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好熱,火辣辣地像是要把人烤成人幹煎成燒魚給無錢買涼的人下酒。更煩人的,是那樹間沒完沒了的蟬兒,一逕的攪人好睡。一片瓦礫投去,隻得個片刻安寧,不一時又自以為“知了知了”的唱起,著惱哇。


    “也不知怎麽想的,怎麽還會有人叫冷蟬兒?這蟬兒哪裏會冷啊?”涼茶鋪裏,我拚命灌著酸梅湯,隻盼這才被被冰鎮過的東西能給我一方清涼。


    管豔撲哧一樂,擦抹桌案的手未停,“兩個方法,一,心靜自然涼。二,恢複你那副冰美人的模樣。也讓我開開眼,看這日頭能不能把你曬化了去。”


    我翻了個白眼,這話,自是沒必要搭茬。那時,我忙著從秋長風身邊離開,不待元氣恢複就動身啟程趕到了這邊——管豔的隱居之處,她離開西衛的前一時竊聲相告的地址。但也因如此,被她看到了我那時的樣貌,成了她鎮日打趣練牙的噱頭。


    “小海。”管豔收拾完了鋪子裏的桌凳,扯下包住滿頭青絲的布巾,坐到我身邊,“你確定你的術力可以讓‘他’不再記得你?”


    “不會完全不記得。因為認識小海的人太多,如果要小海完全自他們的記憶中消失,莫說當時力疲心倦的我,縱算是此刻,恁大的工程也未必完得成。我隻是,讓他記憶中的小海以另一種形式存在,別人和他提起時,他會記得這個人,但也隻是一個曾侍候過他的丫頭,一些事,一些話,要想還會記得,不提也便忘了,而曾對小海動情的那份心意,則……不複存在。而外人於他對小海不再在意的理解,就是……”


    “倦了厭了?”


    “對,在周圍人眼裏,他愛上小海才教人費解,厭了小海就成了最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他的朋友家人早早便料定了有那麽一日。他當真不在意時,也不會惹起旁人疑竇,時日不需太久,小海就會當真湮沒在他的記憶裏。”


    “你舍得?”


    不舍也要舍。“不恨不怨,過往無痕,這是最好的結局。”


    管豔一笑:“多希望我也有這樣的本事,可以抹去過往的一切痕跡。”


    我拍她的肩,豪氣萬千地道:“大不了下一次冷堡主再來,你用美人計轉移他的注意力,我設法讓他再不記得你。”


    “……算了。”她搖頭。


    “舍不得?”


    “有一點。不止是舍不得自己被人珍重的那份感覺,還有他。他是恁樣艱難地才學會愛人,盡管學藝不精,但心裏有一份愛意就會有一份柔軟。我不想讓他的心又迴到以往的冷硬枯寂。”


    也就是說,管豔姐姐是冷千秋眼下唯一的心之所係了?但,秋長風不會。楚憐星的楚楚可人一直讓他憐惜,並因對我的心動對郡主的旁娶又對佳人多了一份愧疚,憐惜和愧疚,足以讓他心田中有一塊柔軟土地。而且,管豔姐姐和小海的問題從來就不一樣。


    “冷堡主的確學藝不精,到現在還不知道管豔姐姐你為何逃離。其實,你並不在意秋遠鶴的追殺,而且你也知道就算你不迴他身邊,秋遠鶴和他的恩怨早晚也有一決。你在意的,是他的妻妾成群。”哦,隻有妾,未有妻,那位冷堡主上一迴找來,就是要迎管豔迴去做正妻,隻可惜,佳人並不領情。


    管豔嘴邊掛上一個苦澀的笑,帶出些微脆弱,“當初,如果秋遠鶴沒把我送給他做妾,我的歸宿也許就是秋遠鶴的侍妾,且那曾經是我心中最大的渴望。但嫁給了冷千秋,慢慢從對秋遠鶴的迷戀中清醒,慢慢明白,真要愛了,竟是如此貪心。”


    “但這地方已經被冷堡主找到了,下麵還不知會不會有別人來,管豔姐姐你走不走?”


    “當然走。不然今後我不會如此精心的收拾,這地方,不止是我的故鄉,還給了我前一段溫馨平靜的時光。”


    這地方,是苗疆一隅。管豔五歲被賣到他鄉,幾經輾轉,做了秋遠鶴的侍婢。但誰也不知道,她的腦裏,始終有故鄉的影跡。那些並未消失的記憶,讓她在無處可去時迴到了這裏,也收容了小海一些時日。


    “小海你也要走了麽?”


