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轍給掌珠講了一個故事,一個關於前世今生的故事。當晚,掌珠做了一個冗長的舊夢......


    十五歲那年,她沒有遇見恆仁帝蕭荊,也沒有遇見太子蕭硯夕。被孫寡婦以高價賣給京城的大戶人家做妾。在去往京城的途中,她跳下馬車逃跑,沿途遇見了二王爺蕭君轍。


    那一世的她,因拒絕去大戶人家做妾,被孫寡婦關了一個月,餓得麵黃肌瘦。乍一看,骨瘦如柴,並不好看。


    起初,蕭君轍隻當做善事,將她撿了迴來。


    蕭君轍那會兒剛剛封王,禦賜府宅,便將她安置在王府前院做燒火丫頭。


    掌珠本本分分,隨遇而安,沒多久,就出落得亭亭玉立。因容貌過於出佻,王府管家將她調去了內院做侍女。


    二王爺喬遷大喜,眾人前來暖居,其中不乏重臣、悍將、巨賈。王府人手不夠,管家讓掌珠去垂花門前招待賓客。


    那天,掌珠穿著灰綠色丫鬟服侍,梳著雙丫髻,發髻上係著紅繩,坐在垂花門前,低頭記錄禮單。耳邊時不時傳來年輕郎君的調笑,說二王爺金屋藏嬌,卻不懂憐香惜玉,竟讓嬌嬌人兒出來迎客。


    掌珠知道他們在議論自己,沒有抬頭去看他們輕佻的樣子。


    這時,禮桌前倏然安靜,眾人排成兩排,迎接走進來的貴客。


    “臣等參見太子殿下!”


    “草民參見太子殿下!”


    掌珠被管家拽起來,站在眾人身後。從人牆的縫隙裏,隱約瞧見一抹如鶴身影。月白寬袍,芝蘭玉樹。以羊脂玉冠束發,腰間懸著一塊流蘇黃玉,周身散發矜貴之氣。迎上眾人的目光,也隻是懶懶眨眼,“二王爺大喜的日子,諸位不必拘禮。”


    那張臉,俊美無儔,驚為天人。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帶著幾分桀驁不羈。


    掌珠一直以為自己的父親是世間最俊的男子。可自從見了蕭君轍和眼前這位太子爺,才知何為轉世宋玉。


    她低下頭,盯著自己的繡鞋,不敢多看貴人一眼。


    蕭硯夕瞥見禮桌上的贈禮,薄唇微弄,從袖管裏取出一個禮盒,放在桌上,玉指一點,“這是孤的心意。”


    管家笑臉迎過去,點頭哈腰,“太子殿下裏邊請。”


    蕭硯夕沒賞管家一眼,又點了點禮盒,“孤的心意,儐相不記下?”


    王府人手不夠,喬遷新宅又有些倉促,沒有請專門的儐相,隻找來識字的掌珠,記錄賓客贈禮。


    管家使個眼色,讓掌珠上前。


    掌珠垂著頭,例行打開禮盒查看,隨即拿起筆,在禮單上書寫幾筆。


    蕭硯夕隻是不經意的一瞥,瞥見她幾分顏色,沒瞧見正臉,卻愣了一瞬。


    僅此一瞬,管家心思百轉。


    誰不想巴結手握三廠一衛的太子爺啊。


    隨著太子步入客堂,其餘賓客相繼步入,客堂裏隨即響起熱鬧的寒暄聲。


    掌珠核對完禮單,拿給管家,便想迴倒座房去。誰知管家遞給她一杯水,笑著道:“辛苦了。”


    掌珠沒有多想,礙於管家的麵子,接過水杯抿了幾口。


    *


    大戶人家的家主在招待賓客時,有邀請名妓到府獻舞的習慣,亦或是讓府中能歌善舞的侍女出來迎客。但蕭君轍貴為皇子,自然不會隨波逐流。而且那一世的蕭君轍較為單純良善,隻知道憑心交友,不知拉攏權臣,以致於處處不如皇兄蕭硯夕。


    蕭硯夕倚在窗邊,手銜酒盞,聽著周遭毫無價值的對話,有些困倦,又不能草草迴宮,顯得與同父異母的皇弟不親,便找蕭君轍借了一間房休息。


    王府客房較為偏僻,蕭硯夕樂得清閑,躺在金絲楠木軟塌上,闔眸假寐。混沌間,聞到一股清雅桂香。


    睜開鳳眸時,一抹倩影倒在了榻邊。


    管家躬身,“這是王府最漂亮的婢子,請殿下笑納。”


    蕭硯夕認出掌珠是剛剛記錄禮單的婢女,勾唇道:“王府的待客之道,還真是特別。”


    管家諂媚笑著,見蕭硯夕沒有拒絕的意思,躬身退了出去,並輕輕帶上房門。


    屋裏陷入寂靜,蕭硯夕單手撐頭,用另一隻手撥開掌珠麵前的長發,打量起昏迷的嬌人,眼中泛起驚豔。


    與此同時,掌珠睜開了琉璃般的大眼睛,麵色酡紅地哼了一聲。


    蕭硯夕以為,這是蕭君轍的意思......


