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把車開到機場的小候機樓前,迴頭小聲道:“大少爺,到了。”


    容嘉上這才從良久的沉默中迴過了神來,神情木然地點了點頭,推門下車。


    候機廳裏飄著一股濃鬱的咖啡香,貴賓室裏,好幾位候機的客人正坐在沙發邊聊著天。容嘉上沒打算和任何人寒暄,徑直走到走廊通風處,點了一支煙,靠著窗,沉默地繼續望著窗外的皚皚積雪。


    他生得十分英俊,衣著考究,一看就是一位富家子,又偏偏神情憂鬱,一雙深邃的眼睛裏包含著憂傷。貴賓室裏的太太小姐們立刻就發現了落寞寡歡的美男子,注意力都從衣料首飾轉移到了容嘉上身上。幾個年輕女孩立刻把腰身坐直了,側著臉,含笑大膽地打量他。


    “咦?嘉上哥哥?”


    容嘉上夾著煙的手顫了一下,麵無表情地轉過頭。


    他沒有聽錯。橋本詩織的胳膊上搭著貂皮大衣,捏著帽子,穿著日僑女學生的校服,正一臉驚喜地望著他。


    容嘉上的嘴角輕抽了一下,朝橋本詩織輕輕點了點頭。


    “嘉上哥哥,你這是要迴上海嗎?”橋本詩織把大衣交給了隨從,熱情地湊了過來。


    容嘉上嗯了一聲,轉迴頭繼續抽煙。


    橋本詩織選擇性忽略了他冷漠的臉色,笑眯眯地說:“好巧。我們也是今天去上海。爸爸和姐姐們就在那邊呢。對了,怎麽不見世真姐姐來送你?你們吵架了?”


    一股煩躁和厭惡自胸中湧出。容嘉上摁滅了煙,冷冷掃了橋本詩織一眼,說:“我們的事,同你有什麽關係?”


    橋本詩織委屈地低下頭,說:“我也隻不過一聲罷了。你們吵架和我無關的,你幹嗎要衝我發火?”


    容嘉上冷笑道:“你當年可最是機靈圓滑,整個學校的男孩子沒有哪個不被你哄得掏心挖肺的。怎麽一兩年沒見,你反而退步了,連最基本的說話要看臉色都不懂了,張口就哪壺不開提哪壺?”


    一貫對自己和顏悅色,甚至帶著寵溺的男人說出這樣冷酷尖銳的諷刺,橋本詩織好似迎麵挨了容嘉上兩記耳光似的,白生生的臉眼見著就紅了起來。關注這頭的橋本家的幾個女孩竊笑了起來。橋本詩織鼻子一酸,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


    “你怎麽……”橋本詩織有些亂了陣腳,“嘉上,你說這話,太讓我難過了。我不喜歡你這話裏對我的譏諷。我是什麽樣的人,我對你的心如何,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被那馮世真洗腦了?”


    “你能不能不要提她?”容嘉上又點了一根煙,“她和你是完全不一樣的人。我和她的事,同你也沒有絲毫的關係。哪怕我現在和她暫時分開了,也不意味著我們倆會有什麽機會。”


    兩滴亮晶晶的淚珠終於自眼眶裏滑落,橋本詩織哽咽道:“你不過仗著我還喜歡你,就這麽欺負我。嘉上,我不怪你。你現在心裏難受。你衝我發火吧。把火發出來了,你會好受一點。”


    容嘉上一把將剛點上的煙給揉了,額頭青筋曝露。正要發火之際,一聲爽朗笑聲傳來。


    “這是怎麽了?”橋本三郎笑嗬嗬走來,“兩個好朋友吵架了?”


    容嘉上忍著厭惡,同橋本三郎握了手。


    橋本三郎說:“我聽說令尊病情有好轉,很是替你開心呀。等到了上海,我想在家中舉辦一場酒會,結識一下上海灘的名流。還希望到時候能見到令尊呢。”


    容嘉上道:“我一定將橋本社長的問候傳達給家父。”


    一個日本管事走過來朝橋本三郎鞠躬,道:“老爺,機械師說飛機的發動機有點問題,今天怕是飛不了。”


    “這怎麽好?”橋本三郎蹙眉道,“我今天約了人晚上在新新公司吃飯談事的,這是要爽約了?”


    橋本詩織雙眼放亮,立刻道:“嘉上哥哥,你好像也是坐自家飛機迴上海的吧?”


