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教練,我還能再踢球嗎?”


    雪白的病房,雪白的床單。


    北木躺在了病床上,可他的臉色比身下的床單還要白。


    他的目光有些呆滯,神情也有些木然。


    足踝軟組織嚴重挫傷,韌帶拉傷大範圍積液,踝骨疑似骨裂。


    方嚴拿著這份北木的檢查報告,隻覺得胸口一陣劇烈的絞痛,他趕緊用顫抖的手拿出個小藥瓶,把藥片直接倒進了嘴裏。


    隻是幾秒鍾,絞痛就慢慢平複了,他長出了一口氣。


    “方教練,我還能再踢球嗎?”


    北木重複了一遍剛才問過的問題。


    “啊?!”方嚴像第一次才聽到一樣。


    沉默,良久的沉默,方嚴終於歎了一口氣。


    “如果你還能踢球,那你還會繼續踢嗎?”方嚴問道。


    “是的,我會。”北木淡淡的說。


    “那如果......萬一......不能了呢?”方嚴的聲音有些顫抖。


    “不能了啊......”北木的語氣依然平靜,眼神卻變得迷茫,“那怎麽辦呢?”


    這一刻,方嚴想閉上眼睛捂住耳朵,這個少年清澈如水的聲音讓他感到無比的揪心。


    多好個孩子啊,為什麽要這樣懲罰他!


    “北木啊,先不要想這些,好好養傷,養好了傷才能繼續踢球啊!”方嚴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和藹平善。


    “謝謝了,方教練!”北木勉強的笑了笑,很有禮貌的朝方嚴點了點頭。


    而方嚴此刻的心,卻在滴著血。


    那種感覺,就像經曆了長久的黑暗,忽然見到了一絲曙光,卻再次被烏雲吞沒。


    他伸出蒼老的手,撫摸一下北木的頭,慈愛的笑了笑。


    這時候,袁凱澤闖了進來,他的手裏也拿著一份單子。


    “方教練......”


    “日文那邊怎麽樣?”方嚴微微偏過了頭。


    “他是韌帶挫傷,不是特別嚴重,大夫說得靜養三個月。”


    “哦!”方嚴點點頭,“那林天找到了嗎?”


    袁凱澤搖搖頭,低聲說:“沒有。”


    “他應該會迴來的。”


    “教練,他......”


    “他怎麽了?”


    “足協那邊對他的處罰下來了......”袁凱澤把手中的單子遞了過去。


    “說說吧,禁了多少場,罰了多少錢?”方嚴沒有接過單子,他有點不敢去接。


    “禁賽兩年,罰款6萬元。”袁凱澤說。


    “兩年?”方嚴感覺氣血上湧,但還是生生忍住了,“兩年後應該是十八九歲啊,這樣也好,好好沉澱沉澱。”


    “還......有。”


    方嚴一皺眉,“還有什麽?”


    袁凱澤猶豫一下,終於無奈的念出了單子上的最後一句話。


    “永遠剝奪林天加入中國男子足球隊的資格。”


    方嚴一把抓過了單子,仔細確認著單子上的最後一行字。


    幾秒鍾後,他抬起了頭,嘴巴動了動,一口鮮血從他的口中噴了出來。


    “方教練!”袁凱澤撲了過去。


    “方教練!”北木也有氣無力的喊著。


    林天和北木,就像他的左手和右手,支撐著他朝著光明一步一步的爬去,卻忽然有一天,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一下子擊碎了他的左手,又斬斷了他的右手,讓他再次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中國足球啊,你告訴我,你的明天到底在哪裏?”方嚴捶胸頓足老淚縱橫。


    血與淚在他的遍布溝壑的臉上交融在一起,滴了下來。


    三十年的教練生涯啊,就隻有這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真正讓他享受到作為一個教練員的快樂。


    球隊終於按照他的期望,由對抗型球隊朝著技術型球隊慢慢的轉變,兩名少年,正帶著隊友迅速的成長。


    他在這兩名少年的身上,他看到了中國足球崛起的希望。


    他厲兵秣馬老驥伏櫪,正準備橫戈躍馬的大幹一場,卻發現這一切,剛剛開始就已經結束。


    不甘啊,滿心的不甘啊!


    可不甘又能怎樣?他自己不還是一樣被剝奪了教練員的資格。


    “咚咚咚。”敲門聲。


    方嚴顫抖的手從衣兜裏拿出了一個手帕,胡亂的抹一下,擦幹了自己血和眼淚。


    “請進。”


    兩個從未見過的外國人走了進來,一男一女。


    男的四十多歲,鷹鉤鼻子,消瘦的臉龐,他的眼神十分的冷靜銳利。


    女的二十出頭,一頭褐色的頭發,她帶著黑框的眼鏡,看起來還有些稚嫩。


    “你們是......”方嚴戒備的看著二人,接著,他那渾濁的眼中仿佛一亮,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麽。


    “我可以看一下北木的傷嗎?”女的竟會說一口流利的中國話。


    “可以。”方嚴隻猶豫了一秒鍾就做了決定,他的聲音還有些虛弱,但語氣卻鎮定了下來。


    他立刻走過去,掀開了北木的被,露出了北木纏滿繃帶的左腳。


    “教練......”袁凱澤對這兩個不速之客還心存戒備。


    “小袁,你出去,守在門口,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那大夫呢?”


