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6月30日,日本橫濱,世界杯決賽,巴西vs德國。


    方木和幾個同學坐在一家叫“廣源”的川味飯館裏,麵前是幾瓶啤酒,桌子上堆滿了花生殼和毛豆皮,幾盤廉價的炒菜已經被一掃而空。其他幾張飯桌的情況也都差不多。每個人都仰頭盯著掛在牆上的電視。老板在吧台後麵劈裏啪啦地按著計算器,美滋滋地想,他媽的世界杯要是一個月一屆多好。


    方木是被杜宇、鄒團結和劉建軍他們硬拉來的,本來不想去,可是想想實在沒有什麽事,不如來湊個熱鬧,條件隻有一個:不去燒烤店。


    飯館裏的人自然分成兩派:一派支持巴西隊,另一派是德國隊的擁躉。方木不太懂足球,場上的隊員除了羅納爾多,其他的都叫不上名字。看看杜宇他們都支持巴西隊,也就毫無原則地臨時做了巴西隊球迷。


    巴西隊前場反搶成功,羅納爾多把球傳給10號(杜宇告訴他10號叫裏瓦爾多),裏瓦爾多在禁區外起腳遠射,球的力量並不大,德國隊門將卡恩很輕鬆地倒地準備把球摟在懷裏,沒承想球在胸口彈了一下之後,脫手了。


    “別放鬆啊!”旁邊飯桌上的一個大個子男生大叫一聲。話音未落,羅納爾多閃電般殺到,腳弓一推,球鑽入大門左下角。巴西隊1∶0領先!


    小飯店裏響起一陣驚唿,隨後就是喝彩聲和罵娘聲。


    “卡恩太放鬆了,”大個子男生搖著頭說,“這個球貼著草皮打過來,應該用身子壓住,用手摟很容易脫手的。卡恩太自信了。”


    “嗬嗬,好專業啊。”鄒團結笑著說。


    “唉,偶像啊,你能不能別讓我失望。”大個子男生盯著屏幕,表情和卡恩一樣沮喪。


    “曲偉強,物理係的。”劉建軍小聲對方木說,“校足球隊的守門員。”


    “哦,怪不得。”


    德國隊開始拚命反撲,卻總與進球失之交臂。第79分鍾,裏瓦爾多在禁區前沿巧妙的一漏,羅納爾多右腳低射打入球門左下角,徹底鎖定勝局。


    德國隊的擁躉們罵聲不絕。曲偉強長歎一聲說:“巴西隊肯定事先研究了卡恩的技術特點,他最怕這種低平球。”


    球賽一結束,大學生們或振臂高唿或垂頭喪氣地紛紛結賬走人。曲偉強大聲喊著:“老板,再給我拿四瓶啤酒。我要帶走。”旁邊一直陪著他看球的小巧女孩小聲阻止他:“別喝了,今天都喝了那麽多了。”


    “你管我?”曲偉強瞪起眼睛,“這球看得這麽鬱悶,喝點酒還不行?”


    小巧女孩嘟起嘴巴,不做聲了。


    方木倒不怎麽關心球賽的結果,隻是啤酒喝得太多,膀胱漲得難受,急匆匆地迴到宿舍,先去廁所好好爽了一下。一身輕鬆地迴到寢室,卻看見杜宇站在門口,正拿著一塊抹布在門上使勁地蹭著。


    “怎麽了?”方木邊甩著手上的水珠邊問,“你在擦什麽?”


    “不知道是誰畫的,”杜宇指指門,“可能是有人惡作劇吧。”


    方木抬眼望去,門上還留有幾道沒有擦去的痕跡,大概是用大號簽字筆畫上去的,橫七豎八的。


    “畫的是什麽?”


    “好像是個五角星,”杜宇皺皺眉頭,“他媽的,誰這麽無聊。”


    “五角星?”方木向走廊兩邊看看,周圍幾個宿舍的門上都幹幹淨淨的。


    “還沒擦掉?”劉建軍從斜對門探出頭來。


    “快了。”杜宇使勁蹭著,門上的痕跡終於消失了。


    “靠,真夠瘮人的,有點像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劉建軍做了個鬼臉。


    方木笑了,“那待會我就把全樓的門上都畫個五角星。”


    夜裏,方木突然醒了。


    寢室裏有什麽東西在簌簌作響。方木努力睜開眼睛,借著窗外的月光在這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寢室裏一點一點地掃視著。忽然,他屏住了唿吸。


    有個人站在緊閉的寢室門前。


    方木想伸手到枕頭底下去摸軍刀,可是全身仿佛被凍住一樣,絲毫動彈不得。他想張口叫醒杜宇,聲音卻憋在嗓子裏,怎麽也喊不出聲。


    那個人仿佛沒有注意到方木已經醒來,他背對著方木,手在寢室的門上慢慢地比劃著。隨著他的動作,劃過的地方都燃燒起來。鼻子裏滿是焦糊的味道。


    門上,一個燃燒的五角星。


    那個人慢慢轉過身來,借著火光,方木看到了他麵目全非的臉。


    不——


    眼前突然是刺眼的白光。耳邊響起杜宇的聲音:“方木,方木,你怎麽了?”


    方木終於睜開眼睛,朦朧中,看見杜宇驚恐萬狀的臉。


    “怎麽,又做噩夢了?”


