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地勢偏遠,地形複雜,自古便有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的說法,所以蜀國將士除了水軍低人一頭,正規騎兵與步兵尤其是騎兵更是獨步天下。西南僧兵個個人高馬大,若是沒有點本事,又怎能一直將那些茹毛飲血的喇嘛擋於國門之外,又如何能緊鄰後秦與南楚兩個大國而保證國祚不滅,難道僅僅是依靠天險?


    李月涼作為蜀國騎兵中十裏挑一的白馬羽衛一員,可不僅僅隻是在嘴上囂張跋扈,能讓這麽多皇親國戚心悅誠服,個人魅力先拋開不談,實力也絕對是不容小覷。


    當先一騎蠻橫的朝站在洞口絲毫不動的七步蛇撞去,在其它士兵眼中下一刻那個身穿白衣的女子應該是被撞成一灘肉泥,不說這一騎衝鋒帶起的衝擊力,僅僅是胯下戰馬便能將她壓得稀爛。但那女子僅僅是手指一彈,也沒見到有什麽東西飛出,在他們眼中單挑幾乎沒有敵手的李月涼連同胯下那匹兩千多斤的戰馬竟然沒有形成衝擊之勢,馬蹄倒是不斷倒騰,可就像被什麽東西朝相反的方向推著,前進的愈發緩慢,李月涼手上那杆製式長槍竟然像是握力不夠,手心近乎滑到槍頭位置,硬生生將剛猛無匹的長槍變成匕首,卻因為身後那一截長長的槍身而顯得笨重不堪,瞬間失去了它應該具有的戰鬥力。


    “武藝高強,奈何為賊。”李月涼冷哼一聲,身子如同躲避過一道無形的攻擊仰躺在馬背上,趁勢撒掉手上長槍,然後躺下的瞬間一把攥住槍尾,手腕一抖,順著這股勢頭將長槍平貼著身子繞出一個圓潤的圈,空中一聲悶響,槍頭更是蹦射出大片火花,戰馬速度陡然加快,很明顯是已經突破了這一層無形的屏障。


    “賊如何,俠又如何?還不隻是你們這些人一句話的事嗎?”七步蛇有些窩火,巴蜀騎軍種類繁多,此時在自己麵前的偏偏就是那支對她這種江湖草莽來說打不敢打殺不能殺的白馬羽衛,恰好這支被稱為巴蜀皇室禁臠的騎軍戰鬥力偏又十分驚人,對方全力衝擊,自己卻束手束腳,對習慣了一招殺敵的江湖人士來說,與這支白馬羽衛作戰,無異於作繭自縛。


    江湖人士不管是出於敬畏還是腹誹,既然給了她一個七步蛇的外號,無論怎麽樣,也算是一種對她實力的認可,她很珍惜這種獨身一人無事殺殺人,有事喝喝酒的狀態,從出道時候起,她還從未失手過,其一是因為自身實力使然,其二便是她幾乎從不接跟官府沾邊的案子,這一次本來也不想接這個案子,但那個委托人她惹不起,既然注定了有兩方得罪的可能,她自然要選擇對自己有利的方式,所以輪到她在這偏遠的山村完成對於采青的最後一擊,既是偶然,也是必然。但此刻這種局麵卻是她最不想麵對的局麵,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這支二十五人的白馬羽衛來的這麽快。


    李月涼她沒有見過本人,卻在那本破舊的冊子上看過無數次,她知道,今日既然他到了這裏,自己也就沒有完成任務的機會了,但完不成任務不代表就能讓他們輕輕鬆鬆離開。


    她左腕淺綠色葫蘆華光大放,牽繞著絲絲縷縷如同最珍貴的檀香爐中冒出的香煙,風吹不散,煙氣之間相互拉扯,如同蛛網。


    李月涼手中長槍朝她眉心點來,戰場上的勇士與普通江湖人士有巨大反差,一個化繁為簡講究實用,一個化簡為繁追求風韻。長槍刺在蛛網之上,那些如同煙氣繞成的蛛網像是一瞬間便吸附在長槍之上,纏繞扭曲,竟是將巴蜀騎軍最為名震天下的獠牙扭成了麻花,七步蛇手指在槍尖輕輕一點,哪怕有她撒出的蛛網作阻攔,卻依舊被一股大力崩裂在指尖,手指一貼上槍尖,本應大起大闔的長槍竟然順著那股纏繞之力扭動旋轉,七步蛇預料中長槍脫手而出的場景沒有出現,李月涼手腕順著這股扭曲力一抖,無形中讓這股力道更加強大,七步蛇僅僅指尖一點,身子便直直朝後崩飛出去。


    李月涼得理不饒人,槍刃雖然已經沒有了切割力,但去勢猶在,長槍去如龍,攜帶著隱隱風雷之聲,如同被狂風裹挾,硬生生砸向倒飄出去的七步蛇。


    七步蛇左腳輕輕點地,看似輕描淡寫,卻在青石地麵踩出一個大坑,然後手臂反轉,拎起因為承受不住她剛才那股氣浪衝擊的陳銅雀於采青二人,朝洞壁一躍,手腕之上淡綠葫蘆光芒大熾,在她手訣變幻之下形成一個巨大的虎頭幻影,隱隱有虎嘯傳來,李月涼槍頭朝著骨頭砸去,低沉卻嘶啞的吼道:“滾開。”


