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不小心把球踢進了教學樓的一扇窗戶內,然後翻牆逃走了。


    他驚訝於自己的身手竟然仍能夠如此的矯健。記得當年翻越這個牆也費了不少力氣呢。


    自己的身體好像發生了一些變化,林天覺得這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


    他來到了護城河邊,坐在了一棵柳樹旁,看著眼前的景色。


    春風綠水,乍暖還寒,燕子繞岸飛舞,柳樹也抽出了嫩芽。


    林天把手伸向護城河的水中,一群黑漆漆的小蝌蚪四散奔逃而去,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他抓起一隻小蝌蚪,想要隨手捏爆它,猶豫了猶豫,還是把它放迴了河裏。


    小蝌蚪一甩尾巴,滋溜一下逃走了。


    接著,林天陷入深深的思索。


    他又拿出了書包裏那張鄒巴巴的數學卷紙。


    高一,應該是98年。


    下學期,應該是三月到七月。


    期中模擬,說明還沒到期中,大概是三四月份左右,他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襯衫,校服,校服上還用黑筆寫著四個奇醜無比的字:“羅納爾多!”


    林天歎了一口氣:羅納爾多?他現在也才22歲吧......


    林天想:那現在我應該是迴到了1998年3月份的某一天,再過三個月,法國世界杯要開賽啦!


    想到了世界杯,他趕緊晃晃腦袋想要把這個念頭趕走:媽的,怎麽又世界杯,又是足球!都決定了再不碰足球,怎麽還沒臉!


    想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先迴學校。


    林天迴到學校時,下午第四節課的上課鈴聲響起,林天跟著人流又迴到了教室。


    史明給他傳來紙條:兄弟,你死哪兒去了?


    他看了看,沒迴,隻是把紙條揣進了懷裏。


    三班的班主任趙海春老師來了,她走到教室門口,剛才還吵吵嚷嚷的教室立刻安靜了下來。


    她陰沉的掃視了一遍全班的每一個位置,最後目光落到了林天身上。


    “林天,你給我出來。”趙海春老師點名道。


    “啊?”林天心裏一沉,他記得,每當趙海春用這種語氣說話時準沒有好事。


    他走了出去。


    “你真行啊,林天。”


    林天聽出了這話中潛藏著的不友好,難道是剛才的事?


    “趙老師,我犯錯啦?”


    趙海春打開文件夾,從裏麵抽出了一張處分單:“你給我說說,這咋迴事?焦老師,賈老師,你挨個惹了個遍,你跟我說說,整個學校,還有哪個老師你沒惹到!”


    “我......”林天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接這話茬,但實話實說,卻是有不少老師跟他沒什麽過節。


    “開學一張處分,月考作弊第二張處分,現在又給我來一張,你這是要上天啊。就算是踢足球,累計三張黃牌也得停賽一場不是,您老人家能不能給我歇歇,別再惹事了好麽?”


    林天這才知道,原來自己這學期都累計三張處分了。


    “老師,這件事是我不對,處分我簽。您要是不解氣,您踹我兩腳。”


    “好,這可是你說的!”趙海春竟真的抬起腳踹了林天兩腳,可她畢竟是個女人,還穿著高跟鞋,一個趔趄差點沒站住,林天手疾眼快,趕緊給她扶住。


    “解氣了麽?”林天嘿嘿笑道。


    趙海春白了他一眼,但林天看得出,她並沒像剛才那麽生氣了,畢竟麵對帥氣的男孩子,女老師一般是不會太過狠心的。


    “我告訴你林天,這也就是你運氣好,郭校長出了點意外,沒時間搭理你這事,要不可有你好看!”


    “意外?”林天思索。


    “這就不是你該管的了!”


    林天嗬嗬一笑,“是,是。老師,沒什麽事我先迴去了,還得補作業呢。”


    “等等!”


    “您還有什麽事?”


    “還有件事。”趙海春清了清嗓子,拿出了一副談事情的態度:“下周我們學校準備舉行一場足球聯賽,淘汰賽製,你作為本班文體屆的骨幹分子,有責任有義務扛起球隊隊長的重擔,把這件事給我安排好,到時候拿個名次迴來。現在李進去當兵了,班裏正缺一名體育委員,怎麽樣,有沒有想法?”


    林天才明白過來,趙海春其實是有事相求,她是個極其要強的老師,不僅僅是對於班級的學習成績,各類比賽她都極其重視,非拿個名次不可。


    可是萬事都好說,偏偏是這踢足球讓林天為難起來,他實在不想讓自己的生活和足球再有任何瓜葛了。


    “老師,我不想再踢球了,我想好好學習。”林天賠笑著說道,但他說的話卻的的確確是自己的心裏話。


    “哎呦,沒看出來,林大少爺也提學習了?”趙海春指著林天的鼻子說:“你給我裝是不是?”


