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裏呀?”,林玦笑了笑。


    “去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陽春白雪,朔風冷月……天涯海角,隻要你願意,都能去……”


    “聽說三殿下如今已是一國之君?先恭喜啦。”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卻讓契約夫方寸大亂。


    是啊,他如今已是一國之君。


    再也不是那個被當作人質送到敵國的落魄三王子,再也不是那個可以憑著自己的心性肆意而為的人。


    他是一國之君,他有愛戴他的子民,他有滿朝的文官武將,他有漫天無數的財富,他有至高無上的權力……


    坐上那個位子之後,他似乎擁有了一切。


    但也正是坐上了那個位子,他身上原本流淌的鮮活的血液,卻要有一部分要永遠的死去……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陽春白雪,朔風冷月……這些地方,他都不可能去成,甚至連看一眼都是奢望。


    至高無上的權力,卻也是戴在他雙腳上的鐐銬,掙不脫,逃不開。


    契約夫長久的沉默,答案已經昭然若揭,林玦笑了起來,“林家已經有太多人選擇遊曆四方了,我還是老老實實的待在這裏吧……”


    “其實羅刹國也不錯的,換個地方,換種心情……”,雨漸漸變小,契約夫卻感覺眼前雨霧彌漫,大概……是細雨飄進他眼睛了吧?


    隻要林玦願意,他可以將後宮的那個位子給她。


    “從一個牢籠,轉移到另外一個牢籠?”,林玦半開玩笑的看著他,就算失去了一大部分的記憶,但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還是讓她感到心驚。


    “你就不要擔心了,我對目前的生活很滿意。”


    日子富足,無人打攪。在乎的人都在身邊,人生能夠如此,還奢望什麽呢?


    隻是不知為何,明明生活十分安逸,可她的心裏,卻總像是少了一塊,估計是閑的吧?


    人閑下來總是會瞎想,林玦決定從明天起去林瓊的鋪子裏幫忙,或者去城東的學堂裏當個女夫子,忙起來!她會覺得空空落落,絕對是因為太閑了的緣故,隻要忙起來,就不存在這種問題了。


    煙雨蒙蒙。


    青平橋下,來往行人車馬絡繹不絕。透過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契約夫的思緒隨著眼前的雨霧飄遠。


    那一年,他敗給了初出茅廬的南宮懿。


    幾乎是身敗名裂。


    滿懷失意消沉之際,他被當時的大君送到了大業國。名義上是使臣,但誰都知道,他是來這邊當人質。那時的他,渾身上下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報仇。他要殺了南宮懿,和他有關的所有人。


    當然,大君並不是簡單的讓他過來當人質,他還充當了殺手和刺客的作用,目標人物是當年風頭無限的六皇子淩墨。


    刺殺一位沒有什麽武功的皇子,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


    那天,他布下了所有的局,甚至不惜親自假扮雜耍的人,要的就是讓淩墨上鉤。誰知道……


    眼看著淩墨就要上鉤,卻沒有想到,有個蠢貨發現了異樣,直接推開了他,自己進了那火圈裏。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林玦。


    一個與他同父異母妹妹維卡長得完全一樣的中原女子。


    直到南宮懿孤身前來救她,他才明白,大君讓維卡易容的“良苦用心”。鬼子殺神,也有軟肋,南宮懿的軟肋,就是林玦。


    想起來,林玦恨他也是有理由的。畢竟從那時開始,他便將她列入了必殺名單裏……


    可他的心境,又是在什麽時候發生了變化呢?


    契約夫想不起來。


    或許是某次的爭鋒相對,或許是某次的擦肩而過,或許是她那一臉倔強打不死的樣子,或許是……


    或許是在日常的點滴之間,他漸漸明白了為何南宮懿會如此的在乎她。因為那個人,她值得被在乎。


    雨霧朦朧之中,有個小孩手中拿著風箏,一臉吃力的想要讓它迎風高飛,隻可惜,他的手一鬆開,風箏就掉落在青石板的地上。


    “你說,風箏最後能飛得起來嗎?”,契約夫問。


    “他太倔強了,應該放棄的。”


    小孩子的努力,除了讓風箏被雨水打的更濕之外,沒有任何的意義。風箏與雨天,從來都不該一起出現的。就像飛蛾撲火一樣,盲目的違背規律,最後的結果,隻會輸得更慘。


    “或許,等你以後想遊曆四方了,可以到羅刹國看看,那兒風景……並不像你們想象中的那樣差……”


