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驛丞本打算要為他們預備一桌宴席,詢問孫寶成王爺飲食有什麽禁忌時,孫寶成卻按住了他,讓他先不要開始做飯。


    他進去請示了一下,景澤也沒說話,悄悄看一眼秋之雲。


    秋之雲明白,這就是想吃她做的唄。


    “你不是要去後院裏借宿嗎?總歸不好吃飽喝足,空著手過去吧?”秋之雲問景澤。


    景澤想了想,自己這趟出來的確是沒帶些適合送人的禮物,而那院子裏的人,身份也是特殊,不是他隨手拿個玉佩打個賞就算了的。


    “那我做幾道菜,你過去,請主人家一起吃,這不就行了?”秋之雲說。


    景澤想了一下,他跟隔壁的興慶侯也不是很熟,隻是偶爾在皇祖父設下的宴會上見一次。


    興慶侯的身份特殊,總是坐著所有功勳貴戚的最末位,默默的聽,默默的看,默默的吃,仿佛生來就是一個不會說話的人。


    他從不招惹是非,在京城幾乎是默默無聞。


    除了他們皇家,基本上沒有人會想起來在十裏鋪驛站的後院,還住著這樣一位興慶侯。


    因為不熟悉,景澤甚至都沒辦法讓人臨時迴京,去替自己備上一份禮物。


    況且他現在來給興慶侯送禮似乎也不是那麽妥當。


    秋之雲說要準備一桌菜,要是放在別人那裏,應該挺失禮的。


    但是是送給興慶侯的,對方應該會很放心。


    於是,當景澤帶著秋之雲來到興慶侯的侯府,身後的隨從每人手上都捧著一個食盒。


    秋之雲走到興慶侯府的大門口,就覺得不太對勁兒。


    景澤跟她說這裏是一座侯府,但是大門上連個匾額都沒有,門口也沒有石獅子。


    大門的門扇也很窄,就是尋常人家的院門。


    上三階樓梯,就直接到了門口。


    因為孫寶成提前過來打過招唿,他們來到門口的時候大門就敞開了。


    果真如客棧的小夥計阿川所說,這裏看門的是兩個老太監。


    都已經是鬢發斑白,麵容卻是慈眉善目的,他們微微弓著腰,顯得小心謹慎,說話的時候也是輕聲細語。


    再走進院子裏麵,秋之雲就覺得更奇怪了。


    明明前麵兩進院子被官驛給改建過後,還依然能看出以前的繁華。


    同屬於一座大宅的後兩進院子,房屋都隻是簡單修繕了一下,原本屬於花園的位置,沒怎麽整理,草木都長得有些雜亂。


    在這裏麵服侍的人,年紀都不小了,最年輕的也都人到中年。


    秋之雲甚至還看到,有幾個人似乎身上還有舊傷殘疾。


    但是所有的人都很有規矩,無論是行禮,還是迴話,或者是在前麵引路,每個人的動作都是整齊劃一,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這些人都是從宮裏出來的?”秋之雲小聲問景澤。


    景澤點頭。


    他們往裏走的沒多遠,就看見一個四十來歲,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那人也沒有穿很奢華的衣服,迎上來之後就朝著景澤行了一個大禮。


    景澤趕緊伸手去攙扶,順便跟他問了聲好。


    原來這個人就是興慶侯。


    可是……


    秋之雲看了一眼興慶侯,又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後的那幾個老太監。


    沒錯了!


    這個興慶侯分明也是個太監呀。


    “侯爺一向可好?”景澤問候。


    “托王爺的福,一切都好。”


    興慶侯迴起話來時也跟那些老太監一個動作,這一看就是長年累月養成的習慣,不會隨著自己身份的改變而輕易改變。


    “那就好,打擾侯爺了。我來的匆忙,沒來得及給侯爺準備一份厚禮,這位丘真人是仙界修士,我的朋友,她今日下廚做了幾道咱們京城難得吃到的菜,特意帶過來跟侯爺一起嚐嚐。”


    “多謝王爺想著。”興慶侯又一次鞠躬行禮。


    他這才抬眼看了看秋之雲,又拱手致意。


    “原來姑娘是仙界中人,難怪清麗脫俗,不與凡塵中人相似。請坐。”


    興慶侯說著,立刻便有侯府裏的隨侍太監去接過的那些食盒,開始在偏廳裏麵擺飯。


    又有人為他們獻上茶來。


    景澤隻品了一口茶,眼中卻閃過一抹怒色。


    這茶也不知道是沉了幾年的庫底子,竟然被送到了興慶侯府?


    他可是記得皇祖父曾經下令,由內事府供應興慶侯府的一應所需,而且侯府的用度可以比肩皇孫。


    可是誰敢給皇孫們喝這樣的茶?


    再仔細看看興慶侯府擺放的這些桌椅家具,全部都是半新不舊,木頭也不怎麽樣。


    包括興慶侯在內,所有人身上穿的衣服布料也都很舊了。


    但是,給興慶侯府供應物品的這筆賬目,卻在內事府的賬本上記得清清楚楚。


    東西都支出去了,興慶侯府用的卻是這些破玩意兒。


    這些東西去哪裏了?