    “老師,我是說真的,現在體育委員對我來說真的沒什麽吸引力。”


    “講條件是不是?你告訴我,除了體育委員你還能幹什麽?”


    “老師,你看這樣,我有這個時間就好好學習物理,到時候參加奧林匹克物理競賽,給您拿個名詞,您臉上也有光。到時候您也不用給我學習委員,給我個物理課代表就成了。”


    林天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趙海春當時就怒了,操起文件夾直敲林天的頭。


    邊敲還邊說著:“你還好意思跟我提物理!你還好意思跟我提物理!我一個班主任教物理,上學期期末考試本班的學生物理考了三分,十二道選擇題你就給我對了一道,蒙也好歹按照個概率學對個三道啊,還想參加物理競賽,當物理課代表,做夢,做夢呐!我現在隻求一件事,就是你以後走入社會,千萬別跟別人提你物理是我教的,我趙海春丟不起那個人!”


    林天這才想起來,自己的期末物理成績的確是三分,這一下子算撞槍口上了,可怎生是好?


    終於,她打累了,用文件夾指著林天:“一句話,這足球聯賽的隊長你當還是不當?”


    林天沉默了半晌,說道:“老師,別的事都行,唯獨這件事不行。”


    趙海春冷冷的看著林天半分鍾,最終失望的點點頭:“好,你迴去。”


    林天耷拉著頭走迴教室,趙海春喊道:“史明,你給我出來。”


    “哦,哦,來啦。”史明磨磨蹭蹭往外走,和林天擦肩而過時膽戰心驚的問道:“兄弟,啥事啊?”


    林天拍拍他的肩膀:“好事。”


    林天迴到了教室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同學們也都陸陸續續的迴來了。


    這是一天中的最後一節自習課,沒有老師看堂,全靠學生們的自覺。可這一個自覺,就覺出了一個不一樣的天地。


    自習室亂成了一鍋粥,聊天的,扯淡的,座談的,八卦的,嘈雜而淩亂,那氛圍,如茶樓,如酒館,如菜市場。


    但在這種環境中,仍然有部分潔身自好的學生不為世俗所染,或是在一旁安靜的在一旁看書、學習,或是在一旁安靜的打盹、睡覺。


    林天卻一直木然的坐在那裏,杵個下巴似乎一直在思索著今天的經曆,一直到放學都一言不發。


    朋友們都不知道他為什麽變得這麽反常,正想放學好好問個明白。


    沒想到,下課鈴聲一響,他抓起書包立刻跑出了教室,速度跟飛一樣。


    “這貨趕著去投胎嗎?”好友西門翔說道。


    “好像是。”卞超附和道。


    林天沿著那條熟悉的小街往家走,vcd商店,劉記雜貨鋪,英明小吃部,老張卷餅,群立合社......


    他左顧右盼,滿眼都是印刻在腦海中曾經的符號,真實啊,太真實了。


    難道這真的不是夢?


    他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迴到了家。


    他站在了大門口,周圍都是熟悉的味道。


    他有點不敢去敲門,他上一次敲這扇門,他媽的葬禮剛剛結束,他跪在門口被憤怒的父親一頓臭罵。


    所有的親朋好友都在背後指指點點,沒有人肯替他說一句話。


    猶豫了二十分鍾,他最終還是敲了門。


    “來了來了!”屋子裏傳出的聲音頓時讓他熱淚盈眶。


    是的,遇見了,真的遇見了。


    輕輕的腳步聲,然後是開門的聲音,林天的心都快要跳了出來。


    門打開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看著他:“天天,你迴來啦!”


    “媽!”林天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哭,又想笑,還想跪下來抱著媽媽的腿,親媽媽的手。


    是啊,眼前的媽媽不再是殯儀館那具冰冷的屍體,也不是埋在墳墓中那個小小的骨灰盒。


    而變成了活生生的人,他怎能不激動?


    “兒砸,迴來啦!哈哈!”林天爸從廚房裏轉了出來,滿臉都是得意的笑。


    林天幾乎快忘了這個笑容,他記得的隻是母親去世時父親對他那充滿恨意的咒罵。


    其實他明白,父親本是個樂觀幽默的人,雖說是自從母親確診癌症後,他再也沒笑過一次。


    但是他十分清楚是什麽改變了父親。


    是自己的無能,自私,自暴自棄,還有一次又一次的消費他們對自己的信任和愛。


    最過分的一次,是把媽媽的救命錢拿來坐飛機去看一場亞洲杯的預選賽。


    迴過頭來審視一下當初的自己,槍斃十八個來迴都不解恨啊!


