,哪裏追得及!


    “宣平侯,快走!“韓淮楚衝到岸邊,對著還在用刀劈毀船隻的張耳一聲叫喚。


    隻聽“噗”的一聲,韓淮楚一縱身已躍入那水流湍急的綿蔓水中。


    張耳哪裏還會遲疑,提手一刀捅穿最後一艘船隻,將那刀衝著追過來的金剛智一擲,跟著韓淮楚向河中就是一跳。


    以金剛智的武功,自然不會被張耳這沒頭沒腦亂拋過來的刀傷著,卻因伸手劈落那刀,身形略微一緩。


    隻見浪花一卷,韓淮楚與張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水麵。


    “大師,咱們船隻被毀,這次給那韓信逃走了!”河岸邊跟來的趙軍眾騎士惋惜地說道。


    金剛智冷笑一聲:“隻要吾等堵住那西郊村,他就出不了這井陘道。隻要他還在這裏,一百裏方圓之內都脫不出貧道的冥想追蹤大法,他能逃到哪裏去?”


    這話被那伏在水中正在向前遊的韓淮楚聽到暗暗吃驚:“有這紮手的人物在,如何能攻過井陘。必須設法將他做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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