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頭頂是昏黃的燈光,那個男人身姿挺拔地立在教室門口,待舒晴走出門後,帶著她轉身走向了走廊盡頭的室外陽台上。


    從這個角度可以俯瞰到一片寂靜的夜景,小道上有路燈招搖,隱隱約約可以窺見其中散步的情侶。


    舒晴沒說話,站在他身後,心頭有些打鼓。


    顧之背對她,望著寂靜的夜色,“開始吧。”


    舒晴立馬挺直了腰,“行,你抽吧,我背得還是挺熟的,上學期的假期複習過,這學期的早讀時也練習過,應該不會有大問題,隻要——”


    “你好像誤會了什麽。”


    “……啊?”


    沉沉夜色裏,那個男人緩緩轉過身來,一臉無奈地看著她,“我是想問你,宋予的事情打算怎麽處理。”


    舒晴頓時虎軀一震,“這算是濫用職權?不是說好要抽動詞變位的嗎?”


    “不好意思,我好像說過我心眼比較小,有的事情實在不能忍。”


    初春雖然已經到了,但冬日的餘寒還未褪去,夜風吹在臉上仍然有些冷。


    舒晴看著眼前的男人低頭望進她的眼裏,帶著些許無奈和某些似乎刻意抑製住的情緒,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他說:“還以為長相不夠驚豔的對象往往會比較靠得住,哪知道這年頭流行心靈美,處處都是慧眼識英雄的伯樂。”


    舒晴立馬反駁他:“你的意思是宋予是伯樂,我是馬?”


    顧之微微一頓,失笑伸手欲懲罰似的彈彈她的額頭,然而轉念之間便收了迴來,原因是這裏是學校,很多事情都有所顧忌。


    他低下頭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舒晴,難道你真的看不出來?”


    舒晴心頭一跳,聽見他緩緩地說出了那四個字:“我在吃醋。”


    一瞬間,夜風都靜止了。


    這樣寒冷的夜晚,她卻覺得空氣都燥熱起來,那麽冷靜又平和的人竟然如此直言不諱地告訴她,他在吃醋。


    她有些臉紅心跳地看著他,“你在開玩笑?”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你是顧老師啊。”顧老師應該是那個永遠高高在上、平靜強大的存在,吃醋這種接地氣的事情絕對和他沾不上邊。


    這有什麽直接聯係麽?


    顧之悠閑地將手插-進大衣口袋裏:“可你好像忘了一件事,除了是你的老師之外,我還是個男人。”


    說到這裏,他停下來仔細聽了聽走廊上是否安靜得沒有任何人出沒,然後才上前一步,忽然拉住舒晴的手,從容不迫地貼在了自己的心口。


    舒晴怔怔地抬頭望著他,聽見他用低沉如水的嗓音說道:“告訴他,不好意思他晚來一步,你早就被人提前預定了,今後住在這個人心裏,哪兒都不會去。”


    舒晴失魂落魄地迴到教室裏時,秦可薇仔細看了看她的表情,“你也壯烈犧牲了?”


    宋予急忙安慰她,“沒事,上學期的單詞誰還記得啊?正常正常,反正也不計入期末成績,頂多抄寫幾遍。如果你不願意抄的話,我可以發動寢室裏的人幫你抄。”


    舒晴深吸一口氣,看了眼迴到教室門口望著她的人,緩緩地對宋予說:“下節課,你還是坐迴以前的座位吧。”


    宋予神情一僵,哪怕說過不會輕易放棄,這麽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她拒絕,自尊心也會受傷。


    舒晴低頭看著課本,用隻有宋予能聽見的聲音說:“人都有虛榮感,你說喜歡我,證明我還是有引人注目的地方,我應該感謝你的肯定。可是對我來說,感情不能隻是一個人單方麵地喜歡另一個人,或者因為自己的占有欲就要堅持不懈地用行動來表示心意,那不叫堅持,叫固執。”


