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師移開目光,低頭看看手表,“好了,快下課了。我來公布答案吧。”學生們的注意力又從舉止怪異的方木身上迴到了孫老師那裏。


    “答案是:死者來找那個住在山頂的人——注意,這個人住在山頂——敲門之後,那個人一推門,可憐的死者就被推了下去。(教室裏開始有人發笑)這個倒黴的家夥不死心,又爬了上來,結果又被那個人一開門給推了下去。(笑聲變大)如此反複幾次,這個倒黴蛋終於熬不住,掛了。(哄堂大笑,伴隨著掌聲)”


    下課鈴在笑聲中響起,孫老師一揮手,“下課!”


    教室裏的人很快就走得幹幹淨淨。方木迴過神來的時候,教室裏隻剩下他還在一動不動地站著。講台上空空蕩蕩的,孫普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離開了。


    方木卻依舊死死地盯著孫普曾經站過的位置。


    第七題,我一定要答出來!


    擺在方木麵前的,是陳瑤被殺一案的全部資料。其中擺在最上麵的,是那篇課文的照片複印件,向下依次是刊載那篇課文的小學教材、《唿蘭河傳》。


    方木拿起那份複印件,這份複印件他再熟悉不過了,連每一個標點符號的位置都記得清清楚楚。可是無論他怎麽看,也無法從中找出兇手下一次犯案的提示。如果這提示不是來自於這篇課文本身,那麽就應該來自於它的出處。


    直接出處是那本教材。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六年製小學四年級下學期語文課本。它平平地躺在桌麵上,看起來相當無辜。方木對其中的每篇課文,每一道習題都反複研究過,仍然沒有任何線索。


    間接出處是《唿蘭河傳》。《火燒雲》出自《唿蘭河傳》第一章。《唿蘭河傳》並不算一本很厚的書,可是如果把它當做一個線索來查的話,卻是最麻煩的,所以方木把它放在了最後。現在看起來,這本書大概是唯一的希望了。


    方木轉動著手裏的鋼筆——那是喬老師送給他的——耐著性子,一頁頁翻下去。


    按照兇手作案的習慣,他應該模仿曆史上有名的連環殺人犯的作案手法。可是在這部上個世紀40年代寫就的,描寫一個東北小鎮的風土人情的作品中,要找到連環殺人犯的線索無異於在菜譜中尋找武功秘籍。方木一頁頁翻著,在字裏行間中尋找著諸如“殺”、“打”、“死”之類的字眼,每每發現,就仔細研讀一番,希望能覓得蛛絲馬跡。


    ……


    “那大水泡子又淹死了一匹馬。”太敏感了,隻是一匹馬。


    ……


    “母親實在難為情起來,就拾起門旁的燒火的叉子,向著那孩子的肩膀就打了過去。於是孩子一邊哭著一邊跑迴家裏去了。”燒火的叉子?曾有人以之作為兇器麽?


    ……


    “她在大缸裏邊,叫著、跳著,好像她要逃命似的狂喊。她的旁邊站著三四個人從缸裏攪起熱水來往她的頭上澆。不一會兒,澆得滿臉通紅,她再也不能夠掙紮了,她安穩地在大缸裏邊站著,她再不往外邊跳了,大概她覺得跳也跳不出來了。那大缸是很大的,她站在裏邊僅僅露著一個頭。”難道下一次案件的現場在鍋爐房之類的地方?