    “會的。如果我有去的話,一定會去拜見你的。到時候還望陛下不要將我驅逐出境才是。”


    細雨蒙蒙,耳邊的清麗的聲音也開始變得縹緲起來。


    契約夫同樣笑著點頭應下這個約定。


    隻是不知為何,他幾乎是可以肯定,今日一別,就是永遠。就算林玦最終選擇雲遊四海,就算林玦來到了羅刹國,她也是不會再去見他的。


    春寒料峭,溫婉如江南,在冷風斜雨中,也讓人忍不住冷顫連連。


    林玦站在青平橋上,目視前方,將自己的目光停留在一個虛無縹緲的半空中;契約夫站在她的身側,驀地迴頭,正好將她的神情收歸眼底。


    籠子再精美,對於想要飛出去的雀鳥來說,也不過是一種束縛罷了。雨天與風箏,飛蛾與火,或許她說的對,他不該如此倔強,早就該放手了。


    各自歸去,各自安好。


    *


    京都,陽華宮。


    草色青翠,春色滿園。


    白晝的光線穿透雕花鏤空窗欞,在屋內灑下一片金黃。


    淩墨一襲青褐色長袍,站在窗邊,呆望著滿園春色,將脊背繃的筆直。


    昔日的天之驕子,如今卻連簡單的一個眼神都無法聚焦。


    又過了一天麽?


    連日來的渾渾噩噩,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讓他有些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門前的石階上已經是青苔斑斑,他到底有多久沒有與人說話了呢?


    人走茶涼。


    更不用說他如今是個犯了謀逆大罪的死囚犯,樹倒猢猻散,將死之人,眾人避之唯恐不及,哪裏又敢上前呢?


    兄弟五人,竟隻剩下吊兒郎當的老五還完好無損。其他的人……


    其他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麽?


    又去了哪裏呢?


    很多時候他都在想,或許同其他人一樣也不錯,一死了之,一了百了,而不是像他現在這樣,被關在這荒無人煙的活死人墓裏,過著無人問津的日子。這樣的日子,與死人又有何異?


    細想之下,或許與死人還有些不同。


    那就是,他還有知覺,還有意識,還懂得痛苦。


    也許這就是對方所需要的,讓他活著,讓他一輩子都活在痛苦與悔恨之中。


    七日前,有消息傳來,丞相李清玄意圖殺害新帝謀反,誅九族。六皇子妃李傲姍出身李家,難逃連坐。


    四日前,又傳來消息,前皇後楊氏重病不治,離開了人世。


    漸漸的,曾經站在他身邊的人,都開始離他而去,而卻獨留下他還在苟活於人世。


    他也曾想過死,可對方似乎早已預料到了一般,這宮裏沒有任何的尖銳之物,就連他想要上吊,都找不到質量過關的綾布,而多少次的咬舌自盡,都被藏在四周的暗衛給救活了。


    一日接著一日。


    其實他也並不是完全的與世隔絕。


    很多消息,對方似乎都想讓他知道。讓他活著而不是直接殺了他的動機,不就是想要讓他一輩子活在痛苦之中嗎?而所有這些讓他知道的消息,就是用來增加他的痛苦。


    隻可惜,他那慈愛的父皇不知道,如今的他,早已經是千瘡百孔,再怎麽樣的打擊,也對他產生不了任何的影響了。


    可是,事情的原本不該是這樣的啊……


    幾乎是從記事開始,所有人對他灌輸的,就是他以後將肩負起大業國的重擔,而他在日常所要做的,就是嚴於律己,勤於學習,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出格。


    別人這樣說,他也這樣做了,可結果呢?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般的變化?他從受萬人追捧的六皇子淪落成了被關在冷宮中的階下囚?


    鮮活的記憶一幕幕的開始在眼前迴放。


    走馬觀燈般,在諸多的畫麵裏,有一張臉開始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等一下——”


    少女張開雙臂,攔住了他的去路。


    周圍花燈璀璨,更襯得她的臉色緋紅。


    “我……六殿下……”,少女羞紅了臉,支支吾吾的張了半天的口,卻什麽話也沒有說出來,下一刻,她像是終於鼓足了勇氣,從懷裏拿出一個荷包來,雙手捧著遞到他的麵前,“給你。”


    荷包上歪歪扭扭的,繡著長得像鴨子一樣的鴛鴦。


    “林二姑娘,請你自重。”