    “宋予,你覺得我性格爽朗、說話耿直,那確實是我的一個優點,但是我們接觸的次數少之又少,你看見的都是我閃光的一麵,真正的我其實你並不了解。”


    她也有缺點,有很多旁人沒有看透徹的硬傷,比如性格裏帶刺的一麵,比如虛榮強勢愛炫耀的一麵,比如衝動幼稚常常犯錯的一麵,再比如偶爾還會因為家庭瑣事做作矯情……她就是個普通又平凡的女孩子,這一點顧之也看得見。


    “宋予,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會在身邊遇見一兩個看對眼的人,這種好感來得很容易,但並沒有深刻到非他不可的程度。你以為你對她念念不忘,但其實她隻是恰好經過你心上,真正值得你念念不忘的人不是這種遠遠地看見就產生好感的人,而是在看到對方的缺點和不堪後還能讓你心甘情願分享喜怒哀樂的人。”


    舒晴的目光朦朦朧朧地掃過教室門口那個注視著她的人,然後又迴到了宋予的臉上。


    “幸運的是,我已經遇見這個人了,他目睹了我的失意和難堪,清楚我的平凡和缺點,可是令我驚訝而且慶幸的是,他依然認為我是獨一無二的。”


    “對不起,也許我這麽說讓你感到很難堪,可是我覺得有的事情要是不一次性說清楚,難堪的就會是三個人。”


    教室門口的人帶著下一個背動詞變位的同學走了出去,舒晴也在這個時候完成了她的深刻剖析。


    宋予沉默了很久,點了點頭,“很遺憾我來晚了一步。”


    舒晴真心誠意地對他笑了笑。


    不是你來晚了,也不是他來早了,喜歡一個人這種事情哪裏有確切的時間可言?不過是你在平凡的日子裏遇見了一個不平凡的人,於是那一天那一分那一秒都變得不尋常起來。


    重要的不是相遇的早晚,而是心動得恰到好處。


    *


    周五晚上的法語課,宋予坐迴了原來的座位,其中的含義自然不言而喻,


    有人覺得他的熱情來得快,去得更快,也有人覺得是舒晴眼高於頂,連宋予這種優績股都看不上,實在是自信爆棚了。


    秦可薇不無遺憾地說:“聽說宋予他媽是政府高幹,你說要是你倆今後結婚了,我也能跟著沾沾光,說不定考上公務員了還能蹭蹭關係進政府大樓坐坐。你倒好,看不上人家,害我將來隻能站在政府大廈樓下悔不當初,沒把你倆給硬撮合在一塊兒。”


    舒晴咧嘴一笑:“還有個辦法,你可以自己嫁給他,將來不止能去政府大樓坐坐,躺著睡睡也沒人理你。買張雙人床,還能和他一起睡,抱團取暖不怕冷。”


    秦可薇捂臉,羞澀地捧著小心髒指責她:“舒晴你好黃暴!”然後津津有味地開始思考一個問題,“說真的,政府可以搬床進去?就算搬進去了,那得要多結實的床才不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


    與秦可薇的反應比起來,顧之算是很淡定的。


    他踏進教室那一刻就注意到了舒晴身旁的人又變迴了以前的那個女生,頓了片刻,然後從容不迫地走到講台上麵後,打開了電腦。


    這一次沒有直接開始講課,他微微一笑,“上課之前,先給大家欣賞一首法語歌。”


    那首歌的名字叫做j’arrive à toi.(我終於來到你身邊)


    j’arrive à toi par miracle


    après de longues années


    après des siècles d’obstacles et des lundis


    des lundis tristes à pleurer


    我奇跡般地來到你身邊


    曆經漫長年華


    曆經重重世紀


    以及那些被淚水浸漬的悲傷周一


    ……


    顧之的視線幾乎是漫不經心地掃過教室裏每一個人,卻隻有舒晴能理解到那個眼神背後的含義。


    帶著笑意和些許喜悅,像是卸下了大包袱。


    他甚至是帶著微微笑意講完整堂課的,溫和如昨,卻又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輕快語氣。


