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昊拆開信,開頭就是一句“跪拜關市長”,他一皺眉,這才看清是行刺他的那個學生寫來的。


    原來他已經被公安機關釋放,按照關昊的意見,沒有進一步追究他的刑事責任,勞教一段時間後就被他父親保釋了出去。這個學生在信中寫道:我永遠記住了您說的話,我在課堂上要比在監獄裏有用。正是這句話鼓起了我做人的勇氣,大恩不言謝,你就看我的表現吧,我不會給我的恩人抹黑的,我會加倍努力,好好學習,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爸爸退出采砂場後,迴老家開了個家具廠,他說明年就能還上采砂欠下的債務。


    關昊的嘴角露出了笑意。第二封信同樣是個年輕人寫來的,這個年輕人叫郝衛東,是省畜牧大學畢業的學生,迴家自主創業,帶動了周邊鄉親養奶牛,如今已經存欄一千多頭,他請市長去參觀,另外支持他把這項事業做大。


    關昊把後一封信交給了劉濤,就走了出去。他開著自己的車,出了市政府大樓,直接來到老城區一棟兩層小樓前停下,按響了門鈴,隨著一陣稚嫩的狗吠聲,大門打開,一條白色的小蝴蝶犬顛兒顛兒的跑了出來,圍著關昊的褲腳嗅個不停。隨後一個腰係圍裙穿著很家常的中年婦女出現在門口,關昊恭敬的說了聲:“您好,我是關昊,邵書記在家嗎?”


    中年婦女下意識的往後看了看說:“你是關市長吧,他在。”隨後閃身,等關昊進來後又關上了大門。


    關昊去年春節和常遠來過邵愚的家,隻是那次沒有見到他的夫人,據說是去兒子家幫助帶孩子去了。剛才的那位應該是他夫人。


    這是一排連體的兩層小樓,是過去錦安市委市政府的家屬院,後來市委市政府蓋了家屬大樓後,邵愚沒有搬家,說是老伴兒舍不得這個小院。這個小院的確很田園,不但種著花花草草,還有一顆桶粗的柿子樹,如今這棵樹上結滿青色的柿子。


    關昊進屋後,就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隻見邵愚穿著家常的老頭衫和針織褲,正在地上爬,背上馱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小男孩手裏還拿著一把電子衝鋒槍,正在“噠噠噠”的掃射,嘴裏也發出“噠噠噠”的聲音。


    “老邵,快起來,關市長來了。”他老伴兒邊說邊上前抱過小男孩,哪知小男孩怎麽都不來,說還沒攻到敵人的碉堡呢。


    邵愚扭頭一看,見關昊正站在房中央,衝著他笑。他站起來,用手攏住散落下來的幾根長發,熟練的把長發繞到腦袋的另一側,壓平,這才對關昊說道:“小關呀,你怎麽來了,怎不提前打電話說一聲,你看我……嘿嘿,這孩子太淘氣,老伴兒幹這幹不了那個,一人哄不了啊。”


    關昊笑了,坐在了沙發上,心裏說您老可真能裝糊塗,我都打了好幾次電話了。但他嘴上卻說:“我是路過,迴去也沒什麽事,就過來看看。”


    這時老伴兒給他拿來了褲子,邵愚不好意思的衝關昊笑笑:“這樣在家舒服。”說著邊穿褲子邊衝老伴兒說:“老伴子,打電話,讓鬧鬧姥爺過來,把鬧鬧接走,我該歇歇了。另外給我們搞幾個小菜,我和小關喝兩口。”說完,他對關昊說:“走,咱們上樓,樓上清靜。”說著,他帶頭走上了樓梯。


    這個小院從外麵看非常普通,和周圍樓房一個摸樣,沒什麽特別之處,但是到裏麵關昊就發現無論是設施還是裝修,都極盡講究,雙層中空玻璃,防火包門,都做了很好的隔音處理,和一樓的雜亂無章相比,二樓顯得整潔而寧靜。進門是一個開放式客廳,中間擺著一張大大的案台,上麵滿是筆墨之類的東西,牆上掛滿了書畫作品,大部分都是出自邵愚之手,關昊送他的老畫家的畫顯然不在這裏。


    這時,關昊被案台上的四個字吸引住了目光:新能源之穀。


    邵愚見他打量那四個字,就趕快走過去,揉成一團,說道:“練筆之作。”


