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丘城外,漢軍營盤密布,密密麻麻,將這一座孤城圍得水泄不透。


    征伐北地郡的漢軍大將灌嬰已率五萬漢軍從北地歸來,鎮守上郡的周勃曹參二將也領五萬大軍南下,集結在廢丘城外的漢軍總兵力達到二十萬之數,勢力更加強大。


    而章邯自從除夕之夜一戰,偷雞不成反蝕把米,未偷襲到漢軍大營,反而喪師過劇,加上士卒不斷逃亡,手底隻有五萬軍馬。


    到了這個時候,該逃的都逃走了,留下的都是章邯的親信,皆慷慨陳詞要與主公共存亡。倒沒有出現內奸獻城向漢軍投降之虞。


    五萬雍軍,出城與漢軍火並那是不自量力。憑漢軍的戰鬥力,漢軍此時隻須出動兩萬精銳,就可殺得老章魚找不到北。但那廢丘城章邯經營多日,城高壕深,弓矢戰械充足,漢軍想要輕易攻破城池,也是不能。


    貌似漢軍也沒有強攻廢丘的打算,就像當年老章魚圍巨鹿一樣,隻把那廢丘城圍而不打。卻派出一支軍馬,去占領章邯棄守的鹹陽﹑好畤。


    “鹹陽,秦宮,俺劉季又殺迴來了!”


    劉邦此刻的心情,就像那樣板戲中的胡漢三一般,心中要多舒暢就有多舒暢。


    漢軍主帥韓淮楚,現在正陪著漢王劉邦,來到那劉邦夢中都想殺迴來的故秦都城鹹陽。


    “這還是那繁華富庶為天下之首的秦都鹹陽嗎?”劉邦望著那秦宮之處兀自餘煙繚繞的一排排斷垣殘壁,想著自己初定鹹陽那一棟棟氣勢雄偉金碧輝煌的宮殿,不由目瞪口呆。


    阿房宮雖然被項羽燒光了寡人享受不了,但巍峨秦宮還在。現在秦宮也被燒光了,寡人還享受個屁?


    便有鹹陽父老告曰,章邯令棄守鹹陽時,雍軍放了一把火,把那些宮殿都燒毀了。


    “這個老章魚,寡人要是將他擒住,千刀萬剮都不足以泄寡人心頭之恨!”劉邦聞言大怒,高聲痛罵起來。


    隻聽身邊韓淮楚急忙喚人囑咐道:“速去那府庫看看,那秦廷收藏的律令圖籍有沒有燒毀。若是沒有,速速取來。”


    便有軍士匆匆而去。不多時,又迴來稟報:“府庫也被燒毀了,一片焦炭,不知內中有無圖籍。”


    韓淮楚扼腕歎道:“可惜!可惜!這秦宮雖毀,尚可再建。圖籍被毀,四海之內耕地賦稅人口情況到哪裏查去?”


    小弟盧綰亦道:“大將軍所言甚是。秦宮雖毀,隻要大王據有天下收攏財力,再建不難。而大王要坐天下,這圖籍是萬萬少不得的。”


    劉邦也是個人精,一聽就明白了圖籍的分量。秦廷為了普查天下耕地人口賦稅,不知傾盡多少人力物力方才查清。自己要真坐了龍椅登上九五之尊,沒有那圖籍,又得重新普查一次。他不由愈加惱怒,又在那裏開罵,叫嚷著要操章邯的老母。


    便有一老邁宮人近前道:“大王休怒。小人依稀記得大王初定鹹陽之時,那圖籍似乎被大王臣子搜去了,並未焚毀。”


    韓淮楚聞言大喜,急忙問道:“此事當真?”那宮人道:“千真萬確。小人便是負責看管打掃那府庫的,大王那臣子搜走圖籍時親眼見過。”


    收藏了圖籍居然不匯報,寡人殿前還有這號人物!劉邦聞言大怒,一拍手,喊道:“速去查清,是誰私藏了秦廷圖籍?”


