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澤記得自己剛剛還在跟秋之雲閑聊著什麽,就是一個恍惚的瞬間,他就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那是一處十分雅致的庭院。


    院子似乎比他之前的王府花園還要小些。


    花園的南牆下有一口泉眼,水珠飛濺,彈擊著水中碎石,泉眼由南向東,蜿蜒出一條小溪,小溪的水麵升騰著繚繞的霧氣。


    溪邊不遠處,立著一座竹製涼亭,亭邊竹影幽幽,溪間魚戲荷間。


    涼亭四麵青紗環繞,隨風飄揚,吹出一股似有若無的幽香。


    這小小的花園,布置的極為雅致,看著園景,就知道此間的主人品味不俗。


    接著,亭子裏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


    景澤出身皇家,他自己琴藝也是不凡。


    這會兒隻管駐足傾聽,這彈琴之人琴藝高超,曲聲空靈高雅,令聞者沉醉其中。


    景澤不由在心中默默讚歎,好曲,好琴技。


    景澤站在這個花園中,聞著這股幽香,聽著這曲琴音,隻覺得心曠神怡,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自從之前離京去尋找大機緣開始,他一直都在奔波往複之中。


    落入秘境被秋之雲所救,身體的暗傷是被秋之雲治愈了,但內心中的疲憊卻並沒有緩解。


    之後去了白水鎮,再次見到秋之雲,他確實是找到了大機緣,但在白水鎮也連續遇到怪事。倀妖出現,青龍認主,他的身體也在悄悄發生著變化,如一名修士一般,開始有了更加敏銳的五感。


    再之後,又到了仙山村。


    他一直以來奔波忙碌,就是希望能找到富國富民之法,為此也在盡自己最大的能力。


    但,景澤此時心裏卻覺得很累。


    自他晉升親王,朝中開始不斷有人打聽他的事情。


    甚至開始往他府中安插人手,打探消息。


    還有人已經到他的母妃太子妃娘娘那裏旁敲側擊,暗示家有好女,可送入王府侍奉。這些人甚至不為自己家女兒多求名分,還願意陪送重禮,隻求他能收人。


    這些突然的改變,讓他都覺得煩惱。


    他擴建王府,京城之中就隱隱有些傳言,說是勞民傷財。


    還說他一個未立大功的皇子,就憑著獻上幾樣仙人種植出的吃食,便更得了皇帝的恩寵,才獲得了晉升機會。


    仿佛他之前去民間尋機緣的一場辛苦都是徒勞。


    越是這麽想,景澤就覺得身心疲憊感更多。


    在這個雅致的小院子裏,聽著這樣的琴聲,讓景澤覺得若是如之前在皇宮中,與弟弟們一起讀書,閑來便在自己的寢殿中找點有趣的事情做,那時也不多添煩惱,竟比此時要好很多。


    想著想著,他整個人都完全沉浸在了一種消沉的心態中,隻希望在這樣幽靜的一個小院裏,逍遙度日。


    一曲終了,亭中傳來語聲。


    “貴客降臨,有失遠迎。送上一曲,聊表迎客之意。”


    說話的是個女子,語聲溫柔婉轉。


    景澤怔了一下,他總覺得這個聲音有點熟悉。


    很快,亭上的紗簾緩緩拉開,一個衣飾簡單的女子站在亭中,朝著景澤深施一禮。


    “小女子見過貴客。”


    景澤抬頭向她抱拳,以示迴禮。


    “無意來此,驚擾姑娘了,還請見諒。”


    “請貴客上座,請茶。”


