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對付這世上最複雜者的最有效法子,往往不是什麽奇謀異策,而是最簡單的那個。


    就如,若要擊敗一代鴻謀諸葛亮,隻要把他一人引到四下無人處,一劍斃之即可。簡單,而有效。前提是,能把人引得出來。


    皇帝用得就是這最簡單的法子。


    太後五十大誕,普天同慶,天下諸侯齊聚京城。在那些分量極重的眾目睽睽之下,刺皇殺駕的刺客身上掉落一塊腰牌……那般情形,那塊腰牌的真偽已不再重要。縱使所有人都明白,腰牌所代表的人物行事不會如此拙劣,那個滔天罪名“他”亦要先自擔承。至少,第一步,受羈入獄不可避免。至於其後,以皇權之威使得人證物證俱全又有何難?


    但事情發展,連連出乎了皇帝意料。


    腰牌,這出戲的重頭道具“臨時換將”,是第一個。本來,若能就勢拿下另一個,也算順水推舟,戰果相同……秋遠鶴的銷聲匿跡,是第二個。


    未打草,蛇先驚。太後和皇帝,都失算了。


    這一席話,是我和冷蟬兒坐在皇宮一處不受注目的宮房頂上,一人一壺禦酒,邊喝邊聽她娓娓道出的。


    她還桀桀怪笑道:“還有那個太後,她以為她事事為她兒子打算,殊不知啊,這出場戲裏,她的兒子另有謀劃,隻過,到最後,母子兩個都被人反將一軍而已。她啊,再如何老謀深算,總不如她的兒子了解自己的對手罷?也不會比秋夫人更了解自己的兒子。你沒看,秋夫人雖然鬱沉,卻並沒有多少擔憂?真要如太後所願,腰牌未被替而換之,結果啊,還真是難以預料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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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家這出戲,還要如何演,如何變,如何結……我無意摻和,也無意靜觀。我隻想關心需要我去關心的人。秋遠鶴此時既不在京城,又身纏官司,必然無暇分顧與秋長風昔日愛婢深有關聯的馮婆婆,正是接走婆婆的良機。


    隻是,普濟寺那個地方……這時的秋皓然必然不能勞煩。若管豔在,還有她輕車熟路,她不在,我隻得另請高人相助。


    “為何我要替你做這樁事?”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嗤,誰和你是朋友?”


    “不是不要緊,做事就行了。”


    冷蟬兒這女人,不是一般的別扭,被我帶出皇宮,又換了便服,眼看要到普濟寺,她仍有滿嘴的抱怨。


    “見著無雲大師……”


    “不見!”


    “說明來意……”


    “不說!”


    “看他意下如何……”


    “不看!”


    “接了婆婆出來……”


    “不接!”


    “……快點!”我把她推向那散發著佛家威嚴的寺門,自己則迅即退後。


    冷蟬兒得意地撇撇嘴兒,“巫族女人,被佛門聖地給降住了是不是?我還以為,你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呢,真讓人失望。”又扔了幾句足夠讓人吐血熬肺的廢話,昂首邁向寺門。


    我則找塊幹淨青石為座,靜侯佳音。


    那道寺門,我並非進不得,隻不過,婆婆在裏麵並非囚禁,單為進一道門便與各方神明釋出的迫壓力道對抗,未免浪費。


    但稍坐未久,即有感一絲小有所成的力道漸形逼來。在其逼近到身前時,我拈指拂去,“是誰?”


    “我。”一團凡人難見的塵霧中,站出一人。


    “小臭冰。”是多日不見,身形拔高、臉孔削長了的小臭冰,雲忘川。


    他開口即道:“你能放過他們麽?”


    “他們?”我曉得了他來意,“你的父母?”


    “我的?”


    “就是‘你的’,你和天女的父母。”與那對男女無關,是我這一生最感謝巫神慈悲的幸事。“你來,是為他們求情的?”


    小臭冰……長大的小臭冰,不再適宜小臭冰這個“愛稱”,權且稱他的全名雲忘川罷。


    雲忘川想必對我的話有兩三分的領悟,“巫界中發生何事我並不清楚,我隻是認為,他們是我的父母,我不能坐視無睹。”


    “你的巫術從何處學來?”


    “身為巫人,對一些基本的術力本身便能無師自通,何況,我曾飲過你……”他攢眉止語,默然良久道,“前一段時間,彌漫天下的那些謠言,與‘他們’有關?”