    他皺眉,嚴詞拒絕。


    少女的眼睛裏霎時沒有了光芒,而那個荷包,早已被他身邊的人搶走,隨手扔到了城中河裏。


    推搡之間,少女跌落進河水中……


    他自然不會下去搭救,這樣與他的身份不符。他隻是轉身離開。再也不迴頭去看一眼。


    而上一世……


    有些不一樣的畫麵開始闖進他的眼前。


    龍華宮內,鶯歌燕舞。


    他倚靠在雕花軟榻上,左擁右抱,意興闌珊的一邊欣賞著歌舞,一邊受著宮妃的服侍。


    “皇後駕到——”


    太監尖銳的聲音消散後,她就站在宮殿的正中。


    歌舞戛然而止。


    他滿臉掃興,不耐煩的看了她一眼,“有事情不能提前稟報麽?不通報直接跑過來又是怎麽迴事?”


    她沒有迴答,隻是溫順的做了個揖,不發一言,轉身離去。


    “陛下,娘娘剛才是特意來給您送治頭疼的藥來了,為了配這藥,她可是不眠不休了好幾個月……”


    多事的太監總管在她離開後開口解釋,並順手將一個小小的白玉瓶呈到他的麵前。


    他沒由來的生氣。


    抬手一揮,白玉瓶掉落在地上,碎片四濺。


    這算什麽?


    不發一言?轉身離開?


    連給他一句解釋也不願意了嗎?


    ……


    園子裏的幾聲鳥雀鳴叫,將淩墨飄遠的思緒拉迴。


    他想不明白,明明皇位是他的,林玦也是他的,可現在卻落得個如斯境地。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到底自己在哪一環上出了錯,才導致如今的結局?


    不!


    錯的不是他,而是原本早應該死卻突然冒出來的南宮懿。


    如果不是南宮懿,他又怎麽會有如今的處境?如果不是南宮懿,父皇怎麽會突然間對他的態度轉變的如此之快?如果不是南宮懿,林玦也不會這樣對待他……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南宮懿。


    但無奈的是,目前的他卻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李清玄是隻老狐狸,可就連這隻老謀深算的狐狸,都死在了南宮懿的手上,可見這個人有多可怖。


    據說他失去了記憶。


    徹底忘記了林玦的存在?


    淩墨突然想放聲大笑。這算不算是現世報,他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就算那個人是南宮懿,也不行!


    投進窗欞的光線漸漸的暗淡下來,天上竟淅淅瀝瀝的落起雨來。


    青草綠階,飛簷雨水。


    笑過之後,竟是滿室淒涼。


    淩墨仰頭,看著冷雨一絲一絲的從天上落下來,再打在園子裏的綠芭蕉上,泛起水珠陣陣。


    無邊的孤寂伴隨著失落悄無聲息的蔓延至全身。


    雨霧迷蒙中,似乎有一位青衣少女手持竹傘緩緩而來,看著他,露出燦爛的笑容。


    他快走兩步,想要抓住些什麽,奈何手一伸出去,所有的景象瞬間化為一片虛無。隻剩下天地之間無邊無際的淒清與孤獨。


    淩墨頹然跌坐在地上。


    眼裏驀地也泛起了一層雨霧。


    園子裏有腳步聲傳來。


    淩墨猛地一驚,抬頭望去,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張熟悉的臉。


    “五哥……”


    他有些驚訝,顫顫巍巍的從地上站起來。


    “六弟,別來無恙哪……”,五皇子看著他,淡淡的說著。


    “五哥能來,還真是稀客。”


    淩墨扯了扯嘴角。


    自從被關在這裏之後,除了那些暗衛之外,就再也沒有見到活人,五皇子,算是第一個,但會不會是最後一個?


    心突然冷了下去。


    “咱們許久未見,正好有空,就順便過來看看……”,五皇子的唇邊掛著淡淡的笑意,他提了提手中的銀壺,說道,“你看,我知道你過得清淡,連酒都自帶了。”


    淩墨身子一僵。


    “怎麽?不歡迎我?”


