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戰後,所有的人都認定,攻擊北城的明軍,已經圓滿地完成了任務。


    在曆史的長河中,吳惟忠是一個並不起眼的名字,在之後的朝鮮史料中,這位將軍出場次數不多,似乎無人關心。這倒也正常,在這場大戲中,和李如鬆相比,他不過是個跑龍套的。


    一位國民黨的將軍在戰敗後哀歎:國民黨之所以戰敗,是因為都想吃肉;而共產黨的軍隊之所以戰勝,是因為有人願意啃骨頭。


    吳惟忠就是那個啃骨頭的人。


    所以在曆史中,他是個跑龍套的,卻是一個偉大的跑龍套的。


    當西城和北城打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南城的守軍正在打瞌睡。


    南城,即平壤的正陽門到含毯門一線,地形平坦寬廣,不利於部隊隱蔽和突襲,很難找到攻擊重點,所以日軍放心大膽地將這裏交給了五千名朝鮮軍。


    說起來,x奸這個詞還真並非專利,而某些朝鮮人的覺悟也實在不高,平壤才失陷幾個月,就組建出這麽大一支朝奸部隊,也算不容易了。


    當然,這五千人的戰鬥力,日軍是不做指望的:一個連自己祖國都不保衛的人,還能指望他保衛什麽?


    不過,讓這批朝軍欣慰的是,西城北城打得震天響,這裏卻毫無動靜。


    但很快,朝軍就發現,自己注定是不會寂寞的,一支軍隊正悄悄地向城池逼近。


    朝軍十分緊張,但片刻之後,當他們看清對方的衣著時,頓時如釋重負,興高采烈起來。


    因為那批不速之客穿著的,是朝鮮軍裝。


    事實證明,帶著x奸名頭的部隊,有著如下共同特點:沒戰鬥力,沒膽,還特喜歡藐視同胞。


    這幫朝奸部隊也是如此,看見朝鮮軍隊來了,就喜笑顏開,因為他們知道朝軍戰鬥意誌十分薄弱,且一打就垮——當年他們就是如此。


    那支朝軍攻城部隊似乎也如他們所料,不緊不慢,慢悠悠地靠近城池,看那架勢,比慢動作還慢動作。


    但當這些同胞兄弟抬出雲梯,開始登城時,朝奸們才發現,大事不好了:城下這幫人的行動突然變得極為迅速,眨眼的工夫,幾十個人就已經爬上了不設防的城頭。


    還沒等朝奸們緩過勁來,這幫人又開始換衣服了,這也可以理解,外麵套件朝鮮軍裝,實在有點不太適應。


    很快,朝鮮軍的慘叫就傳遍了城頭:“明軍,明軍攻上來了!”


    坦白講,要說他們是攻上來的,我還真沒看出來。


    昨天夜裏,當所有人都散去之後,李如鬆交給祖承訓一個任務:給明軍士兵換上朝軍軍服,不得有誤。


    祖承訓自然不敢怠慢,就這樣,第二天,城頭上的朝軍看見了自己的同胞。


    攻上南城的,是明軍的精銳主力,包括駱尚誌統率的戚家軍一部和祖承訓的遼東鐵騎。這幫粗人當然不會客氣,上去就抽刀砍人。朝奸部隊也就能欺負欺負老百姓,剛剛交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小西行長的機動部隊倒是相當有種,看見朝軍逃了,馬上衝過來補漏,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如狼似虎的明軍一擁而上,徹底攻占了含毯門。


    戰鬥的過程大致如此,和西門、北門比起來,實在不甚精彩,當然傷亡還是有的,隻不過有點滑稽:由於進展過於順利,又沒有人射箭放槍,基本上是個人就能爬上城頭,於是一萬多人拚了命地往前擠,比衝鋒還賣力。


    不過這倒也正常,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不費吹灰之力,擠上去就有份,換了誰都得去拚一把。


    南城本來就不是防禦重點,城防本來就不堅固,加上大家又很激動,這一擠,竟然把城牆擠塌一塊,恰好駱尚誌打這兒過,被砸個正著,負傷了。


    當然,也有些史料說他是作戰負傷,具體情況也搞不清,就這樣吧。


    無論如何,總算是打上來了,明軍的大旗插上了平壤的城頭,南城告破。


    但這對於西城攻擊部隊而言,實在沒什麽太大的意義。


    南城之所以很好打,是因為西城很難打。日軍在城頭頑強抵抗,放槍、扔石頭、倒開水,導致明軍死傷多人。而明軍也打紅了眼,雲梯掀翻了再架,摔下來沒死的接著爬,爬上去的就舉刀和日軍死戰。


    雖然南城被破,但平壤並不是個小城市,要從西城繞到南城,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兒,而且仗打到這個份兒上,對明軍而言,哪個門已經不重要了,砍死眼前這幫龜孫再說!


