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大家不幹了,辛辛苦苦跟你來打仗,除了精忠報國、辛勤打仗外,總還有個按勞取酬吧,不讓割人頭,取證據,怎麽報銷?我報多少你給多少?


    事實證明,李司令是講道理的,幹活不給錢這種事還幹不出來,歹話講完,下麵說實惠的:


    “明日攻城,先登城者,賞銀五千兩!”


    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間,大家的眼睛放出了金色的光芒。


    五千兩白銀,大致相當於今天的多少錢呢?這是一個比較複雜的問題,因為在明代近三百年曆史中,通貨膨脹及物價上漲是始終存在的,且變化較大,很難確定,隻能估算。


    而根據我所查到的資料,套用購買力平價理論,可推出這樣一個結論:在萬曆年間,一兩白銀可以購買兩石米左右(最低),即三百多斤。經查,一斤米的市價,大致在人民幣兩元左右。


    如此推算,萬曆年間的一兩銀子大致相當於人民幣六百元。五千兩,也就是三百萬人民幣。


    誰說古人小氣,人家還真肯下本錢啊。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平壤城內的小西行長正進行他的最終軍事部署。自明軍到來後,他曾仔細觀察明軍動向,希望找到對方主攻方向,由於大霧,且明軍行動詭異,始終無法如願,所以城中的布防也是一日三變,未能固定。


    時間已經不多了,長期的軍事經驗告訴他,決戰即將到來,而今夜,可能是他的最後一次機會。


    於是在一段緊張的忙碌後,小西行長做出了最終的決定。


    守衛平壤部隊,為日軍第一軍全部、第二軍一部,共計一萬八千餘人,以及朝鮮軍(朝奸部隊),共計五千餘人,合計兩萬三千人。


    根據種種蛛絲馬跡判斷,明軍的主攻方向是西北方向,此地應放置主力防守,於是小西行長命令:第一軍主力一萬兩千人,駐守西北方三門:七星門、小西門、大西門,配備大量火槍,務必死守。


    而在東麵,明軍並無大量軍隊,所以小西行長大膽做出判斷:明軍不會在東城發動猛攻。


    現在隻剩下南城和北城了。


    短暫猶豫之後,小西行長命令如下:


    “南城廣闊,不利用兵,新軍(朝鮮軍)五千人,駐守南城含毯門。”


    “餘部主力防守北城!”


    我相信,在這一瞬間,他腦海中閃過的,是一天前的那一幕。


    “剩餘部隊為預備隊,由我親自統領!”


    至此,小西行長部署完畢。


    從明軍的動向和駐紮看,東麵應無敵軍,南麵必有佯攻,而主攻方向一定是西北兩城,我相信,這個判斷是正確的。隻要打退明軍總攻,固守待援,勝利必定屬於我們!


    此時,在城外的明軍大營,李如鬆終於說出了他隱藏已久的進攻計劃:


    “我軍的主攻方向,是西城。”


    攻城明軍共計四萬五千餘人,具體部署如下:


    “左軍指揮楊元,率軍一萬人,攻擊西城小西門。”


    “中軍指揮李如柏,率軍一萬人,攻擊西城大西門。”


    “右軍指揮張世爵,率軍一萬人,攻擊西北七星門。”


    “以上三萬人,為我軍攻擊主力。”


    第二個部署的地區,是北城。


    “南軍(即戚家軍)指揮吳惟忠,率軍三千人,攻擊北城牡丹台!”


    平時開會時,李如鬆說話基本上是獨角戲,他說,別人聽,然而就在此時,一個人打斷了他的話:


    “此攻城部署,在下認為不妥。”


    打斷他的人,叫做查大受。


    查大受,鐵嶺人,李成梁家丁出身,時任副總兵。


    作為李成梁的得力部將,查大受身經百戰,有豐富的戰鬥經驗,且與李成梁感情深厚,憑著這層關係,他還是敢說兩句話的:


    “我軍駐紮於西城,已有兩日,日軍可能已判斷出我軍主攻方向,如在西城加強防守,我軍恐難攻克。”


    “此外,南軍雖為我軍主力,但北城地勢太高,仰攻十分不利,難以破城。”


    要說還是查大受有麵子,李如鬆竟然沒吭聲,聽他把話說完了。


    當然,麵子也就到此為止,李司令把手一揮,大喝一聲:


    “這些事不用你理,隻管聽命!”


    接下來是東城和南城:


    “東城不必攻擊!”


    “為什麽?”這次提出問題的,是祖承訓。


    雖然他很怕李如鬆,但實在是不明白,既然兵力有餘,為何不進攻東城呢?