    見淩墨許久未動,還是傻傻的站在門邊,五皇子挑眉問道,語氣裏似乎帶上了些許的不滿。好像他們倆之間還與從前一樣,什麽都沒有發生,什麽都沒有改變。


    “哪裏敢,五哥親自前來,我高興都來不及。”,淩墨的唇邊露出一絲苦笑,側了身子,讓五皇子進屋。


    雨依舊淅淅瀝瀝的下著。


    春寒料峭,室內沒有炭盆,源源不斷的寒意從腳尖開始,一點一點的慢慢侵蝕,最後蔓延全身。


    桌邊兩人對飲。


    淩墨接過五皇子為他斟的清酒,深深的看了對方一眼,仰脖,然後一飲而下。


    這世間的留戀太多,千瘡百孔的傷口,讓他變得麻木不堪。


    也好,如果這一杯酒就能讓他解脫的話。


    閉上眼,卻再次浮現起一張少女清麗的麵容來。


    緊接著,那臉上的稚氣漸漸消散,與另外一張精致麵容交替出現,來迴變幻中,兩張麵容最終重疊,最終定格在一張寫滿了倔強的臉上。


    他突然特別想再見她一麵。哪怕隻是一眼。


    隻可惜……


    眼前浮現起她為南宮懿擋那一箭的畫麵來。那一箭穿心而過,之後宮中便再也沒有了她的消息。她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南宮懿怕是不想再留著他了,讓五皇子淩璽來送他最後一程,這做法,倒還真是體貼。宮中何人不知,曾經他們兩個的關係是最好的?


    不過也好,終於能夠解脫了。


    “六弟,你怎麽了?接著喝啊……”


    五皇子的聲音驟然響起,淩墨猛地一驚,睜開了雙眼。


    見他這副模樣,淩璽心中了解了七八分,笑了笑,“別想多,沒人對你動手。”


    “為什麽?!”


    淩墨像是瞬間從雲層跌落下來,皺眉質問。


    為什麽?


    他都已經是這樣了,為何還不能解脫?


    “六弟,你知道你錯在哪裏嗎?”


    五皇子看著他。


    錯在哪裏?


    淩墨愣愣的想著,他不覺得他有錯在哪裏,他哪裏都沒有錯!


    他是天潢貴胄,他一出生就注定與別人的命運不同,他是皇帝的嫡子,那個位子本來就是屬於他的,他不過是拿迴屬於自己的東西罷了。


    何錯之有?


    錯的是他的父皇,是南宮懿,是所有那些不理解反對他的人。那些人才是真正的錯了。而不是他。


    隻不過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他現在輸了,淪為階下囚,沒有什麽可說的。


    所以,他笑了起來,“五哥認為我錯在哪裏?”,眉眼明媚,猶如多年前的鮮衣怒馬少年。


    五皇子看著坐在對麵的人。


    長期待在蔭蔽之地,加上情緒的頻繁劇烈波動,讓他原本鮮活的麵容變得有些蒼白。眼神黯淡無光,青色細碎的胡茬若隱若現。整個人看上去疲憊不堪。可就算是如此,一笑起來,卻顯出一種極致病態的美感。


    “你錯在太高看了自己。”


    從小養尊處優,眾星捧月的生活,讓淩墨身上充滿了自負。以為全天下都要圍著他轉,認為任何事情都是理所應當。


    可這天底下,又有誰會無緣無故的對另外一個人無條件無目的的付出?又有多少事情是真的是理所應當而不是利益所趨?


    “人的命都是握在自己的手中,沒有誰是注定會成為什麽,也沒有誰注定會低人一等。其實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斷選擇的過程。你的命運,大多取決於你的選擇,而不是別人。”


    “所以你選擇了裝聾作啞,吊兒郎當來逃避苟活嗎?”


    淩墨哂笑。


    就算他如今是階下囚,也不需要一個懦夫逃兵來給他說教。


    “你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


    五皇子有些無奈。


    明明是拿的一手好牌,最後卻被他打成這副樣子,除了自己,還能怪誰?


    “你完全可以不必如此……”


    “那我應該怎樣?”


    五皇子反問。


    難道像他這樣,把自己折騰成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終生被囚禁在這活死人墓裏嗎?


    雨越下越大。


    密集的雨水順著屋簷瓦縫往下,在簷前匯聚,然後大顆大顆的滴落下來。


    銀壺中清酒已見底,五皇子起身,打算離開。


    待走到門口,他卻又停下了腳步。


    “對了,今日有消息傳來,昌源公主在和親途中私自出逃,不小心跌落山崖,遇上豺狼,撕咬的血肉模糊……”


    淩墨正用手指叩著桌麵,聽到這裏,動作遲滯了一下。


    都走了嗎?