    ……


    “那橋下有些冤魂枉鬼,每當陰天下雨,從那橋上經過的人,往往聽到鬼哭的聲音。”


    ……


    方木忽然一把將麵前的東西全都掃到地上。


    紙張、書本劈裏啪啦地散落在地上。一瓶墨水被打翻在床上,頃刻間染黑了一大片床單。一隻玻璃杯子直接飛到牆上,破碎的聲音淒厲無比。


    方木用力揪住自己的頭發,感到太陽穴在“突突”地劇烈跳動著。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喬老師生死未卜,下一個被害人危在旦夕。而我卻在這裏一個字一個字地胡亂猜想。方木猛地站起身來,透過窗戶,竟看見窗外已是大雪紛飛。


    臨近午夜的天台上空無一人,這正是方木想要的。


    天台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雪,光滑的雪層上泛著清冷的光,看上去完美無瑕。方木猶豫了許久,竟不忍心踏上去。


    終於還是邁出了第一步,那“咯吱咯吱”的聲音,熟悉得令人心酸。


    有些微微的風,不時有大片的雪花飄落在方木滾燙的臉上,一瞬間就融化了,順著臉頰緩緩流淌,從冰冷到微溫。抬起頭,本該漆黑一片的天空竟有隱隱的光,雪花無邊無際,飄飄灑灑地落在每個角落裏。輕微的“簌簌”聲,是在感歎離別天空,還是慶幸重歸大地?


    雪花漸漸披滿方木的全身,輕飄飄地感覺不到一點重量,也感覺不到冷。方木迴過頭,身後的腳印深刻卻扭曲,清楚地提醒他的來路。


    向前看。去處卻依然白茫茫一片,毫無蹤跡可循。


    暗夜。大雪。微風。


    精靈般飛舞、纏繞在方木身邊,絮語。輕撫。真切而溫暖。一如那些熟悉的身影和話語。


    你們,無論你們在哪裏,我知道你們一定在看著我……


    方木緩緩地跪向雪地。


    請給我多一點時間。


    請給我多一點啟示。


    請給我多一點勇氣。


    食堂裏。方木一邊向嘴裏塞著飯菜,一邊緊盯著手裏的《唿蘭河傳》。他不時用鋼筆在書上標注著,書上布滿了長長短短的記號。這樣的書在歸還的時候,肯定要挨罵的,可是方木已經顧不得這麽多了。


    一隻餐盤放在對麵。方木抬起頭,麵前是趙永貴形容憔悴的臉。


    “這麽用功?”調侃的語氣,卻絲毫聽不出友好的意味。


    方木不願跟他多說話,本想起身離開,可是想到他的身份,還是開口問道:“案子怎麽樣了?”


    趙永貴無精打采地舀起一勺米飯塞進嘴裏,邊嚼邊搖搖頭。方木無言,埋頭吃飯,隻想快點吃完。趙永貴倒是不急,他看著方木,慢慢地嚼著嘴裏的米飯。過了好一會兒,他開口說道:


    “邰偉前幾天找我談過一次。他說你對這個案子有不同的看法。”


    方木抬起頭看看他,趙永貴皺著眉頭,仿佛審視般打量著他。方木從那目光中看不出任何信任。他重新低下頭,賭氣般大口吃飯。


    趙永貴看方木沒有任何反應,又開口問道:“你是不是還堅持認為我們那個案子辦錯了?”


    方木沒有做聲。


    “你還是認為我們冤枉了那個變態殺人狂?”


    方木“啪”的一下將勺子扔進餐盤,飯菜濺到桌麵上,還有幾粒米飯落在了趙永貴身上。


    方木壓住火氣,竭力用平靜的語氣說:“趙警官,你不信任我,我也沒有辦法。不過我的意見不會變:孟凡哲是無辜的,兇手另有其人。你有你的路子,我有我的方法……”


    “你的方法?”趙永貴打斷方木的話,“還是那一套?虛無縹緲的畫像?”


    他用兩根手指拈起那本《唿蘭河傳》,好像那是什麽髒東西,“就憑這個?就憑看小說就能抓到兇手?”


    方木一把奪過《唿蘭河傳》,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信不信由你,第七起案件的線索就在這裏麵!”