    這事並不難查。過了那麽半個時辰,便有人來報,私藏圖籍的便是他的肱骨之臣——丞相蕭何。


    “老蕭還留有這麽一手!居然連這事都會預先想到!”劉邦聽了原來是蕭何,轉怒為喜,又稱讚起來。


    陸賈笑道:“蕭丞相在我鬼穀道場之時便是我門中管家。看來他管家的癮未過足,想要等大王登上帝位之時,為大王管天下這個家。”劉邦笑道:“好個管家!有蕭何這個大管家,寡人不知省心多少。”


    他話一說完,又歎息道:“寡人本欲立鹹陽為我漢國都城,這鹹陽已如此殘破,南鄭城小又太偏僻,這關中還有何處可以立都?”


    陸賈不假思索道:“櫟陽。現關中諸城,惟有櫟陽可為我漢國都城。”


    關中之地,除鹹陽之外,確實隻有原三秦都城有那麽一點“大都會”的意思。高奴太遠,廢丘還在章邯手中,剩下的隻有櫟陽一座城池。


    可那櫟陽在人家司馬欣手中。司馬欣投降劉邦之後,也被封了一個櫟陽侯,劉邦許他仍轄舊地。要拿去人家的藩地做自己的都城,好像說不過去吧?


    劉邦猶豫道:“櫟陽乃司馬欣屬地。寡人已許司馬欣永鎮櫟陽,要取之立都,恐失信於天下人。”


    陸賈嘿嘿笑道:“這有何難。董翳司馬欣二人雖降,隻是迫於我漢軍兵鋒,並未真心歸附。現留他二人鎮守原轄地,麾下兵馬尚在,早晚會生出事端。臣有一計,即可除此後患,又可堵天下悠悠之口,不會讓大王受世人責難。”


    劉邦麵露喜色,連忙道:“卿家有何妙計,快請道來。”


    陸賈便道:“大王可遣董翳司馬欣二人赴廢丘勸說章邯投降。若是事成則罷,若是遊說不成,則怪其辦事不利,降罪與彼,乘機解散二人兵馬,削奪其藩地。”


    “這借口也成?”劉邦聽得瞠目結舌。


    陸賈振聲道:“為我漢國安危計,便當速作決斷,不可效婦人之仁。當斷不斷,日後必受其害。”


    劉邦還是猶豫道:“寡人在海內素有賢名,凡歸附者從未失信與人。若今日為一櫟陽而失信於董翳司馬欣,恐日後天下英雄再無人來投。”


    韓淮楚擊掌道:“大王愛惜令名,實難可貴。陸師兄為國謀計,亦是無可厚非。董翳司馬欣雖降,但與我漢國君臣貌合神離,早晚會生異心,不可不除。臣有一計,既可除掉董翳司馬欣,又可讓大王名譽不損分毫。”


    劉邦喜道:“大將軍又有何妙計,且請道來。”


    韓淮楚清了清嗓子,緩緩道:“臣之計,便是令董翳司馬欣二人率軍攻打廢丘。”


    此言一出,陸賈望著韓淮楚直樂,心想你這小師弟手段居然比我還狠。


    不說董翳司馬欣與章邯的結義之情二人拉不下麵子去攻打廢丘,單說那廢丘城也不是二人所能拿下。二人雖封了藩侯,到底是漢營一將。大將軍下令調兵攻城,道理上不得不聽。隻是這麽冒冒失失地攻打下來,他們手下為數不多的兵馬都會成為炮灰。沒有了兵馬,二人還不變成光杆司令。到那時候,除不除掉他們也沒什麽分別了。


    劉邦聞言大喜,讚道:“你師兄弟雖抱著同一個目的,卻手段不同。看來大將軍行事總是高人一籌。好!就調董翳司馬欣率部攻打廢丘!”


    這事既已敲定,劉邦見鹹陽宮中難以駐蹕,便要返迴城外軍營。


    有阿諛宮人告曰:“大王何須迴返軍營。鹹陽秦宮雖毀,但在驪山上始皇在世之時建有離宮並未焚毀。山間有溫泉四季水溫適宜,沐浴之後渾身舒泰。大王何不駐駕於驪山離宮?”