    所有人都走了。


    隻有他,還在這活死人墓裏苟延殘喘。


    他一揮手,直接將桌麵上的杯盞盡數掃落在地,再次抬頭,屋內多了四個兇神惡煞的黑衣暗衛。


    “放心,我不會想不開自盡。”,淩墨低垂著頭,苦笑。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轉眼間,黑暗便會鋪天蓋地的向他襲來。他不害怕,反而有些煩躁。他想快些將這一輩子過完。


    隻是每天數著日子,被暗衛日夜盯著,連死都沒法死。


    這樣的一輩子,該要有多長。


    *


    五年後。


    “這麽多的女子,難道你就沒有一個滿意的?”,雍和宮裏,已經榮升為太上皇的昭陽帝,看看宮人手中的那一軸軸畫卷,又看看麵無表情站在原地的南宮懿,忍不住仰天長歎。


    老天,堂堂的一國之君不冊立皇後也就算了,也嬪妃也不要,嬪妃不要就算了,甚至連暖房的宮女都被他全部撤掉,這……


    正當壯年的太上皇,有些擔心的看著眼前的年輕皇帝。不近女色是好事,但過於不近女色……他已經開始憂心大業國的皇族子嗣問題了。


    “你看這位顧太傅的孫女,清麗脫俗,亭亭玉立;還有這位,呂將軍的嫡女,英姿颯爽,豪氣幹雲;還有……”


    南宮懿靜靜的聽著,聽完後,默默的退出雍和宮。


    走出宮門的瞬間,紅霞漫天。


    站在城樓上憑欄遠眺,巍峨的皇城盡收眼底,猶如一張巨大的墨色棋盤,千百年來,多少人在上麵落子,最終又有多少人能夠勝出?


    陰冷的計謀,爾虞我詐的爭鬥。


    昔年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勝敗轉頭空,隻剩下這皇城,矗立在原地,笑看滄桑。


    夕陽城牆,雨落重簷。


    憑欄遠眺。


    所有的一切都漸漸遠去,最後在他的眼前化作一點,像是不小心滴落在宣紙上的墨漬,時間一長便消逝無蹤。


    不僅僅是昭陽帝,最近滿朝文武都在拿他的婚姻大事說事,不封後,不冊妃,成日埋頭於政務之中,斷絕與宮中所有女子的交集,這樣的年輕皇帝,讓他們敬重,也讓他們憂心。


    不近女色是好事,但過於不近女色……


    麵對這些“忠心耿耿”為他操碎了心的大臣,南宮懿麵上點頭應下,但轉頭卻依舊我行我素。


    模糊的記憶裏,他記得自己曾經答應過誰,一生一世一雙人,這輩子,除了她,再也不會有其他人。


    可是她,又是誰呢?


    每個人,都是由迴憶組成,而每一段迴憶,都是由過往歲月積澱而成。


    他少了一段迴憶。


    南宮懿站在城樓上,極目遠眺。


    恍然間錯覺叢生,仿佛自己昔日所熟悉的世界被人強行的挖去了一塊,徒留下猙獰可怖的傷口,與空無一物的洞孔。


    冷冽的寒風從破碎的洞孔穿越而過,貫穿全身,一絲一絲的慢慢撕扯,最後幾乎要將他整個人侵蝕殆盡。


    誰經曆過他?


    他又經曆過誰?


    夕陽隱去,天上竟落起雨來。


    淅淅瀝瀝的,打在飛簷上,匯聚成一串串晶瑩剔透的水珠。


    巍峨的皇城被春日的煙雨籠罩,竟硬生生的憑空多了一絲江南的景致。


    江南……


    自那年之後,他再也沒有去過那個地方。


    一張麵容在眼前浮現。


    他總覺得青門劉家的傳人對他隱瞞了什麽。很多次的欲言又止,到了最後,卻總是付諸一笑。


    他之前是跟隨他的將領,隻不過,他失去了這段記憶,完全忘記了他的存在。那她呢?


    被那些人全方位保護起來的林玦,是不是,也曾經與他相識?


    南宮懿眼神倏爾一滯。


    陡然間記憶鋪天蓋地,如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朝他湧來。在紛紛擠入腦海的刹那,像是被什麽強有力的屏障阻擋,被迫逃散。然而就是這麽短短的一瞬間,足夠讓他迴憶起所有的事情。


    一襲玄衣的清冷君主,當即僵在原地。


    太卜府上身份卑賤的家臣之子,與二小姐永遠無法相處融洽的小徒弟,初遇時的烏龍與誤解,往日時光中的那些瑣碎,那些細微,一直以來被忽略卻又確實存在的溫馨與關懷,那些朦朧不清又曖—昧不明的種種……