    關昊笑了,邵愚遠沒有他跟省委說的那樣心靜止水,也完全不像退隱山林之人,就衝這“練筆之作”,就說明了他內心不是那麽悠閑和淡定,他時刻在關注著錦安,關注著周圍的一切,也肯定有人及時跟他匯報一些情況。再看他的精神狀態和麵色,也不像他說的那樣身體不佳。他向省委提出全身而退,不再擔任任何領導職務,不能不說明他達觀的人生態度,但是作為一個高級官員,又不能不關注政局的動向。


    邵愚肯定解讀出了關昊目光裏的含義,既然他能幾次往家裏打電話,今天又特意來到家裏,足以看出他的誠意。就說:“小關,你那麽忙還過來看我,真是謝謝了。”邵愚說著,開始泡茶。


    關昊說道:“早該過來,剛開始上任沒有頭緒,太忙亂了。”


    邵愚看了一眼關昊,明擺著的他是謙虛,就衝新能源,他就感到這是個很會做事的幹部,而且是非常有思想的幹部。他說道:“我之所以辭去任何官銜,就是想清清靜靜的在家幫老伴兒帶孫子,享天倫之樂,不想再涉足政界的任何事,做點自己想做而平時沒時間做的事。不瞞你說,我的手機都當成了孫子的玩具,家裏電話就更不敢接了,沒辦法,我這樣做的唯一目的就是不想麻煩大家掛念,自絕後路,嗬嗬。”


    關昊想說什麽,又咽了迴去。老領導把什麽都想的很透徹,自己再說什麽的話顯然是多餘的。


    邵愚又說:“該來的怎麽都得來,不該來的光打個電話問候一下有什麽意思,隻要不是家裏人的電話,我都不接,你別見怪。”


    關昊笑笑,自己動手倒水。開門見山地說道:“關於新能源我還隻是初級想法,真正要做起來還需要多方麵的工作要做。”


    邵愚並沒急於接關昊的話茬,他說道:“說來慚愧啊,這個高開區早就建立起來了,配套實施到目前來看都是最好的最科學的,唉,說實在的,沒能進省委我的確有些情緒,也就好好事事了,幾乎不怎麽謀事。小嶽能力過人,工作熱情高,我基本就是放權了。放權和棄權是兩個概念,別人在使用你放的權力時終究心裏是不踏實的,所以我在去年年底時就以身體的名義給省委打報告要求辭職,上半年又打了報告,到現在才批準。小關,你是個睿智的人,跟你不說假話,我的確是假借身體之名辭職,實則是太累了,與其站著茅坑不拉屎,不如盡快給年輕人騰位子。其實這都是不對的,枉受了這麽多年黨就栽培和教育,我希望你們不要學我,要幹出一番業績來。”


    關昊笑著點點頭。說道:“我記得剛來省委工作的時候,看到了錦安有建立國際會展中心的構想,怎麽後來不提了呢?”


    邵愚眼睛一亮,說道:“你感興趣?”


    關昊微微一笑,點點頭。


    邵愚沉了沉說道:“是啊,沒把這事做成我真是慚愧,人啊,在官場上呆久了,就會有一種惰xing事事求穩的怪異心裏。不過你如果感興趣的話,還可以接著做。”


    “我感興趣,不瞞您說,明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我準備側重兩點,關注民生,打造民生政府。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兩輪驅動,另外加強基礎設施的建設,加大治理排汙不達標的企業。”關昊說道。


    邵愚歎了口氣,說道:“這都是大事啊難事,我是真的老了,跟不上步伐了,小關,別怨我,會展中心的事我可以給你牽線,但我不會介入這事。”他喝了一口水接著說道:“說來我很慚愧,為官一任,沒留下什麽,甚至連自己的家鄉都改變不了,弄的孩子們沒地方上課。趁著年輕,政治環境又好,多幹點實事,老百姓不會忘記的。你能在全國上下都發展經濟的形勢下,提出民生問題很難得,說明你具有悲天憫人的可貴品質。的確有些地方不顧對環境的破壞,過分追求經濟繁榮,這都是欠賬,早晚是要被大自然追討迴來的。”


    邵愚起身要續水,關昊接過水壺,從飲水機裏接滿了一壺水,重新放到底座上,邵愚摁下開關,他接著說道:“關注民生的問題會越來越被重視的。打造民生政府目前這種提法各地還沒有,但是我理解你的意思。為政之要,在順民心。馬克思就說過:人們奮鬥所爭取的一切,都和他們的利益有關。運用唯物主義的觀點指出物質利益是人的首要追求,民之所思,政府所為,民之所憂,政府所急。既保當前增長,又促長遠發展。你這個市長任重道遠啊!”