    那女子不隻聲音婉轉,體態更是婀娜,容貌也是一等。


    景澤並未拒絕,緩步進涼亭中坐下。


    那女子恭敬坐在下首,開始烹水煮茶。


    景澤仔細打量那女子兩眼,竟發現這女子眉眼頗像皇祖父宮中的寧妃。


    寧妃是太尉周倘之女,未出閣時便是名滿京城的第一美人,最為人所傳揚的,是她的至孝。


    因為先後侍奉重病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先後為四位老人守孝。


    她蹉跎到二十四歲還未嫁人,正值十年前的大選,禮部將她列為孝親典範報上了名。


    開元帝倚重周倘,有心抬舉周氏女,未經選秀,就直接將她點選入宮,一入宮就封了貴人。


    寧妃美貌在當時的皇宮無人能及,就算是開元帝也難免喜歡。


    她初入宮時,皇後抱恙,寧妃脫簪素衣,在病床邊侍奉了一月有餘。


    皇後也喜她乖順,對她甚好。


    開元帝也就寵她多些,她入宮兩年生下了一位小皇子,晉了妃位。


    後來,如惠妃、端妃、榮貴嬪、莊嬪等年輕妃子先後入宮,開元帝的後宮也開始爭奇鬥豔起來。


    寧妃似乎默默無聞,卻依然是開元帝的寵妃,如今還是協理六宮的二妃之首。


    景澤當時也才八九歲,那時,他與景潤一直是住在皇祖母宮中。


    寧妃常常帶著小皇子去與皇後娘娘一起禮佛,還經常給景澤兄弟做荷包、打絡子。


    景澤對寧妃也算熟悉。


    後來,他們年長,都遷往皇子們所居的寧慶宮區,與皇祖父的後宮妃嬪更不可能見麵。


    隻是寧妃的賢德之名,早已經壓過了她當年未入宮時留下豔冠京城之名。


    因為這個,京城顯貴之家都以求娶周家女為榮。


    景澤甚至還曾聽自己母親無意提起,若是他自己到了娶親之年,也想為他選一位周家女入府。


    當時景澤隻是聽著,什麽話都沒有說。


    其實,他心裏並不喜歡寧妃。


    他總覺得寧妃的溫婉謙和守禮低調之下,應該還藏著些什麽。


    藏著一些不屬於寧妃這個位分,而隻屬於周氏這個女人的東西。


    而這些東西,她之所以隱藏起來,想必是對於她做好寧妃沒什麽幫助的。


    這大概是種無奈。


    但景澤很清楚,寧妃必須得這麽做。


    就像他們這些皇子皇孫們的婚姻,很多時候都身不由己,需要考量各種各樣的因素。


    皇祖父選了寧妃她們入宮,看中的未見得全是這女子本身,她們身後的家族能為這個新的王朝帶來怎樣的價值,這才是考量。


    就連景澤的父親、叔父們後院之中也會有一些必須得納入的女子。


    可就算如此,景澤還是覺得,他不喜歡。


    那他自己應該會喜歡什麽樣的人呢?


    一時間,景澤有些恍惚起來。


    “貴客請用茶。”


    這時,那女子已經泡好了茶,送到景澤麵前。


    瞬間,景澤的鼻間就是一股清雅的茶香。


    這個地方實在是太雅了。


    花園雅致,主人家氣質高雅,連這茶香都不落俗套。


    在這樣的地方,無論心中有多急切要做的事情,這會兒都覺得可以放得下一般。


    景澤品了一口茶,輕輕發出一聲喟歎。


    “這是金頂甘露,春日的新茶,據說此茶能讓人飲而忘憂。”那女子柔聲說道。


    景澤並未開口,隻是又喝了一口茶。


    他現在覺得有點奇怪。


    對於自己是怎麽到這裏來的?之前在做什麽?這些事情他都有點恍惚。


    不過,還是能感覺不對。


    就像人做了一個特別逼真的夢,一度會沉浸其中,但總會有點不真實的古怪感,初時不覺得,時間一久,就會發現這整個都是假的,特別是若這夢特美,特別想留下的時候,那種不真實感就更加明顯了。


    此時,景澤已經感到了不真實。


    可是他找不出破綻,一切都很真實。


    手中茶盞微微發燙,身邊女子舉止行動間都帶著香風。


    “貴客,何必煩惱,身處其間,便享受這片刻的安寧,何樂而不為?”那女子輕聲笑道。


    “姑娘知道我在想什麽?”景澤抬眼,注視著她。


    那女子莞而一笑,她笑起來的時候,整張臉似乎又稍稍發生了變化。


    從那種恬靜溫婉,瞬間就變得明豔妖嬈。


    咦?


    景澤心裏驚歎了一聲。


    現在看起來,這張臉又變得很像是皇祖父的惠妃。


    惠妃就是十分妖嬈豔麗的長相,不然,也不會被陳家送入宮中邀寵。


    景澤愣住了。


    這是怎麽迴事?


    京城裏有名的美人確實就這麽幾個。


    有好幾位都被選入宮中,景澤肯定是都見過的。


    他現在就奇怪,要是隻像某一位,可能是某位妃嬪家中的親眷。


    但做一個表情就像一個人的,這種人是不是有點難找?


    而且,這是什麽意思?


    難道覺得他會喜歡皇祖父後宮裏那些女人的臉嗎?


    景澤突然有點生氣。


    就算是不喜歡那些女人,但這些都是他皇祖父後宮有名有分的妃嬪,景澤是個孫輩,至少也要保持三分尊敬。


    頂著這樣的臉在他的麵前晃蕩,這簡直就是一種侮辱。


    景澤放下茶盞,手略重了一些,茶盞發出清脆一響。


    “叨擾了。”他向那女子拱手致意,說罷轉身便要走。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接著便是曲聲悠揚。


    景澤這一轉身,眼前的景物發生了變化。


    他置身於一座金碧輝煌的大殿中,在大殿的一角,是樂手正在奏著歡慶的樂曲。


    數隊舞娘從大殿兩側舞動著身體上來,她們都是蒙著麵紗,身上掛著許多金燦燦的小鈴鐺。


    隨著她們扭動身體,那些小鈴鐺就有節奏的響個不停。


    空氣裏的氣息也發生了變化,是一種奇怪的香味兒,讓人聞到之後,就覺得燥熱起來,甚至想要隨著樂曲而一起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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