    不過日本鬼子實在有兩下子,戰鬥力非常之強悍,也不怕死,麵對明軍的猛攻毫不畏懼,無人逃跑,占據城頭用火槍射擊明軍,如明軍靠近,則持刀與明軍肉搏,寧可戰死也不投降。就戰鬥意誌而言,確實不是孬種。


    由於日軍的頑強抵抗,明軍久攻不下,傷亡卻越來越大。小西門主將楊元帶頭攻城,被日軍擊傷,部將丁景祿陣亡。大西門主將李如柏更懸,腦袋上挨了日軍一槍,好在頭盔質量好,躲過了一劫(錦厚未至重傷)。


    主將李如鬆也沒逃過去。由於他帶著二百騎兵四處晃悠督戰,目標太大,結果被日軍瞄上,一排槍過去,當場就被掀翻在地。


    在李如鬆倒地的那一刻,在場的人都傻眼了,主將要是被打死了,這仗還怎麽打。


    就在大家都不知所措的時候,李如鬆卻突然從地上爬了起來,再次詮釋了剽悍這個詞的含義。


    雖然摔得灰頭土臉,還負了傷——流鼻血(觸冒毒火,鼻孔血流),形象十分狼狽,但李司令員毫不在意,拍拍土,隻對手下說了四個字:


    “換馬再戰!”


    領導都這麽猛,小兵再不拚命就說不過去了。明軍士氣大振,不要命地往城頭衝。但日軍著實不含糊,死傷過半也毫不退縮,拿刀與登城明軍對砍,很有點武士道的意思。


    戰鬥就這樣進行了下去,雖然明軍已經占據優勢,但始終無法攻陷城池。進入南城的明軍也遭到了日軍的頑強阻擊,傷亡人數越來越多,如此拖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站在七星門外的李如鬆並不慌張,因為眼前發生的這一切,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把那玩意兒拉上來!”


    這是李如鬆最後的殺手鐧。


    所謂那玩意兒,是一種大炮,而當時的名字,叫做“大將軍炮”。


    大將軍炮,炮身長三尺有餘,重幾百餘斤,前有照星,後有照門,裝藥一斤以上,鉛子(炮彈)重三至五斤,射程可達一裏之外。


    由於這玩意兒體積大,又重,沒人願意扛也扛不動,但李如鬆堅持一定要帶,所以出征之時,是由騎兵裝上車架拖著走的。李如鬆不會想到,他已經無意中創造了一個紀錄——世界上最早的馬拉炮車部隊。


    但李司令把這些大玩意兒拉到朝鮮,不為破紀錄,隻為破城。


    不過說過來,這玩意兒雖然威力大,問題也很多,比如說容易誤傷自己人,且準頭不好,來個誤炸那可不好玩,加上由於技術含量不夠,這種炮十分容易炸膛(該問題一直未解決),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是不用的。


    現在就是萬不得已的時候。


    明軍炮兵支炮、裝彈、瞄準,一切就緒。


    隨著李如鬆一聲令下,大炮發出了震天的轟鳴,沒有炸膛,沒有誤傷,準確命中目標。


    七星門被轟開了,平壤,被轟開了。


    信用


    七星門的失陷徹底打消了日軍的士氣,紛紛棄城逃竄。楊元和李如柏隨即分別攻破了小西門和大西門,三萬明軍亮出了屠刀,睜著發紅的眼睛,殺進了城內。


    一般說來,劇情發展到這兒,接下來就是追擊殘敵、打掃戰場了,可是鬼子就是鬼子,偏偏就不消停。


    在城門失守後,小西行長表現出了驚人的心理素質和軍事素質,絲毫不亂地集合部隊,占據了城內的險要位置,準備打巷戰。


    這就有點無聊了。要說保衛自己的領土,激動一把倒還無所謂,賴在人家的地盤上,還這麽死活都不走,鬼子們也真幹得出來。


    日軍盤踞的主要地點,分別是平壤城內的練光亭、風月樓和北城的牡丹台。這三個地方的共同特點是高,基本上算是平壤城內的製高點,明軍若仰攻,不但難於攻下,還會損兵折將,隻要等到自己援兵到來,翻盤也說不定。


    這就是小西行長的如意算盤。


    李如鬆雖然不用算盤,但心算應該也不差,到城內一看,就揮揮手,讓士兵們不用打了,幹一件事就行——找木頭。


    劈裏啪啦找來一大堆,丟在日軍據點附近,圍成一圈,然後放話,也就一個字:燒!


    於是日軍麻煩了,本來拿好了弓箭刀槍準備居高臨下,再搞點肉搏,沒想到人家根本就不過來,圍著放起了火準備烤活人。於是一時之間,火光衝天,濃煙滾滾,高溫烘烤加上煙熏,日軍叫苦不迭。


    但李如鬆認為還不夠苦,於是他派出五千人,攜帶大批火槍、火箭、佛郎機,也不主動攻擊,隻是站在火堆之外,對準日軍據點,把帶來的這些東西射出去。


    一時間火箭火炮滿天飛,據點被點燃,煙火大作,要救火沒處打水,日軍被燒得鬼哭狼嚎,本來是高地,結果變成了高爐。


    鑒於剛剛入城,還要營救平壤居民,救治傷員,事務繁雜,李如鬆司令員安排好圍剿部隊後,就去忙別的事了。


    但值得稱道的是,奉命圍剿的部隊很有責任心,雖然領導不在,還是盡職盡責地放火、射箭、放槍、放炮。


    整整一夜,他們加班加點,沒有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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