    中午,關昊毫不客氣的留下吃飯,很舒服的和邵愚喝了幾小杯,感覺很舒服,跟昨晚的暴飲形成鮮明反差,常言說的好:小飲怡情,大飲傷身。


    從邵愚家裏出來,剛到單位,他就接到了弟弟關垚的電話,關垚開口就說:“關市長好,聽鋼炮叔叔說你昨晚喝多了?哈哈,以後在跟他遭遇你就得叫上我,不然你準敗在他手裏。”


    關昊樂了,說:“是他跟你說的?”


    關垚說道:“是啊,他一早就給他的關首長打電話,說把關大公子灌多了,還說改天要來北京負荊請罪呢,被他的老首長罵了一頓。所以關首長特意囑咐我,讓我帶話給你,挺好了。咳咳,那個你轉告你哥,告訴他,上任伊始,百業待興,少喝酒,喝酒誤事影響不好,還說……”


    “好了、好了,說重點。”關昊打斷了弟弟的話。他見過關垚在公司時的神態,不苟言笑,目不斜視,許多小姑娘見了他都溜著牆根走,唯恐與他正麵遭遇。就是這麽一個在單位嚴肅認真的關總,無論是到了家裏還是在他麵前卻總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沒一點正形。


    冷不丁被哥哥打斷了話,關垚一時竟然忘記該說什麽了,他怔了怔說道:“重點,重點就是我現在在北京,準備去你那裏。”


    “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了,另外我還想給你帶去一個神秘嘉賓。”


    關昊一聽,心頭一熱,以為他會順路將夏霽菡帶來,就故意漫不經心地說道:“誰?”


    “周月,你未來的弟媳。”


    關昊一聽泄了氣,他“噢”了一聲,說道:“你們別來了,我太忙了。這周末如果有時間的話我迴去一趟。”


    “太好了,你快迴來吧,有許多問題等著你答疑解惑呢?”關垚說道。


    “我是說我如果有時間的話,現在還不能定。”說著,掛了電話。想起夏霽菡今早沒給他迴信息,他剛要給她打個電話,劉濤就進來了,他說嶽書記說的三點辦召開常委擴大會,重點研究應對全省文明生態村檢查驗收的事。


    關昊站起身來,中午沒有休息,還喝了一點酒,加之昨晚也沒休息好,難免有些倦意,他跟劉濤說:“我休息會兒,二十分鍾後叫我。”說著起身去了裏間的休息室。


    劉濤眼尖的發現市長的褲腳和屁股上沾了好多狗毛,無疑,他中午去了邵愚家。因為邵愚每次上班來也都是滿身的狗毛,每次秘書都要用膠帶給他粘狗毛。想到這裏,他也去找膠帶了,因為這狗毛幾乎成了邵愚家的標誌了,他可不想讓市長的行蹤暴露在大家的眼皮底下。


    常委會很快就結束了,隻做了簡單的分工,因為接待任務大部分都在各市縣。關昊迴到辦公室後,跟劉濤說他要迴督城看看準備情況,明天迴來。


    他下樓坐在車裏後,給夏霽菡撥了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奇怪,她去哪兒了,怎不接電話。出了錦安後,他又一次重播了她的號碼,還是沒人接。他淩起眉頭,便加速向前。別說,他還真有了歸心似箭的感覺。


    夏霽菡和於婕喝了一瓶紅酒後,打車來到了於婕的家。好在於婕住的是一樓,這樣倆人還不算太費力的攙扶著爬了幾層樓梯,於婕打開防盜門後,夏霽菡便一頭躺倒在沙發上。於婕則躺倒了臥室的床上,倆人便都唿唿大睡過去了。


    別說關昊的電話她沒聽到,單位的電話和古時的電話她都沒聽到,早把下午培訓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夏霽菡感到渾身無力,好像所有的筋骨都被人抽走了,就連肌肉都失去了應有的功能,她剛要想躺在沙發上,被於婕攔住,於婕向她指指臥室,她的出租屋,倆人倒在床上便唿唿大睡了過去。


    關昊到督城後已經是下班的時間了,常遠和趙剛提前等在了督城大酒店,他們吃完飯談完事後,還不到八點。趙剛提議去桑拿,關昊搖了搖頭,且不說他很少去那種地方,就是一直沒聯係到夏霽菡他就放不下心來。在迴首長公寓的路上,他突然想去公寓的鑰匙還在她那裏,他進不去門,沒辦法,再一次打不通後,他給古時打了電話。


    接通電話寒暄了幾句後,關昊說道:“古局,怎麽樣,解說工作沒問題吧?”關昊不知道夏霽菡參與了解說。


    “沒問題,請您放心。今天下午正式進入培訓階段。領導給的時間太短了,任務太急。”古時說。


    關昊剛想直接問他夏霽菡幹什麽去了,還沒開口,就聽古時說道:“小夏最近幾天情緒不太好,今天下午的培訓都沒參加,局裏讓她挑起專題部大梁,她說什麽都不幹,說是不會管人,我還想正想和您匯報一下這個情況,要不您做做她的工作?”