    他們倆的羈絆,似乎是從初見時的那一刀開始,卻又不止於那一刀。


    遭人嘲諷時的出麵解圍,受家法懲罰時的挺身而出,明明互相在意,卻又喜歡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林林總總,多到無法細數。


    相逢相處之間,點滴絲縷,朦朧氤氳的氣氛,瞬間,像決堤的滔天洪水,衝擊著他的五髒六腑。


    幼年記憶與少年記憶刹那間混雜在一起,卻又驀地飄到了遙不可及的地方,在重重的掩埋下,被遮擋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的記憶,再度浮現。


    春寒料峭,冷風斜雨迎麵襲來。


    所有的記憶在他的眼前鋪展開來,從最初的幼年時光開始,片片畫麵如同走馬觀燈般,最終定格在宮城裏的那一瞬。


    那天,她本已遠去,卻又再度折迴,替他擋了穿心一箭。


    記憶悄無聲息襲來,從最深、最黑暗的日子開始,穿過重重屏障,最終定格在某張明媚倔強的笑臉上。


    寒氣入骨,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裾。


    內外相逼,冷風苦雨。


    南宮懿卻像是渾然不覺,隻是依舊靜靜的站立在城樓上。


    突然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後。


    “今年的京都,雨水還真是多哪……”


    五皇子走到石欄邊,與他並肩而立,順著他的目光極目遠眺。


    “我都想起來了。”


    南宮懿無可不可地側頭看著身邊的人,語氣平淡的無一絲波瀾。


    月白色的身影立在他身側,雨絲細密,從天地之間撒下,到了半空中,飄落在兩人的衣袍上。淩璽眼神微微一頓,良久,才喑啞著聲音遲疑道,“你……都想起來了?”


    對方沉默。


    但淩璽知道,那段記憶,他是真的想起來了。


    當初,為了掩蓋這段記憶,不讓他分心,昭陽帝對整座皇城進行了一次血洗,所有知情的人,全都在一夜之間下了地獄。而他們幾個唯一知情的人,也隻能立下毒誓,將這件事永遠的爛在心裏,帶進棺材。卻沒有想到,紙終究包不住火,他竟然自己想起來了。


    那段慘烈的迴憶,那個人,在消失了幾年之後,最終還是被他再度拽了迴來。


    隻是,南宮懿想起來又如何呢?


    如今那個人……


    怕是早已經有了自己的歸宿了吧?


    人這一生,最怕也最無能為力的,不就是“時過境遷”這四個字嗎?


    *


    榕洲城內,依舊是繁華一片。


    當年的那場大火,什麽也沒有改變,廢墟上早已新建了屋邸,街邊酒肆林立,行人車馬來往不絕。


    城西的一家學堂裏,一群頑童正在互相嬉戲。


    一位身穿月白色長衫的女夫子端坐在上方,隨手翻著書,時不時的抬頭看這些嬉鬧的孩童幾眼。


    “夫子,夫子,你說為什麽隔壁浣衣巷的李三姐姐要搬家啊?”


    正是下課時間,一個小女孩跑過來,將小小的身子趴在木桌前,奶聲奶氣的問道。


    林玦笑了起來,放下手中的書,“李三姐姐不是搬家,她是出嫁了呢。”


    “出嫁?”,小女孩睜著懵懂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她。


    “是呀,出嫁。”,林玦微笑。


    “夫子,那出嫁是什麽意思呢?”


    小女孩又問。


    “出嫁呀……”,林玦頓了頓,“出嫁就是,等你以後長大了,遇見喜歡的人,你想要一生一世與他相伴;或者,你的爹娘認為某家的公子小哥人品不錯,與你相配,請了人說媒,讓你嫁給他……等成親的那天,你穿著好看的大紅喜袍,離開自己的家,住到對方的家裏去,然後兩人相伴一生,白頭偕老……”


    小女孩一知半解的點了點頭,倏爾卻又抬頭,眨著亮晶晶的眼睛問道,“那夫子是還未找到喜歡的人麽?”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林玦臉上的笑容輕輕一頓。


    *


    題外話


    新坑已經開始,咳咳,打個廣告。


    《從零開始的快穿日常》1003797058.qdmm.


    天上不會掉餡餅,地上沒有不要錢的午餐。


    沒有係統,沒有金手指,沒有技能,甚至連求救的對象都沒有!


    廢柴到一無是處還理所當然的夏葉瑾表示,她的這份工作,所謂的高工資,根本就是一個坑,而且還是個天坑!


    一個歡樂的逗逼勵誌文,跪求大家多多支持(揮小手絹淚目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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