    課後,舒晴正欲和秦可薇一起撤離,卻聽顧之忽然點了她的名,“舒晴留下來,上迴的動詞變位錯得太多,今天重新來過。”


    ……胡說,上迴他假公濟私,她壓根沒背過動詞變位。


    舒晴與他對視一眼,看出了那雙漆黑的眸子裏藏著隻有她明白的秘密,終於在人去樓空的教室裏對他頗為無奈地攤攤手,“顧老師,想和我單獨約會就直說啊,老這麽假公濟私可不是辦法。學生我品學兼優,結果你三天兩天留我背動詞變位,讓人知道了還以為我智商有問題,多損形象啊!”


    顧老師若有所思,說得也是,教室裏並不是個絕佳的約會地點。


    於是在舒晴收拾好書包和顧老師一起迴家享受家庭影院的這天晚上,顧老師迴過頭來對正在專心致誌看電影的舒晴說了句:“明天我們出去約會吧。”


    舒晴的嘴巴沒來得及合攏,吃驚地迴過頭來,“啊?”


    便聽他又重複了一次,“明天出去約會吧,老這麽困在家裏也不是辦法。”


    “可是要是碰見熟人了怎麽辦?”舒晴在驚喜了一刹那之後,就開始憂心忡忡。


    顧之顯然已經思考過這個問題了,十分篤定地搖頭,“不會的,地點我定,沒有遇見熟人的可能性。”


    舒晴於是眉開眼笑,“好啊,那我們去哪裏?”


    “電影院。”


    “……”


    所以,下一次的約會地點雖然有變,但變化之處僅在於從家庭影院搬到了電影院?


    *


    而事實就是,在第二天早上被顧之叫醒以後,舒晴照例吃了他親手做的一頓營養豐富的早餐,然後便和他一同踏上了第一次室外約會之旅。


    她以為他挑在電影院是因為那裏黑漆漆的,就算有熟人也不容易被發現,不過一路上還是頗為擔憂地問東問西,比如要是遇見學校裏的師生也去看電影了怎麽辦,或者他的朋友撞見了他倆怎麽辦。


    顧之但笑不語,趁著紅燈的時候,伸手從後座拿了袋零食給她。


    舒晴鬱悶了,他的意思是嫌她話多,所以要用這些塞住她的嘴麽?


    顧之看出了她的無語,隻是含笑地對她說:“我以為你應該對我的智商感到放心的。”


    舒晴嗬嗬嗬,“那當然,倍感放心,連吃醋這種事情也能通過假公濟私來完美體現,我絕對相信你的高智商。”


    然而汽車一路開向了她不熟悉的地方,就她所知,市中心的幾個大型電影院都已經過了。


    兩旁良好的綠化帶開始逐漸消失,熱鬧的商場也不見了,公路兩旁越來越冷清,到最後一路伸展向郊區。


    “我們去哪兒?”舒晴不死心,第無數次問出這個問題。


    顧之一如既往地迴答說:“到了就知道了。”


    這種時候,舒晴總會懷疑他是情報局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簡直滴水不漏。


    結果最終,因為前一天晚上執意要把電影看完才睡,舒晴終於困得靠在座椅上閉眼打起盹來。


    顧之沒有吵醒她,隻是把車停在路邊,然後從後座拿來薄毯給她蓋上,又暖氣開大了點,這才繼續開車。


    當然,他沒有察覺到睡在一旁的人睫毛微微動了動,然後唇角慢慢地彎了起來。


    她很驚醒,所以總是會在對方的一丁點小動作裏就從睡夢中醒來,就像上迴在沙發上睡著一樣。可她就是不願意睜眼,因為很多時候,隻有在這種情況下才會更輕易地察覺到這個男人不動聲色的溫柔。