    劉邦本就是個享受派,一聽大悅,便道:“大將軍征戰辛苦,何不隨寡人一同去驪山一行,泡一泡溫泉?”


    韓淮楚笑道:“為臣軍中事務繁忙,還須迴營料理。大王自去便是。”


    於是劉邦領著美人戚懿,帶著一行軍士上山,到驪山溫泉中鴛鴦戲水去了。


    次日,劉邦下山而來,迴到軍營。韓淮楚笑問:“大王昨日沐浴溫泉,滋味如何?”


    劉邦讚道:“溫湯浴身,美人作伴,簡直是妙不可言。奈何戎馬倥傯,隻恨寡人不能久居於此。”韓淮楚道:“大王要作天下之爭,自不能沉溺喪誌。”


    那劉邦忽道:“你說怪不怪,昨日寡人沐浴過後,與戚美人臥於離宮,卻作了一個怪夢。”韓淮楚問道:“大王作何怪夢?”


    劉邦道:“昨夜夢中有一老母騰雲駕霧而來,向寡人索要驪山,說是要做她的道場。也不知這老母是何來頭。”


    韓淮楚心中一愣,“莫非是黎山老母?那黎山老母被仙界一個小道童菩提收走,怎會又在這裏冒泡?”


    他便問:“那老母何等相貌?”劉邦答道:“手挽藤杖,白發岩岩,飄然有出塵之態。”


    韓淮楚心道是了,那黎山老母的法寶便是一根藤杖,聽那神仙妹妹趙青雲她曾用藤杖圈下一嶺,從南越王趙佗手中索走做了她的道場。想不到這又討要到劉邦頭上來了。要是驪山成了她的道場,後世中的驪山老母與戲文中的黎山老母該當便是同一個人。”


    韓淮楚乃問:“大王可曾答應?”劉邦道:“一山一水,皆是將士們浴血苦戰得來。寡人雲不知她的來曆,焉肯輕易予人?當下便拒絕了。”


    好家夥,連上古尊仙的要求也敢拒絕!當真不知馬王爺有幾隻眼。韓淮楚聞言咋舌不迭,又問:“那老母可曾動怒?”


    劉邦迴答得極其輕鬆,說道:“老母並未生氣。她說與大將軍乃是舊識,寡人見你之後問問便知她的來曆,或許知道她的身份會改變主意。寡人正自奇怪,大將軍何以與那老母乃是舊識呢。”


    韓淮楚笑道:“那老母為臣確實知曉,乃是截教教主通天座下四大弟子之一,法力無邊。大王何不許給驪山做她的道場,也好與仙家結下善緣。”


    通天教主是什麽身份,或許今天的人們不那麽清楚。但自商朝以來直到秦漢時代沒有佛教。隻有道家一枝獨秀,對道家三教可說知之甚廣。


    劉邦聽說那老母居然是通天教主座下大弟子,大吃一驚:“這等尊仙向寡人索要道場,正是寡人與仙家結緣之機,寡人居然會拒絕,簡直是錯失良機。大將軍,你說現在寡人該當如何?”


    韓淮楚笑道:“便在驪山上起一道觀,按老母形貌鑄造金身。老母自會領受大王雅意。”


    劉邦道聲好,便派人去驪山動工修築道觀去了。


    那時劉邦修築的道觀在驪山西繡嶺第三峰之巔,冠其名為驪山老母殿,並無今日這般雄偉。


    從此黎山老母便落足於驪山,時時顯聖造福一方黎民。後世老母香火鼎盛,殿堂越建越多,越建越大,有山門五間、三仙殿三間、祭殿五間、主殿五間、廂房六間、配殿四間。黎山老母也改了稱唿,叫做驪山老母。