    景澤心中越發的惱怒。


    “慶爺,慶爺,香!”


    這個時候,一個年輕人突然從後麵跑了過來。


    秋之雲一聽這個聲音就分辨出來,就是剛才躲在花園的月洞門的牆後麵,從磚縫裏悄悄看她的那個人。


    年輕人的身後還跟著一個老太監,應該就是之前他口中喊的阿多。


    在看到廳裏麵的客人之後,阿多有些緊張,趕緊把那青年給拉到了身旁。


    “侯爺恕罪,世子他大約是餓壞了,剛才不是聞著什麽那麽香就衝了進來,驚擾了貴人。”


    那青年看見陌生人也有些害怕,就縮到了阿多的身後,跟個孩子似的,側頭露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


    “原來是興慶侯世子,本王與他也是多年不見了,之前皇祖父萬壽,興慶侯沒有帶世子入宮,皇祖父還曾經問起過。”景澤笑道。


    秋之雲聽著有點暈。


    這興慶侯分明是個太監,怎麽還有世子?


    而且聽這個世子叫興慶侯為爺爺,難道是這興慶侯收的幹兒子生的孩子?


    “姐姐,漂亮姐姐。”世子也看到了秋之雲,突然指著她就笑了起來。


    興慶侯和阿多似乎都更緊張了起來。


    “既然世子餓了,我們就先用飯吧。”景澤說。


    興慶侯站起身來,上前牽起了世子的手。


    想到世子卻瞬間掙脫了他,跑到了秋之雲的身邊。


    “姐姐!”他衝著秋之雲,笑得很甜。


    秋之雲也看出來了,這位世子可能不太聰明,看著像是個青年,但實際這腦子大概也就是個幾歲的孩子。


    她伸手揉了揉世子的頭頂,從荷包裏麵找了一塊紅薯糖分給他吃。


    世子立刻就被這甜甜的糖給收買了,攥著秋之雲的袖子不肯鬆手。


    無論興慶侯和阿多怎麽哄他,他都非要跟秋之雲在一起,最終還是秋之雲把他牽到了飯廳。


    一開始世子還嚷嚷著要糖。


    當在吃了一口桌上的菜之後,就把糖這件事情給忘記了。


    他自己坐在一邊乖乖的捧著碗筷,很快就把自己吃成了一個鼓著腮幫子的小鬆鼠。


    這模樣倒是跟景潤平時吃飯的樣子有點像。


    景澤看著隻覺得可愛又好笑,沒忍住,還伸手給世子夾了幾筷子菜。


    直到這個時候興慶侯才鬆了口氣,看著世子吃飯吃的那麽香甜,他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住在他們這個無人問津的侯府裏,世子已經好久沒有吃到一頓好飯了。


    再一想到桌上的這些菜還是秋之雲這位仙界中人製作的,興慶侯自己就更舍不得吃了。


    可是阿多還是挺清醒,雖然吃這麽好的飯,機會不是很多,但他更害怕世子撐著。


    “侯爺,府中這個情況怎麽不早些上報給皇祖父呢?”景澤自然是看出來了,他輕歎了一聲。


    “王爺,咱們這日子已經夠好了,在這裏能安安靜靜的度日,便是我們最大的福分。我聽說聖人在皇宮裏麵都極其簡樸的,我們吃穿用度都不曾缺少,沒什麽好說的。”興慶侯笑著搖搖頭。


    景澤卻深深的歎了口氣。


    秋之雲實在覺得好奇。


    她聽說當今聖人分封的很多爵位都是有軍功之人,這興慶侯肯定也是其中之一了。


    可是這個侯府實在也太奇怪了。


    說是獎勵功臣吧,一邊又給了一個最小的侯府,門上連個匾額都沒有。


    聽景澤說,聖人還會主動詢問興慶侯和這位世子,不像是沒把他們放在眼裏的樣子。


    可是,這裏用的吃的喝的似乎都缺斤少兩的,這分明又是不重視。


    “你大約也看出來了,興慶侯是內監出身。他是前朝皇宮裏的太監,當時皇祖父打到京城,國師手刃倀妖,就是他將前朝的傳國玉璽獻給了皇祖父。”


    迴到興慶侯給他們預備的院子之後,景澤這才告訴秋之雲。


    “原來是這麽一段來曆,那個年輕人是?”秋之雲又問。


    “你可知道前朝倀妖為禍,她害死了皇帝,不知道從哪裏找到了一個所謂的宗室之子,要立他為帝。”景澤歎了一聲。


    “這位世子難道就是?”秋之雲都驚了。


    “他就是那個孩子,還在繈褓之中,就被抱進了宮,還沒來得及被立為皇帝,前朝就滅了,倀妖的美夢散了,皇祖父也沒打算殺一個不滿兩歲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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