    “尤其是大夫!”方嚴拽著他的領子,低聲命令道,“不要讓他們進來!”


    “好,明白!”袁凱澤走了出去,反手關上了門。


    “方教練......”北木有些迷茫。


    方嚴用手示意北木不要說話,他冷冷的看著那個女孩很熟練的打開了北木的繃帶。


    這是很專業的手法,外行決不會有膽子這麽做。


    北木的腳上的繃帶被全部打開了,女孩從包裏掏出了個儀器,慢慢的在北木的腳上掃,然後用纖細的手在北木的傷處輕輕的撫摸按壓,幾分鍾後她把北木的腿重新包好,站了起來,“我想看看x光片,還有診斷報告。”


    “好的。”方嚴把手中的單子遞了過去,然後又把塑料袋裏的一大張x光片遞給了她。


    她迎著日光燈仔細的看,然後朝那個男人點點頭。


    “北木先生,我還想問您一個問題。”


    “好的。”


    “您以前是不是得過什麽內科疾病?”


    “胃癌算不算,因為這個,我的胃部被切去三分之一。”北木平靜的說。


    “那現在痊愈了嗎?”


    “一周前複查過,未發現癌細胞。”


    女孩用一種北木聽不懂的語言和那名男子交流了幾句,那男子不懂聲色的聽著,眼神沒有一絲變化。


    “意大利人?”方嚴狐疑的說道。


    一瞬間,那女孩也是一愣。


    “您聽出了我們的語言?”女孩反問。


    可接下來方嚴說的話更令女孩感到不可思議了。


    “是的,你們是哪支球隊的?”


    女孩和那個男人對望了一眼,說道:“呃......好吧,我們來自ac米蘭,先生。我是米蘭的實習隊醫梅琳,他......抱歉,我現在還不能告訴您他的身份。”梅琳聳聳肩。


    “不能告訴又怎樣?我又不是猜不到。”方嚴此刻像一隻狡猾的老狐狸,仿佛任何事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梅琳顯出一絲尷尬。


    “你們是怎麽注意到他的。”方嚴繼續問。


    梅琳無奈的笑了笑,和那個男人又說了幾句話。


    男人也是一愣,隨即也笑了笑,又跟女孩說了幾句,女孩也有點不明所以,但她還是翻譯了。


    “蘭斯先生說,他是在烏克蘭旅遊時吃了一隻很美味的烤鴨,所以才決定來中國看看的。”


    “烤鴨?”方嚴愣住了,他顯然參悟不透這個“烤鴨”代表著什麽。


    北木卻一下子想到了:“你們見到了舍普琴科?”


    “蘭斯先生說他見到了,不僅見到了還簽了約。舍普琴科推薦了你和一個叫林天的男孩,在這一個多月以來,我們一直在尋找你們,並關注著你們的比賽。”梅琳翻譯著蘭斯的話。


    北木驚歎了一聲,然後他看了一眼方嚴。


    此時此刻,方嚴的眼睛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樂,他隻是平靜的看著眼前這兩個陌生的人,仿佛在閱讀著他們的心。


    “好了,現在該看了也都看了,該了解的也都了解了,二位最終的打算是什麽。”方嚴的話直中要害。


    梅琳翻譯著蘭斯的話:“蘭斯先生說,他原本想把你們林天和北木都帶到米蘭青年隊,但是很遺憾,現在隻能帶一個人去了。”


    北木眼中一陣失落,接著又無比的驚喜:“方教練,快,快把林天找迴來,ac米蘭找他來了。”


    方嚴點點頭,揪心的問:“我會去找他的,可你呢?”


    “我?”北木的目光變得悵然,然後無奈的笑了笑,“我無所謂了。”


    “北木先生!”梅琳咳嗽了一聲,“我想你是誤會了。”


    “誤會?”


    “是的。你的傷病的確很嚴重,但米蘭有世界上最優秀的隊醫馬爾騰斯先生,他可以親自為您手術,讓您重新迴到綠茵場上。而你的胃病後遺症,也會有專門的體能訓練師幫您調整飲食和訓練,盡可能的提高您的體能儲備。”


    北木聽得有點發愣。


    “我們看到了今天上午的比賽。蘭斯先生說,ac米蘭卻無法接受在球場上故意踩斷對手骨頭的隊員,所以,我們選中的那個隊員是你。來米蘭二線隊,你願意嗎?北木先生。”


    這下,北木徹底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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