    嗬笑一聲,剛滿二十的皇弟,也知道孝敬皇兄了?


    這美人...倒是甚合心意。


    玉手一抬,挑起美人小巴,風雅一笑,當真是斯文敗類,“叫什麽名字?”


    掌珠感受到來自對方指尖的沁涼,忍不住湊上去,用下巴磨他的指尖,開口聲音嬌且清脆,“明掌珠。”


    掌上明珠......


    蕭硯夕玉指輾轉,來到美人耳垂,捏了捏,“你爹娘怎忍心將掌上明珠拱手送人糟踐,嗯?”


    玉指繼續輾轉,來到美人側頸,按了一下凸起的動脈,輕笑,“你與君轍什麽關係?”


    蕭君轍玩剩的女人,他是不會要的。


    掌珠渾身難受,不知他在說什麽,身體本能湊過去,跪坐榻上,側過頭,嬌唇嘬住他的指尖。


    感受到濕滑,蕭硯夕指尖微縮,收迴手,將指尖濕潤擦在她的齊胸襦衣上。


    掌珠抱住他的手,祈求般蹭了蹭臉。


    這是意識全無啊。


    蕭硯夕不知她是否願意。但僅僅一眼,就相中了她的好顏色,也就將錯就錯地,承了自己皇弟的美意。


    絲毫沒有憐香惜玉,將嬌嬌人兒壓在了身子下。


    掌珠清醒時,整個人愣在榻上,連手指都僵住了。


    蕭硯夕不太熟練地抱起美人,揩她眼尾淚滴,“委屈什麽,剛剛是誰放浪形骸,哼唧個不停?”


    掌珠想大力推開他,卻被他周身的矜冷懾住,不敢動彈。


    蕭硯夕以榻上的毯子裹住她,當晚將人帶迴了東宮。


    此事傳到蕭君轍耳朵裏,蕭君轍並沒有憤怒。一個從外麵撿迴來的小乞丐,能得太子垂青,算她的福氣,對自己而言,沒什麽損失。


    然而,在日後的偶遇和接觸中,蕭君轍漸漸發覺,昔日的小乞丐,竟能擾亂他的思緒,撥動他的心弦。


    悔不當初,沒有一眼看中她,還誤將她送給了皇兄......


    本來,對於王府管家擅作主張,巴結太子的事,蕭君轍沒有太過惱火。但隨著對掌珠的情絲日積月累,對管家的積怨亦越來越深。


    一日夜裏,管家因鞭傷,血流不止,成了殘疾,被轟出王府。當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後來,閔貴妃駕鶴西去,恆仁帝退位,太子登基為帝。掌珠作為侍妾,住進後宮。


    雍安元年,掌珠為皇室誕下一子,晉升淑妃。


    而那時,二王爺蕭君轍握有十萬禁軍兵權,成為帝王和太後的肉中刺。


    一日,太後發現了個秘密,蕭君轍偷入後宮,糾纏淑妃......


    一場陰謀開始醞釀、發酵。


    雍安二年,太後指說掌珠與蕭君轍有染。掌珠被廢妃位,打入冷宮。蕭君轍被卸兵權,被挑斷腳筋。


    而掌珠誕下的小崽崽,亦因血親不明,被推上風口浪尖。


    雍安三年,太後瞞著蕭硯夕,將崽崽送出宮,扔在田間,任其自生自滅。


    再後來,自證清白的掌珠,因找不到孩子,心灰意冷,萬念俱灰,最後選擇離開皇宮。


    *


    睡夢中的掌珠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今晚的夢,是十幾年來各個夢境的交織,而形成的完整夢境。那般真實,那般不容質疑。與太醫君轍講的故事,相差無幾。


    她一直都信前世今生,若非如此,也不會執意生下崽崽。可她一直夢不到前因後果,今夜總算清晰了。


    然而,君轍說,前世他們相愛了。


    可夢境中,她從未愛上過他。


    對蕭硯夕呢......


    上一世,他們之間,連最起碼的信任都無。


    當得知她與蕭君轍有染時,蕭硯夕選擇了相信那些流言蜚語,將她困在翊坤宮,不聞不問,隻有酗酒後才會過來,一來就是強迫她……


    也是,前世今生,他隻把她當成掌中雀鳥,高興寵寵,不高興拔毛。一切恩賜和懲罰,隨他心情。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愛。


    掌珠閉了閉眼,歎息一聲。


    床鋪裏側的崽崽可能嫌熱,踢了被子,睡得很香。


    看著他,才知什麽是歲月靜好,也不忍心,攪亂孩子的美好時光。


    掌珠拿起被子,蓋在他的肚子上,摸摸他白嫩的小臉。


    “寶寶,娘對不起你。”


    她靠在床邊,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呢喃道。


    *


    淑妃和皇子失蹤一案,迫在眉睫,各大衙門不敢懈怠,紛紛出兵,挨家挨戶搜查。


    很快,季弦帶人查到了郊外,包括這座湖心小樓。


    出乎意料,小樓裏高手如雲,季弦帶兵攻不進去。


    對方主子放話,讓帝王親自過來一趟,否則後果自負。


    季弦著急又覺得對方腦子有坑,帝王怎麽可能親自過來?!