    古時也沒見到她?關昊緊張了,他說道:“尊重她的意願吧。古局,麻煩你聯係到她,讓他給我迴個電話。”


    古時連聲說道:“好的好的。”


    掛了電話,古時就在想,有可能她跟於婕在一起,因為下午找於婕也找不到。想到這裏,他直接撥通了於婕家的電話。


    持續的座機鈴聲同時把於婕和夏霽菡吵醒。於婕開開燈後,接通了電話,才知道古局長。她衝還在揉眼睛的夏霽菡做了個鬼臉,便對著話筒說道:“古局,您有事嗎?”


    古時說:“小於,上午采訪的稿子怎沒出來呀?值班編輯找了你一下午。”


    於婕連忙說道:“對不起啊古局,我……我中午有個應酬,結果睡到了現在,我晚上加班寫,明天一早保證給您送到辦公室。”


    古局無奈的笑了兩聲,的確是無奈。於婕和嶽筱的關係夏霽菡知道的少,可是古時和以前督城的高層差不多都知道一些,他就沒說什麽,其實古時的性格也是這樣,向來對職工比較寬容和溫和。他說:“好吧,小夏跟你在一起嗎?”說這話的時候,古時就已判斷她倆應該在一起。


    於婕見局長沒有太明顯的埋怨口氣,心也就放了下來,她連忙說:“是的是的,我倆在一起。”她立刻示意夏霽菡接電話,。


    夏霽菡這會也完全醒過了酒,隻是頭還有些痛,她趕緊走過去,接通了電話。


    古時說:“小夏,下午的培訓怎沒參加,找你也找不到。”


    夏霽菡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才想起下午培訓的事。她是怎麽都為自己找不出理由了,隻能拿著聽筒幹站著。


    古時一定知道了她此時的表情,就接著說:“這麽大的事都忘了,是不是跟於婕喝酒了。”


    夏霽菡尷尬地說:“對不起,我……”


    古時顯然不想再多浪費時間了,就壓低聲音說道:“小夏,給關市長迴個電話吧,他找你。”


    夏霽菡猛然想起她和於婕喝酒的時候,於婕掏出手機,提議關機。她留了個心眼,把手機設置了震動。掛了電話,她急忙從自己包裏拿出手機,剛想給他打電話,看見於婕從衛生間出來,就說:“於姐,我把下午培訓的事忘了,現在要趕快迴去背稿。”


    於婕說:“別走了,就在我這裏吧,咱們熬點喝。”


    夏霽菡笑著說:“跟你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我哪還能背稿呀?”說著換上自己的鞋就走了出去。


    於婕追到門口,說:“嗨,你說走就走了?”


    夏霽菡迴頭衝她擺擺手,就走出了門洞。來到外麵,已然是燈光閃爍了,她們倆居然不上班睡了半天時間,不但誤了培訓,還讓他找不到自己。她快速的按下了那串熟悉的字母,都來不及查找電話薄。


    似乎是他早就等著電話,第一聲都沒結束他就接通了電話:“你失蹤了嗎?”


    “沒有,睡覺著。”她說道。


    “我剛從你那裏迴來!”他的口氣顯然加重了。


    “我在於婕家裏,你在哪兒,迴來了?”她的心裏一陣欣喜,心兒也歡快的跳了起來。


    “你拿著鑰匙,我能在哪兒,隻能在大街上遊蕩。”他賭氣地說道。


    是啊,上次走時她還沒睡醒,鑰匙就留給了她。想到他說的“遊蕩”兩字,她有些過意不去了,就跟她報告了現在的位置。不一會兒,他的奧迪車就戛然而止停在了她的麵前。她趕忙上了車,歪頭看了他一眼,還好,不是太生氣的樣子,就嬉皮笑臉地說:“對不起的,讓你有家不能歸。”


    他突然就淩起眉頭,厲聲說道:“你喝酒了?”


    夏霽菡趕快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說話。


    “都誰?”


    夏霽菡趕到他這兩個字是從嗓子眼蹦出來的一樣。囁嚅著說:“就我倆。”


    關昊停了一下,說:“長本事了,倆個女人都喝成這樣,蒙頭大睡不上班。”


    夏霽菡明顯聽出了他口氣中的奚落成分,想起喝酒時候的心情,不禁就有些黯然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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