    終究實力相差甚遠,李月涼雖然在巴蜀西部戰場屢立軍功,卻並非單打獨鬥,此時與擅長談笑殺人的七步蛇拚殺,最初時因為七步蛇左臂與右腿皆有重傷,加之對方不敢下死手而畏首畏尾,這才占得一些便宜,可七步蛇通過他剛才那一槍已經試探出他的虛實,要知道這個白衣女子雖然不敢妄下殺手,可隻要李月涼不動用身後鐵騎,卸下他兩條胳膊卻不是難事,哪怕她此時身有重傷。


    就在七步蛇準備進攻之時,手指再次扭轉形成一個別扭的手勢敲向掛在手腕上的葫蘆時,卻驀然感覺手腕一輕,眼角餘光一瞥,就連洗澡時都不曾離身的寶貝竟然不見了蹤影,手腕上空空如也,隻有一節皓腕白皙依舊。


    倒地的於采青單掌在腿上一拍,七步蛇此時已經顧不得那個她看的比生命還重要的葫蘆,腳下竟然隱隱有罡風,她借著這股罡風的力道硬生生將身子朝上拔高了兩尺,竟是失傳已久的絕世輕功梯雲縱。


    在她原本要落腳的地方,一根銀亮的彎刺破土而出,如果剛才沒有躲開,她此時也已經和杏林中的黑衣男子一般被捅穿身子了。七步蛇不怒反笑,冷聲道:“江湖上都說七步蛇陰狠毒辣,最是蛇蠍心腸,沒想到小師妹你還有青出於藍的意思啊!也不知老頭子知道了,會不會因為他教出來的兩個好徒弟蛇鼠一窩而活活氣死。”


    於采青緩緩爬起身子,又蹲下去扶起陳銅雀,這一幕看在李月涼眼中有這刺眼,山洞本就狹小,不利於戰馬衝刺,但他卻大吼一聲,再次朝七步蛇一槍捅去。


    七步蛇陰森一笑,衣袖一揮再次飄開一丈,道:“別以為我不敢殺你你便可以為所欲為,兔子急了也咬人,惹急了老娘,管你是天王老子老娘也照殺不誤。”


    李月涼緩緩調轉馬頭,輕聲道:“你大可以試試看。”


    “月涼。”


    一聲輕唿從李月涼背後傳來,他肩頭一抖,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麽而沒有迴答,但於采青卻繼續說道:“你不該來的。”


    李月涼肩頭微微一顫,對隨時都有可能發動突襲的七步蛇不理不睬,低沉著聲音道:“真的迴不去了嗎?”


    於采青麵上神色雲淡風輕,笑容有些淒清,淡然道:“我一直都拿你當親弟弟,你是知道的。”


    李月涼扭過頭,眼神複雜的看了於采青一眼,眸子中含著霧氣說道:“從小到大,我都是你的跟屁蟲,記得很小的時候,我被別人欺負了,你總會跳出來把欺負我的孩子狠狠收拾一頓,然後摸著我的腦袋說姐姐保護你,長大了也要保護姐姐哦!”他解掉身上的鎧甲,摘下緊貼麵部的頭盔,神色堅毅,隻是臉龐有些經曆過風吹雨打的滄桑,接著說道:“如今,我來兌現諾言了,但姐姐卻終於有喜歡的人了呢,以後,我恐怕也沒有什麽機會迴報姐姐的恩情了,那今天,我便一次還清了吧。”


    於采青臉頰微微一紅,不想解釋什麽,麵對一團雜亂如麻的情絲就得快刀斬斷,多餘的解釋隻會讓他誤會更深。


    陳銅雀眼觀鼻鼻觀心也不言語,李月涼望向他,眼眸中氤氳的霧氣終於止不住的奪眶而出,輕聲道:“待她好。”


    七步蛇很驚訝於自己的反常舉動,這麽些年培養出的殺手敏銳嗅覺本應該促使她出手很多次了,可不知為何,這麽一個生死攸關的時刻她卻有些恍惚,眼中流露著一些豔羨和渴望。


    洞外一標白馬羽衛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李月涼高聲喊道:“白馬羽衛燕子標聽令,所有人退出洞口十裏之外,洞中之事不準泄露半句,違令者以擾亂軍心處。”


    令初下,洞外便響起沉重卻整齊的馬蹄聲,白馬羽衛之所以名動天下,可不是靠著哪幾個人的出類拔萃,而是軍令如山。


    李月涼輕輕躍下戰馬,脫掉站在地上有些礙事的鎧甲,更像是處理完軍務迴到家中準備沐浴一般的自然,扔掉手中槍頭已經扭曲的不成樣子的紅纓槍,從腰畔摘下寶劍,輕輕抽出,寶劍發出一聲輕淺龍吟,轉迴身子,朝七步蛇輕聲道:“巴蜀西部邊陲白馬羽衛燕子標標長李月涼,但求與姑娘死戰。”


    七步蛇精神恍惚。


    哪個女人生下來便是陰狠毒辣?若不是生活的逼迫,誰家女兒不願意在閨房中芙蓉帳暖,紅袖添香?


    曾幾何時,這個被江湖人士罵她陰毒比過七步蛇,心狠賽過竹葉青的白衣女子,也曾有一家兒郎如這般的愛過她。


    她搖了搖有些恍惚的腦袋,斜扭著頭看向洞外灰蒙蒙的天空。似乎看見了一個模糊的男子站在洞外泥濘地上,輕輕唿喚著她的名字。


    “淺池。”


    遼遼天空白雲少,淺淺池塘荷花多。


    她終於記起了她以為會一輩子都忘掉的名字。


    嶽淺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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