    “《唿蘭河傳》裏有連環殺手?哧!”趙永貴向後一靠,發出大聲的嘲笑,可是那嘲笑聲非常短促,他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臉色竟然微微一變。


    方木不想再說下去了,否則他怕自己控製不住要罵粗話。他把鋼筆塞進褲兜,書朝腋下一夾,端起餐盤就要走。可是他剛邁出一步,就被趙永貴拉住了。


    “你他媽放開……”方木終於按捺不住了。可是話剛一出口,他就驚奇地發現趙永貴跟幾秒鍾前判若兩人。他緊蹙著眉頭,表情驚異,似乎在思考某件他不敢相信的事情。


    “坐下!”趙永貴一指對麵的椅子,語氣不容辯駁,同時一把抽出方木腋下的《唿蘭河傳》,放在手中反複端詳著。


    “唿蘭河……唿蘭河……”趙永貴的嘴裏喃喃自語,眉頭越皺越緊,“你剛才說,這本書跟連環殺人犯有關?”


    方木對他的表現充滿疑惑,不由得點了點頭。趙永貴沉思了幾秒鍾,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抬頭問道:“你聽說過唿蘭大俠麽?”


    “唿蘭大俠?沒聽說過。”方木急切地問道,“這是怎麽迴事?”


    “這是上世紀80年代的時候,黑龍江省唿蘭縣的一個悍匪,當時製造了不少驚天血案。”


    “可是,好像從來就沒聽過這個人啊。”


    “你當然沒聽說過,因為這案子當時沒破,上頭把消息封鎖了。隻有我們這樣的老家夥才知道一點。”


    “那這個唿蘭大俠究竟犯了什麽案子?為什麽叫大俠呢?”


    “說他是‘大俠’,隻是他自己給自己的封號而已,一個心狠手辣的犯罪分子,什麽大俠?當年,他大概是對社會製度不滿,幾年內連續槍殺了數人。而且他作案有一個特點,就是專挑警察下手……”


    趙永貴的話還沒講完,就看見方木瘋狂地在身上亂摸,然後他就把手伸過來:“電話,快!”


    趙永貴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把手機掏出來。方木幾乎是把手機搶了過來,飛快地按下幾個數字。幾秒鍾後,趙永貴隱隱地聽到自己的手機傳來“你所唿叫的用戶已關機”的聲音。


    方木小聲咒罵著,按下重播鍵。仍然提示關機。


    方木把手機扔還給趙永貴,“快去找邰偉!”說完,他就轉身跑了出去。


    他必須立刻找到邰偉。


    因為下一個被害人,就是他!


    狂奔出幾百米,方木忽然停了下來,他蹲下身子,感覺肺像要炸開一樣。他清楚在這麽大的城市裏,盲目尋找一個人是毫無意義的。要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邰偉,就要先弄清楚他可能在什麽地方。


    方木用力揪住自己的頭發,感到頭皮傳來的刺痛。這痛感讓他清醒,也促使他冷靜。現有的線索有三個:孫普、數字7、槍殺。尋找孫普毫無疑問是最省事的,但是因為缺少證據,也有可能是最沒有用處的,弄不好還要害得邰偉提前送命。


    “7、槍殺……7、槍殺……”方木輕輕地念叨著,目光逐一掃過身邊的事物,腦子飛快地轉動。以孫普的性格,他既要完成槍殺,又要全身而退,那麽他打算殺死邰偉的地方一定是一個相對封閉,人跡較少,同時隔音效果好的地方,並且殺人現場或棄屍現場一定與7有關。


    突然,方木的目光投向校園的東北角。


    地下室宛若一個鋼筋水泥的怪物般臥在泥土裏,似乎在這人跡罕至的角落裏靜靜地向四處窺視。那兩扇布滿鏽跡的鐵門虛掩著,平時加在上麵的鐵鎖不見了蹤影。方木小心翼翼地走近鐵門,握住同樣鏽跡斑斑的把手,用力一拉。也許是年代太久的緣故,鐵門僅能拉開勉強可容一人進去的空隙。一股寒氣混著黴味撲麵而來,裏麵黑洞洞的,隻有門口的事物勉強可辨。


    方木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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