    他的溫柔不是什麽驚天動地又轟轟烈烈的浪漫行徑,而是細水長流卻又無微不至的體貼入微。


    當然,最後舒晴還是睡著了,誰叫顧之的車開得太平穩了呢?一不留神還真的睡了過去。


    待她睜眼時,車已經駛入了市區,隻是對她來說,這裏依然屬於全然陌生的地方,來a市讀書這麽久,愛玩的她也跟著秦可薇和餘治森跑遍了大半個市區,卻仍舊不知道這是哪裏。


    顧之把車停在了一處老舊的居民樓外,迴過頭來對她微微一笑,“到了。”


    “這是哪裏?”她掀開薄毯,搖下車窗,詫異地看著外麵的景色。


    這是一處比較老式的家屬區,沒有市區裏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也沒有幾乎席卷a市的電梯公寓,而是那種最樸素最老舊的住宅。


    樓房隻有三層高,樓與樓之間距離很近,所以太陽幾乎照不到樓下這塊空地。抬頭望去,戶型是那種通走廊的,也就是每一層從第一戶人家到最後一戶人家都共用一條走廊,家家戶戶都是綠漆門,就算隔著遠遠的距離,也看得出斑駁掉漆的痕跡。


    舒晴跟著顧之下了車,失笑道:“我還不知道a市什麽時候有這種地方,一直以為到處都被改造得差不多了,沒想到還有漏網之魚。”


    顧之笑了,“誰說我們在a市?”


    舒晴一愣,卻見他好笑地望著她,“在你睡著的時候,我們已經跨市區了。”


    他從容不迫地邁步朝樓上走,舒晴趕緊跟上,“那這是哪裏?”


    “楊縣。”


    楊縣?


    這個名字很耳熟,舒晴想了半天,隻記起這是靠近a市的一個小縣城,別的就不知道了,畢竟a市是省府,而這個所謂的楊縣似乎並沒有任何特色。


    “不是說去電影院嗎?”舒晴跟上了他的步伐,側過頭去,“難道你所謂的不會被人發現,就是跨越市區,找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想象力不錯,但是沒有新意。”顧之帶她在三樓盡頭的那戶人家停了下來。


    舒晴怎麽看,這裏都不像是電影院。


    而顧之卻拿出鑰匙開了門,房門開時還發出了吱呀一聲,細長悠遠。


    屋子裏很幹淨,隻是應該很久沒住人了,因為推開門的一刹那,陽光透了進去,舒晴分明看見空氣裏有很多飛舞的細小塵埃。


    房子不大,頂多也就六七十平米,進去先是客廳,沙發上還蒙著一層白色外罩,電視機是那種笨拙老式的非液晶式,就連靠牆的展示櫃也是很樸素老套的那一款——舒晴隻在爺爺家看到過。


    顧之隨意地把鑰匙放在同樣罩著布的茶幾上,迴過頭來對她說,“隨意參觀。”


    舒晴這一次終於再也按捺不住了,十分堅定地問他:“我們在哪裏?”


    “楊縣。”他刻意賣關子的舉動遭到了舒晴嚴厲的白眼衝擊,於是終於無奈地笑道,“好吧,我說,這是我十二歲以前住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一直都在講述舒晴的家庭,舒晴的童年,舒晴的故事,而顧老師仍然處於一片迷霧當中。


    於是親媽果斷決定開始講述顧老師的故事,且聽麽麽夜談男神是如何養成的。


    下一章大概講述一下顧老師的童年趣事,重點還是會放在這一次的約會之上,說實話我猶豫了好久,斟酌兩人的第一次約會應該是怎樣的,是去看電影,還是喝咖啡,可是任何普遍尋常的約會場所都不盡如人意,哪怕可以寫萌,但總歸覺得不夠驚豔。


    劇透不能太多,但我希望這次的約會能令大家滿意,它也許不夠轟轟烈烈,但是一定溫柔又特別,是顧老師的獨門高智商約會策劃方案。


    然後溫柔過後,會有第一個炸彈般的突發事件襲來╮(╯▽╰)╭快聽,作者正在桀桀地笑……大開殺戒前的征兆。


    最後不好意思更新晚了,作為補償,以及答謝上章冒泡留言的諸多姑娘們,周末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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