    “不然,他們也不至於被押解到此,接受公審。”昨日,即是公審之日,大巫師被判斬刑,雲氏首夫婦則是終身監禁。


    “可以放過他們麽?”


    “皇帝不會放的。”一斬一禁,斬者身首異處,禁者老死牢內,意在宣告世人,巫人也不過是血肉之軀,長生不死實乃癡人說夢。


    “如果你說話……”


    “我說話沒有那般好使。”


    “我知道你不會放的,我來找你,也隻為試一試。”雲忘川那張肖似天女的臉黯然神重,“告辭了。”


    我本想和他多說兩句話:這些日子,他身在何處?可與小嬋玉團聚?但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沒給我任何閑話的機會。


    我也未能如願接上馮婆婆。


    冷蟬兒轉述無雲大師的話道:“滄海施主未來仍然多變,此時接人迴去,害大於利,不如待一切塵埃落定,再來一家團聚。”


    馮婆婆也傳來如是訊息,囑我行事務必謹慎。


    未來仍然多變?行事務必謹慎?


    接著婆婆,再去和娘聚首,離開巫界也好,還在巫界亦可,一家人遠離紛撓,平平穩穩的過日子……不可以麽?


    還能如何多變?還要謹慎何事?是我把事想得太簡單,還是他們習慣把事想得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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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暫且不能接婆婆同行,我不如先返巫界看望娘?我以平凡小海的麵貌行走兆邑城街巷間,腦子轉來轉去,盡是這個念頭。


    不想再有與故人相逢的驚喜,恁大的兆邑城也並非隻一條萬榮街有美物可食,坐在偏僻小店,吃著平凡好料,想著太後壽宴上的珍饈佳饌,不時暗發感歎:同為裹腹食材,皮相天差地遠,被賦予的重視亦是地遠天差,同物不同命啊……嗯?


    忽然湧上的頭暈目眩是怎麽迴事?我強撐額角,力掙雙眸,但體內的困倦仍源源不絕襲撓而來。而且,眼竟似花了,不然,我怎看見雲忘川自小店後廚間行來,在我麵前落座?


    “我不會對你怎麽樣。”他確定存在?而且,還沉沉有語,“但我不能不盡為人子的本分。我隻要拿你,向秋皓然還是秋長風都好,換‘他們’出來。自此,我才能與‘他們’真正切斷瓜葛。”


    他在我飯中下了東西?如此意念一閃,我強自念決除之。


    “是巫神廟裏的香灰,摻上這外麵的普通**,就有使巫者昏迷之效。但我知道它對你頂多有半刻鍾的功效,所以,我提前知會了秋皓然和秋長風,按時間,他們馬上就要到了。”


    他們……會不會到?若會,先到的是秋皓然還好,若讓秋長風看見我以小海的麵貌,卻頂著巫女身份,以他此時的記憶,該如何設想此事?


    “……你這個混賬東西,我那時就不該救你!”我竭力高聲,讓自己意識不致沉淪,也為吸引外人注意,“我救你,你卻要害我,你該死!”


    “我不會害你,你……我昨天到牢內,本想救出他們,但蒼山守在那裏!他告訴我事情的來龍去脈,你為了你的母親可以不顧一切,我也隻是為了那兩個生我的人盡一份力而已,我不能什麽也不做!我不會害……”


    “混賬東西,你是個混賬東西,蒼山也是個混賬東西!你竟敢下**害我……”我盡力把“**”咬得重聲,路過者,有沒有一位俠客義士伸以援手?


    “我說了,我不會害你,你暫且忍耐……”


    “無恥小輩,敢以**害人!”一道勁風擦過我的肩項,謝天謝地,當真有俠士拔刀相助,襲取雲忘川。趁著這當兒,我按桌起身,踉蹌著向外躓去。


    “滄海!”雲忘川移形到我身後,手握我臂,“你……”


    “滄海?”拔刀相助的俠士身法也不慢,將我另一臂扶住,“果然是你,滄海,你怎麽會被人……”


    此時,我已看不清來者是何模樣。但憑直覺,感覺這人無害,伸手緊握住他衣襟,“帶我離開這裏……快!”


    來者未有遲疑,手中劍鋒出鞘,抹向我右側的雲忘川。在其閃避之際,他一臂圈我腰際,拔地起身。


    我隻聽到兩聲還是三聲的追唿自後而來,強撐了夠久的意識被巫神廟裏的香灰徹底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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