    對方就等著被三廠一衛收拾吧!


    *


    殘陽似血,蕭硯夕乘馬來到湖邊,凝著敞開的窗欞,眯起鳳眸。


    小樓上,君轍坐在窗邊,雙足懸於半空,手搖折扇,風流倜儻。活過雙世的人,再也尋不到前世的稚嫩,整個人透著一股老奸巨猾的勁兒。


    蕭硯夕帶著數十精銳,乘木筏來到小樓下。


    精銳們手持木弩,瞄準君轍,等待指令。


    蕭硯夕負手站在人前,仰頭瞧了君轍一眼,“放人,留你個全屍。”


    君轍搖扇淺笑,“不巧,剛剛送走。”


    蕭硯夕握緊衣袂下的拳頭。刑部早就包圍了這裏,一隻金絲雀都飛不出去,何況是人。


    “少廢話,放人!”


    君轍唇邊笑意加大,“陛下親自來,不怕我設埋伏嗎?”


    “朕親自來,就有把握全身而退,你還是考慮一下自己的處境。”


    “我隨性慣了,從不考慮後果。”君轍曲起一條腿,踩在窗邊,下意識揉著自己的腳筋,狐狸眸裏迸發恨意。僅僅是恨,並不複雜。


    時間一點點流逝,小樓裏忽然傳來嬰兒的哭聲。


    這道聲音再熟悉不過。


    蕭硯夕心一緊,赫然冷目。


    湖麵浮現水泡,一撥侍衛從水裏冒頭,悄悄爬上小樓的另一側。


    蕭硯夕不動聲色,淡聲道:“再不放人,休怪朕......”


    “蕭君轍,放人。”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打斷了蕭硯夕的話語。


    聞聲,眾人同時望向湖畔,差點驚掉下巴。


    湖畔不遠處走來兩人,一人坐在輪椅上,另一人手推輪椅。


    手推輪椅的人,是消失已久的太上皇蕭荊。而坐在輪椅上的女子,是“已逝”的太妃閔氏。


    看見他們,蕭硯夕一愣。


    君轍同樣看著他們,在他看來,這一世,他們唯一做對的,就是瞞著皇室,將他生在宮外。如若不然,他或許連恢複記憶的機會都無,就會被太後害死。


    他的記憶,是在前不久恢複的,若非如此,怎會讓掌珠再落蕭硯夕之手。


    湖畔,蕭荊板著臉,字正腔圓道:“蕭君轍,放了淑妃母子,滾來老子身邊!”


    蕭...君轍...


    蕭硯夕鳳眸徒然一眯,手背青筋暴起。


    看君轍的年紀,二十來歲,比自己小幾年。


    看來,閔太妃是在太後之後誕下的孩子!而誕下後,又養在了宮外。


    原來,自己的父皇真的將那女人寵成了孩子,連她生的骨肉,都要小心嗬護起來,生怕被後宮的腥風血雨刮傷。


    蕭硯夕忽然覺得自己多餘,若是閔太妃肚子爭氣,早點懷了龍種,立為太子,晉升皇後,哪裏還會有他和母親季氏的事?!


    與此同時,掌珠抱著崽崽走到窗邊,漠著臉,睥睨木筏上的年輕帝王。


    蕭硯夕被掌珠和崽崽吸引注意,顧不得其他,抬手指著君轍,“朕再說一遍,放人,否則,格殺勿論!”


    “陛下!”閔貴妃忽然開口,語調含著哭腔,“君轍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你不能殺他。”


    蕭硯夕冷笑,“朕的皇弟,會挾持朕的女人和兒子?”


    “陛下錯了。”君轍長腿一跨,邁進屋子,與掌珠並肩,笑起來沒心沒肺,“陛下可以問問,淑妃娘娘是自願前來,還是受我脅迫。”


    蕭硯夕看向掌珠,等她開口。總感覺掌珠看自己的目光變了。從前是怕,此刻是...厭。


    掌珠安撫著懷裏的寶寶,與男人對視,緘默許久,緩緩開口,“我是受迫出宮。”


    君轍用舌尖頂了一下腮,自嘲一笑,前世的“故事”,打動不了鐵石心腸的女人。


    她對自己,從來薄情。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掌珠會求救時,掌珠冷靜道:“但我不願再迴宮,求陛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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