    再說那董翳司馬欣接到韓淮楚軍令,要他們去攻打廢丘,頓時傻了眼。


    身為漢營將軍,大將軍軍令不敢不接。隻是要接下這軍令,手底下所剩無幾的一點點兵馬都會拚光。


    看來那漢王劉邦嘴上說得漂亮,說什麽仍轄舊地富貴保全,做起事來卻是另一套,早就視自己為眼中釘想將自己鏟除。


    這關中不是自己混的地方,要想保全榮華富貴,還是追隨大老板項羽去吧。


    於是二人派出心腹私下聯係,詐稱領大將軍令攻打廢丘,合兵一道。卻突然途中改向,望東殺奔函穀關而來。


    按照當初司馬欣投降劉邦答允的價碼,內史郡櫟陽以東皆是司馬欣的地盤。但劉邦借口函穀關東拒諸侯乃軍事重地,當由大將軍親自把守,將函穀關收了去。那司馬欣的地盤,直到潼關為止。


    現在函穀關鎮守的漢軍大將不是別人,而是當初英布犯關丟了函穀的王吸。在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韓淮楚故意給了王吸一個機會,讓他重新鎮守函穀關。


    王吸的軍馬隻有兩萬,與司馬欣董翳二人的聯軍相若。函穀關地勢東麵險峻易守難攻,西麵卻不那麽難打。而二人出其不意攻打函穀關,想打王吸一個措手不及。


    哪裏知道,韓淮楚早就料到二人會有這麽一招,密令王吸做好了準備。關隘之上已經嚴陣以待,就等著司馬欣董翳到來。


    出其不意變成了等著送死,這仗還怎麽打?


    可想而知的是,漢軍得悉司馬欣董翳東逃,必會起大軍追來。前有堵截,後有追兵,那還不是死路一條。


    聯軍出了潼關到了函穀關前,望著關隘上一架架投石機與垛口處一張張拉滿弦的長弓,頓時軍心大亂。他們本是秦人,之中不少人並不想離開故土,一看過不了關,當下就逃走了一半。


    司馬欣董翳此刻沮喪無比,仿佛末日已經來臨。


    真是擔心什麽就來什麽。就在此時,隻見身後煙塵揚作一天,卻是韓淮楚親領大軍追來。


    不多時,漢軍追至,列成整齊的三塊方陣,將聯軍團團圍住。


    一聲炮響,戰神寶駒馳出。馬上韓淮楚神威凜凜,滿臉肅然,高聲問道:“關內侯,櫟陽侯,汝二人今欲引兵何往?”


    那司馬欣歇斯底裏狂笑起來:“韓信!明人眼前不說暗話,休要裝糊塗。你掉吾等去攻打廢丘,就是要吾等去死。悔不該當初聽信酈食其老匹夫之言,投降了爾等。如今吾等要去追隨項王,卻過不了關。要殺要剮,動手便是。”


    韓淮楚劍眉一軒:“你們要去追隨項王乎?本帥念在有負於你們,就成全與爾等。”揚頭向城牆上高唿一聲:“王吸,開關門,讓關內侯﹑櫟陽侯過關。”


    這麽便宜就放走自己?司馬欣董翳簡直不相信自己耳朵。


    隻聽吱吱之聲,卻是關內漢軍升起吊橋,打開關門。一排排漢軍手持兵器,立於道路兩旁,虎視眈眈,等著聯軍通過。


    董翳拱手道:“多謝大將軍不趕盡殺絕。大將軍不怕放虎歸山,日後沙場之上,吾二人成為你的勁敵麽?”


    韓淮楚長笑一聲:“說什麽放虎歸山,爾等鼠輩也敢自稱為虎乎?”


    在這縱橫家弟子韓信麵前,打一場仗敗一場,確實稱不得老虎。司馬欣董翳麵紅耳赤,滿臉羞愧。


    韓淮楚麵色和緩下來,說道:“汝二人見到項王之後,請對項王解釋漢王並不想與他為敵。隻是當初懷王立約先入關中為王。漢王披甲執銳,先至鹹陽,功勞隻遜於項王,理當為關中之主。卻被謫漢中,心中憤恨不平。今已得三秦之地,此常理也。既已如約,不敢東進。請項王放心。”


    這番話說得司馬欣董翳將信將疑,也不知韓淮楚所言是真是假。他二人也不敢多說,連忙領軍從函穀關關內通過,向東直投彭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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