    容嘉上額頭的青筋狠狠地抽了抽,擠出一個笑來:“正是。飛機上空位多,若橋本社長不嫌棄……”


    “怎麽會?”橋本三郎笑著拍了拍容嘉上的肩,“多謝容公子出手相助。迴頭那場酒會,你可一定要來。”


    橋本三郎這次迴上海,光是女兒就帶了四個。容家的私人飛機不會太大,座位有限。四朵金花一上來,就把機艙擠得滿滿的。


    起飛後,容嘉上耐著性子同橋本三郎閑聊。橋本三郎果真對容家生意和兩家合作的事極有興趣,話題一直抓著不放。容嘉上卻是完全沒有同日本人合作的意向,一直在同他打擦邊球。


    橋本三郎趁容嘉上起身去洗手間之際,把橋本詩織叫到身邊,低聲道:“你這位容公子對生意上的事一問三不知,如果不是還掌握大權,就是對和我們家合作沒興趣。你給我多去試探一下。如果是後者,看能改變他的看法不。”


    橋本詩織得了個可以名正言順親近容嘉上的機會,自然一把緊緊抓住。容嘉上從洗手間裏出來,就見橋本詩織坐在他座位對麵,正在煮茶。


    “嘉上哥哥,先前我說話不合適,讓你不開心了。我親手煮了茶,給你賠罪道歉。”


    容嘉上的腦子裏一陣陣抽疼。


    機艙就這麽大,窗外就是藍天白雲。人在萬丈高空中,真是連個逃的地方都沒有。在繼續同橋本三郎虛與委蛇和應付橋本詩織之間,容嘉上勉為其難地選擇了後者。


    橋本詩織煮茶的手藝還算不錯。容嘉上喝了茶,道了一聲謝。


    橋本詩織捧著茶杯,忽而低聲苦笑:“嘉上,當年我們倆分別後,你也像現在這麽難過嗎?”


    容嘉上沒了繼續喝茶的興趣,擱了茶杯,冷漠道:“當然不。你和世真,是不能比的。”


    橋本詩織麵容僵住,眼神閃了一陣,才繼續說:“看來舊人真的比不過新人。可是嘉上,你和她是不可能的。不論從任何角度來說,你們都不會有將來。”


    容嘉上目光冰冷地注視著橋本詩織,道:“你想說什麽,不妨直說。不要像當年那樣,弄不清楚我的真實身份,先前以為我是容家大少爺,後來又嫌棄我隻是容家窮弟子。詩織,你當年都那麽精明會算計,如今應該更上一層樓才是。有什麽大招,盡管使出來吧。”


    橋本詩織臉上血色盡褪,整個人如被施了法術一般定住,眼中充滿了驚駭。


    容嘉上終於一吐為快,倒反過來衝她笑了笑,喝著茶道:“我本來不想說的,想給你留個麵子。你畢竟是我曾經喜歡過的人,至少我當年是真心實意的。隻是你實在不識趣,步步緊逼,非要我出此下策。”


    橋本詩織縮在座椅裏,狠狠地喘了幾口氣,惱羞的紅色代替了臉上的蒼白。


    “嘉上,”她吃力地辯解,“其實我當年……是有苦衷的……”


    “也許吧。”容嘉上說,“但是我沒興趣聽。詩織,勞煩你記住,我已經對你徹底沒感情了。我對和你相關的事,是沒有任何興趣的。話說開了也好,至少以後我們再見麵,和能在麵子上裝得像個朋友,不是嗎?”


    橋本詩織捂著胸口,眼淚噗噗地往下掉。容嘉上假裝沒看見,扭頭望著窗外的雲海。


    橋本詩織腦子轉的極快,隻哭了片刻,就把眼淚抹了,啞聲道:“那又怎麽樣?反正你和馮世真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不,甚至可以說,你們的感情,從一開始,就是不應該存在的。你們是背負著罪孽的!”


    容嘉上緩緩轉迴頭,目光陰冷地盯著橋本詩織。


    “你想說什麽?”


    橋本詩織收下了溫婉乖巧的麵具,饒有興致地望著容嘉上,像一隻毒蛇吐著信子:“令尊本名叫秦水根這事,如今已算是眾人皆知的秘密了。可是隻有極少數的幾個人才知道,令尊的發妻並不令堂,而是一位姓白的女人。白氏為令尊生了一兒一女,然後病死。嘉上,馮世真就是那個女孩。你們倆,是自幼被分開的親姐弟!”