    而迴答也確實不出所料,言簡意賅,簡單粗暴:


    “你沒有讀過兵法嗎?圍師必缺!”


    所謂圍師必缺,是一種心理戰術。具體說來,是指在攻城之時,不可將城池圍死,因為如果敵軍深陷重圍,無處可跑,眼看沒活路,必定會拚死抵抗,如果真把城圍死了,城裏這兩萬多玩命的衝出來,能不能擋得住,那實在很難說。


    最後一個,是南城。


    “神機營參將駱尚誌,率南軍精銳兩千,遼東副總兵祖承訓,率軍八千,攻擊南城含毯門,由我親自督戰,務求必克!”


    直到這最後的一刻,李如鬆才攤出了所有的底牌。


    在寧夏之戰中,李如鬆親眼看到了困獸的威力,在優勢明軍的圍困下,城內叛軍卻頑固到了極點,土包堆不上,水也淹不死,內無糧草,外援斷絕,居然堅持了近半年。明軍千方百計,死傷無數,才得以獲勝。


    在這場慘烈的戰役中,李如鬆領悟了極其重要的兩點秘訣:


    一、要讓對方絕望,必先給他希望,此所謂圍師必缺。


    二、要攻破城池,最好的攻擊點,不是最弱的位置,而是對方想象不到的地方。


    於是在兩天前,他攻擊了北城,並將主力駐紮在西城,放開東城,不理會南城。


    西城是大軍的集結地,這裏必定是主攻的方向。


    南城過於廣闊,無法確定突破點,不利於攻城,絕不會有人攻擊這裏。


    北城曾被進攻試探,這很可能是攻擊的前奏。


    所以,我真正的目標,是南城,含毯門。


    當所有人終於恍然大悟的時候,李如鬆已經說出了最後的安排:


    “副總兵佟養正,率軍九千人,為預備隊。”


    應該說,這是一個不起眼的人,也是一個不起眼的安排,在之後的戰役中也毫無作用。


    但十分滑稽的是,這個不起眼的副總兵,卻是一個影響了曆史的人,所謂主將李如鬆,和他相比,實在是不值一提。


    情況是這樣的:十幾年後,在一次戰役失敗後,他和他的弟弟佟養性搞順風倒,投降了後金,當了早期漢奸,成為滿清的建國支柱。


    他有一個兒子,叫做佟圖賴,這位佟圖賴有幾兒幾女,先說其中一個女兒,嫁給了一個人,叫做愛新覺羅·福臨,即順治皇帝。


    佟圖賴的這位女兒,後來被稱為孝康皇後,生了個兒子,叫愛新覺羅·玄燁,即康熙皇帝。


    而佟圖賴的兒子也混得不錯,一個叫佟國綱,戰功顯赫,跟康熙西征噶爾丹時戰死;另一個叫佟國維,把持朝政多年,說一不二,人稱“佟半朝”。


    這位佟國維有兩個女兒,嫁給了同一個男人——康熙。


    其中一個雖沒生兒子,卻很受寵信,後來宮中有個出身低微的女人生了康熙的孩子,便被交給她撫養,直至長大成人。所以這個孩子認其為母,他名叫愛新覺羅·胤禛,即雍正皇帝。


    再說佟國維還有個兒子,和雍正相交很深,關係一直很好,後來還為其繼位立下汗馬功勞,他的名字叫做隆科多。因為雍正的養母和隆科多為一母同胞,所以雍正見到隆科多時,總要叫他“舅舅”。


    佟養正的後世子孫大致如此,還有若幹皇後、貴妃、重臣,由於人數太多,不再一一陳訴。


    順便說一句,他的弟弟佟養性也還值得一提。這位仁兄投降後金之後,領兵與明軍搞對抗,結果被一個無名小卒帶兵幹掉。這個無名小卒因此飛黃騰達,當上了總兵,成為邊塞名將,他的名字叫毛文龍。


    後來這位毛文龍由於升了官,開始飛揚跋扈,不把上級放在眼裏,結果被領導幹掉了,這位領導叫袁崇煥。


    再後來,袁崇煥又被皇帝殺掉了,罪名之一,就是殺掉了毛文龍。


    想一想這筆爛賬,真不知該從何說起。


    按常理,預備隊宣布之後,就應該散會了,李如鬆也不說話了,大家陸陸續續離開軍營,迴去安排明日戰備。


    祖承訓也是這樣想的,然而就在他即將踏出大營的那一刻,卻聽見了李如鬆的聲音:


    “祖承訓,你等一等,還有一件事情,要你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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