    方木掙紮著坐起來,推開杜宇,向門上望去。


    門上幹幹淨淨的,除了兩張課表,什麽都沒有。是個夢。


    方木無力地躺下來,感到身下濕漉漉的,伸手一摸,冷汗把床單都濕透了。


    “你沒事吧?”杜宇遞過來一條毛巾。


    “謝謝,我沒事,你快睡吧。”方木接過毛巾,擦了擦臉和脖子。杜宇拉滅了燈,寢室裏重新寂靜下來。


    方木卻睡不著。很顯然,這個夢和以往那個幾乎千篇一律的噩夢完全不同。


    五角星?代表什麽呢?


    五角星是世界上最早的一個有關自然崇拜的符號,也是幾何學中最完美、簡潔的一種。五角星起初代表女性,後來被歪曲成異教徒的象征,到了近代,更是成為戰爭符號。


    該不會是有人要找我單挑吧?方木想想都覺得好笑。


    不要想了,不是剛剛答應自己,要做個簡單的普通人麽?


    之後方木睡得很沉,要不是杜宇叫他起來吃早飯,不知道他要睡到幾點。


    兩個人慢慢地往食堂走,邊走邊閑聊。身邊不時有人匆匆跑過,起初方木沒有在意,可是很快他就發現有點不對勁,校園裏的人似乎都朝著一個方向跑:體育場。


    “怎麽了?”杜宇拉住一個外語學院的男生。


    “不太清楚,聽說操場上死人了。”


    體育場位於校園的西北角,中間的足球場上覆蓋著當時少有的塑料草。此刻,體育場外停著好幾輛警燈閃爍的警車。走進體育場,北側球門那裏圍著幾百人。周圍的看台上也擠滿了興奮而恐懼的學生。沒等走到跟前,方木就看到了大個子劉建軍正擠在人群裏,踮起腳拚命張望著。他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出什麽事了?”


    劉建軍仿佛嚇了一跳,迴過頭來一看是方木,笑笑說:“嗬嗬,神探來了?”


    方木沒理會他,也踮起腳來向裏麵張望,“怎麽了,聽說死人了?”


    “是啊,不過不知道是誰,人太多了。”


    擠在前麵的幾個學生被後麵的人推搡得難受,迴過頭來剛要抱怨,看見方木,竟自覺地讓出一條路來,臉上滿是敬畏的表情。方木有點尷尬,剛想轉身離去,卻被身後的劉建軍和杜宇推著鑽進了人群。


    現場已經被警方用警戒線隔離開來,相比外麵的擁擠不堪,警戒線裏麵顯得無比寬敞。球門下俯臥著一具屍體,看身形應該是一個男性。他的臉埋在塑料草裏,看不清麵容,但是向兩側伸出的短小雙臂卻顯得十分怪異。


    幾個穿白大褂的法醫正在屍體旁邊忙碌著,一個法醫從左側門柱那裏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個發白的物體,細細端詳著。圍觀的學生發出一陣恐懼的驚唿,那是一隻手。


    過了一會兒,法醫們把屍體從俯臥姿勢掀翻過來,屍體僵硬地露出麵容,對麵的圍觀學生中有幾個發出驚唿。


    “是誰?”劉建軍伸長脖子,使勁看著,“怎麽有點眼熟?”


    方木也覺得死者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很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我去那邊瞧瞧。”劉建軍貓著腰,沿著警戒線向死者對麵的位置擠過去。幾分鍾後,他臉色煞白地迴到方木和杜宇身邊。


    “是曲偉強,手都被砍下來了,真慘。”


    整整一天,校園裏的各個角落裏都在談論著發生在操場上的兇殺案。不時有人來找方木打探消息,潛台詞是:這事你不管誰管?


    方木被搞得煩透了,在對第n個來訪者翻起白眼後,終於忍無可忍,離開寢室出去躲清靜。他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去,刻意地在那些黑暗的角落裏走,不知不覺中,竟來到了體育場。


    平時,這裏是戀人們約會的最佳場所,而今天卻空蕩蕩的看不到一個人。大概是早上的一幕慘劇嚇壞了大家,風月場變成了殺人地,誰還有心情到這裏談情說愛呢?方木沿著台階一步步走到足球場上,踏著軟綿綿的塑料草皮慢慢走向北側的球門。


    球門附近的草皮被壓得東倒西歪。一個白粉畫就的人形靜靜地躺在那裏,向兩側伸出的短小雙臂指向左右門柱。方木站在原地盯著人形看了一會兒,就慢慢踱到左側門柱那裏。今早,曲偉強的一隻手就是在那裏發現的。那另一隻手則被兇手放在右側門柱那裏。


    方木蹲下身來,天色很黑,看不清草葉上的血跡有多少,不過看起來不是很多。手應該是曲偉強死後才被砍下來的。


    方木又迴到人形的位置,學著它的樣子慢慢展開雙臂,一瞬間,竟有通體輕泰的感覺,幾乎要眩暈過去。他趕快站直身子,迅速向後退了兩步。


    麵前的球門默默地站著,曲偉強的輪廓靜靜地伏臥在門線上,眼前的一切讓這個平淡無奇、白漆斑駁的球門顯得兇險異常,仿佛那是一道生死之門,而死者以最簡單的線條留下了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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