    機艙裏另一頭,幾個橋本家的女孩正在打撲克牌,嘻嘻哈哈很熱鬧。橋本三郎戴著眼罩,靠在沙發裏補覺。機艙這一頭,容嘉上和橋本詩織坐在角落裏,對峙的氣氛劍拔弩張,卻無人察覺。


    容嘉上翹起腿,抄著雙手,靠在沙發裏,似笑非笑地望著橋本詩織。


    “你這說法,我倒是第一次聽到,真是有意思。來,說具體點。我倒是想知道,我怎麽就突然就冒出一個姐姐了!”


    橋本詩織深深看了容嘉上一眼,打開自己的小手袋,取出一個小本子。她從裏麵抽出了一張發黃的照片,遞給了容嘉上。


    “這是白氏弟弟的兒子保留的一張照片。別問我是怎麽得到的。反正上麵的那個人,我想你應該認識。”


    同容嘉上之前看到的那張不一樣,這是一張夫妻合影,而且影像要清晰和完整許多。裏麵的兩人看樣子才新婚,女子還穿著舊款的襖裙,容貌清秀,同馮世真有五分像。男子和之前那張照片裏的男人一模一樣,眉宇俊朗,神情敦厚溫良。


    男子身穿深色長褂,筆直地站著,手放在坐在身邊的妻子肩上。兩人姿態親昵地靠在一起,對著鏡頭,都笑得十分溫暖而幸福。


    “看起來真是一對鶼鰈情深的夫妻呢,是不是?”橋本詩織笑道。


    容嘉上屈指彈了彈照片,嗤笑道:“看著是有幾分像家父。不過這世上長得像的人太多了,一張照片並不能說明什麽。家父確實改過名字,但是是在娶家母之前。這白氏當初嫁的卻是個姓容的男人。從時間上來算,就不可能是家父。我家那位大娘和夭折的大哥和大姐其實一直都埋在老家祖墳裏,祠堂裏也有牌位,隻是你們外人不知道罷了。詩織,也不知道你聽信什麽人的胡言亂語,隨便拿了一張照片就想來嚇唬我,也真是有些太天真。”


    橋本詩織眉尾挑了一下,道:“我不是為了嚇唬你,而是不忍心看你因為不知情,而犯下不可挽迴的大錯。嘉上,不論我當初犯了什麽錯,可我對你是真心的。你可以去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卻是不能和自己的親姐姐呀!”


    容嘉上把照片丟在桌子上,冷笑道:“你要想說服我,就要拿出點經得起推敲的證據來。”


    橋本詩織又從本子裏取出一張對折的紙:“這是白氏生的女兒的出生紙,上麵有孩子的手腳印。別的可以作假,指紋卻不行。你要是不信,拿馮小姐的指紋和這紙上的對一下。”


    “給你探消息的人還真有幾分能幹。”容嘉上接過紙掃了一眼,不以為然道,“那也不過證明了世真的生母是白氏罷了。詩織,我說了,你得拿出一點真東西來。”


    橋本詩織鼻尖滲著細細的汗珠,道:“嘉上,你自己迴憶一下,自從馮世真出現在你家,令尊有過什麽不尋常的反應?外人又是怎麽說你們長得有點相似的?出生紙上也有孩子父親的簽名和手印。你拿去同令尊的對比一下吧。”


    發黃的出生紙上,“父”那一欄裏,用鋼筆寫著端正的“容定坤”三個字,並印有一個有些褪色的拇指印。


    容嘉上很熟悉父親的簽名,這字跡確實同容定坤的有幾分像。至於這指紋……


    “嘉上,”橋本詩織恢複了溫柔如水的模樣,輕聲道,“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或許會因此恨我,但是我不介意。你放心,這個秘密,連我父親都不知道。這是我們倆共同的秘密。”


    她伸出手,輕輕搭在容嘉上的手背上。


    容嘉上麵無表情地收迴了手,把照片和出生紙放進了西裝內袋裏,繼而站了起來。


    “連你這樣一個同容家八杆子都打不著的人都能查到這些,誰還會覺得這會是個藏得住的秘密?”


    容嘉上一聲譏笑,轉身走進了機尾的工作區,反手拉上了簾子。繼續灑狗血~~~


    妙書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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