    好……厲害!“管豔姐姐如何看得出來?”


    “你來此,是為了養病,如今病好了,你也該去做你的事了,不是麽?”她垂下長睫,狀似不經意的挑唇。


    “那管豔姐姐可願意和我同行?”


    她訝然舉眸,“同行?”


    “管豔姐姐是一個人,而小海的婆婆如今也在一個不知名處養傷,兩個孤單的人結伴同行,不好麽?”


    其實,我是察到了管豔在確知我要走時那一抹劃過眼間的落寞,更想到了她初見我投奔來時的狂喜。她是一個怕寂寞的人,卻不得不選擇寂寞,我雖然習慣了與寂寞為伍,但也願意有人陪伴。


    “隻不過,等小海找到了婆婆,請管豔姐姐替小海照顧她。因為,我有一些危險的事情必須要做。”


    管豔囅然展顏,“這有何難?兩個同樣孤單的人一起上路,很好。”


    當天夜裏,我們便離開了那間小小的涼茶鋪。我們這樣的人,似乎生來就要不斷的舍棄一些東西,小海的甜糕鋪,管豔的涼茶鋪,雖為了安身立命一度依賴,但到舍時,縱是不舍,也必須放棄。何況,更重要的已然舍得不要了,再舍再棄,又有何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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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選擇夜裏出行,是因冷千秋在周圍遍布眼錢,黑燈瞎火時的莫名不見,總比光天華日下的突然消失給人帶來的驚詫要少。


    在百裏外的一個客棧安下腳時,管豔問起了婆婆失蹤原由,我簡言告之,她卻驚然高聲:“你為何沒用我給你的畏剛圖?”


    “什麽?”


    “我臨行前,不是給了你一樣東西?那物什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在你對上無雲大師時脫身之用。上以反線繡金鋼經,是當年我救了大師的師傅時大師親手則予,名曰畏剛,實則避剛,也避一切濁物。它雖不能讓你擊敗無雲大師,但脫身卻綽綽有餘。那時我便想,不管是秋遠鶴為捉你,還是秋長風為了留你,都有可能請無雲大師出麵,而那兩個人,也都有辦法請得動。所以,將它留了給你以備不時之需。難道你沒有打開它細細觀看麽?”


    “……”我以為,就像小海離開大苑公府時秋夫人的那個包裹,管豔隻是給小海留了一份今後可能要用到的盤纏,所以,就將它……“婆婆?我把那東西交給婆婆了!”


    當時管豔辭別之後,我便出宮探望婆婆,就把那樣物什協同幾兩碎銀放進了婆婆的衣物篋裏。以婆婆的細心,所有小海給過的東西斷不會忘了規置,那麽,那東西還在婆婆身上?我記得,婆婆掉落河時,肩上的確挎著一個小小包裹的……


    管豔轉而一喜,“當真如此的話,馮婆婆的安危定然無虞。有它在,那符帖不會讓她受損太重,念決自保絕無問題。”


    是這樣?這些時日,我和婆婆斷斷續續也有聯係。雖然婆婆說不出所在之地,但以我感受到的,她老人家的氣息的確一次強過一次,不然,小海也不可能在一處安安穩穩休養直到完全康愈。


    “小海,以我看,馮婆婆不告訴你她此時所在處,必然是不想分你的心思。她是這世間最了解你的人,是不是?你要做什麽事,不妨趕快去做,也好早一日與婆婆團聚。”


    是這樣麽?婆婆當真想到了小海的心思?


    小海的心思……


    沒有錯,我不想再逃,不想再避。僅這些天,我就曾以另一張臉在巫族派來尋我的人麵前走過多少遍?小海的血,對渴望長生的他們有太致命的吸引,不管他們是否已然知道我的力量,也不會斷了那些念想。而他們縱是認不出我的臉,也必定已經設法感應出了我存在的磁場,否則也不會如此密集地出現在小海周圍。


    大巫師此舉旨在告訴小海,要想安生苟活,勢不可能。


    當逃避無用時,隻有迎頭趕上。


    我要到迴巫界,要麵對那些族人,要讓他們領教最強大的巫力,如果不能使他們臣服,便隻有——


    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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