    如今林天又看到這久違的笑容,心中難免又泛出無盡的酸楚。


    “這咋啦?怎麽愁眉苦臉的?”林天爸皺個眉頭。


    “呃......”林天想了想說:“老師今天留個特別的作業,得需要你們配合完成。”


    “啥作業啊?”林天爸有點蒙。


    “作業是......迴家抱抱自己的爸爸媽媽。”林天平靜的扯了個慌。


    “這個......”林天爸有點犯愁,“這學校真能搞事情啊,抱你媽得了。”


    林天媽笑了笑:“還是抱你爸吧,他今天高興。”


    林天沒說話,直接走了過去,把一隻胳膊一個把兩個人都攬在了懷裏。


    “這孩子,從來沒見你這麽認真完成過作業啊。”林天爸說。


    多少年了,林天從來沒有想到還有一天能夠再抱抱自己的父母,他眼中飽含著熱淚,良久,才把手放開。


    “爸,今天什麽事讓你高興啊。”林天努力的笑著。


    “你爸過八級鉗工了,正顯擺呢。”林天媽笑著說道:“你可得像你爸學習,不過要學的是刻苦專研的那個勁,這愛顯擺的毛病可千萬別學。”


    “我跟誰顯擺啦,這不就是跟家裏人顯擺顯擺嘛!而且我相信我兒子,隻會比我強,不會比我差。我這活雖然工資不低,但又髒又累又不討好,文化水平不高才幹。我兒子最起碼也得是律師或者高級公務員,看他的口才和智商就知道,小天,你說爸說的對不對!”


    林天想起以前自己的爸爸也曾說過類似的話,而他自己迴答的卻總是缺乏思考:“必須的、一定的、絕對的、那是......”說的時候酣暢淋漓,爽到極致。而實際上就是吹牛,大言不慚,胡言亂語,和癡人說夢。總之從來都是不切實際。


    “爸,其實我一點也趕不上你。而且公務員也不見得就比鉗工有出息。”林天說道。


    “那可是鐵飯碗,反正說出去啊,有麵子。”林天爸嘿嘿一笑,他的確是有點愛顯擺的毛病。


    林天也陪著笑了笑。


    “兒子,我知道你愁啥,不就是上學期沒考好麽,別忘心裏去,咱期下學期一鼓作氣!拿他個全班前十名!”


    林天又笑了笑,點了點頭,“以後,我一定好好學習。”


    熟悉的西紅柿打鹵麵,還是媽媽的味道,林天吃了三大碗。


    爸爸精心烹製了條大鯉魚,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跟林天講著工作上的是是非非。


    林天也拿了一罐啤酒,靜靜的聽著著爸爸的訴說。他發現,自己童年一直瞧不起的父親,曾經的人生竟如此的充實和有趣。


    可惜,當年的自己從來沒有一次這麽安靜走心的聽過爸爸訴說,哪怕一次。


    林天歎了一口氣。


    自己但凡有點出息,父親該會有一個多麽快樂的晚年。


    不管怎麽說,在這個世界,做個好人,做個好兒子吧。


    吃完了飯,洗完了澡,他迴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他發現房間裏貼滿了海報——荷蘭三劍客,德國三駕馬車,馬拉多納,羅馬裏奧,羅伯特巴喬,喬治維阿,克魯伊維特,巴蒂斯圖塔,維埃裏還有當年最火的超級新人羅納爾多和最帥的足壇帥哥貝克漢姆,當然也少不了他最愛的ac米蘭,他幾乎擁有紅黑軍團每一年的最佳陣容海報。而在書桌正前方最顯眼的位置,則貼著1996-1997年中國國家足球隊衝擊世界杯的首發陣容。


    他曾幻想著和上麵的球星同場競技,但命運卻是悲催的,又是殘酷的,他雖然有幸進入了足球隊,成為了一名足球運動員,卻沒辦法繼續的踢下去。不得已最終隻是成為了一名搖旗呐喊的看客。


    哎,過去的都讓它過去吧,反正現在,我是不想再碰足球了,尤其是中國足球,是它毀掉了我的一生。林天這樣想。


    他走到牆邊,把一張張海報全都撕了下來,然後全扔進了垃圾桶。


    “別了,足球,別了,羅納爾多,別了,中國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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