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間的溫軟不及感受,即讓來自秋長風的寒氣抵如煙散。


    “小海,我說過什麽,你總是忘。”這話,是在他向蒼山咽喉鎖來時輕淺吐出,“你總想讓我罰你是不是?”


    蒼山後退幾步,放下了我時在頰上又親了一記,順便低囑:“站在原位莫動!”


    我自然是明白,他是怕我再踏死位。但,我不能在原地等待。等,從來沒有讓我得到過自己想要的。


    我未去觀看那一藍一灰兩條戰起的人影,握住鞭柄:如何才能讓你的主人在這個陣法裏自如穿梭?


    左拐,前轉,繞假山,自雙鬆之間行過……


    “小海!”


    我未及迴首,身子已教人扳過去,又深又重的吻當頭壓來,這個氣息是我熟悉的——不盡個月娘高懸的夜晚,就是它,將小海蠱惑進那顛亂的瘋狂裏……隻是,如今它已歸屬別人……


    “走開!”我將他推搡出去,“小海沒有潔癖,但小海也怕髒!”


    秋長風劍眉蹙灼,“小海,你聽……”


    他……一人趕過來?“你,你把蒼山怎樣了?你把他……臭山頭!”


    秋長風眸光登時沉暗下去,“他隻是陷在了陣法裏,不必擔心,他走得出來。當年,他就曾在陣法裏救走雀兒,讓整個兆邑城的人都認為我綠雲罩頂。小海,他沒有你想得那樣簡單。”


    我嗤之以鼻,“你又如何知道小海是如何想得他的?你了解小海麽?”


    秋長風麵色微變,厲聲道:“那是你從來不給我機會了解!你總是將你自己牢牢包住,你的過往,你的一切,我一無所知。我曾向你的婆婆問起,而她告訴我,如果你從來沒有說,那是因為我還不能足以讓你信任。既然如此,我便索性不去了解!我隻要你在我身邊,讓我看得到抱得到就好!”


    “秋長風,我很慶幸,你不是一個癡情者。”既然遇上了,就索性將話對他說了。


    “我的出生,就是為了以血來供養巫族天女。從六歲開始,我就是天女藥人,每年要拿出三成的血供天女食用。每次血從體內流走,也一點一滴的帶走我全身的精神,我痛厭極了那軟弱無力的感覺,痛厭極了每年要有半年在床上躺著的無助時光。我被束囿在巫山之頂,麵對終年積雪,到了十歲時,我甚至還不知道這世間除了白色以外的顏色。我痛恨極了奪去我自由的族人,痛恨極了除了巫山看不到別處天空的狹隘世界。”


    我直迎麵色略顯蒼白的秋長風,“以前,我不對你說起那些,是理智告訴我,你不是小海想要能要的那個。我想要一個溫暖的家,一個平凡的生活,我的丈夫不必出色,隻要他能和我一起為生活操持奔波就可。在山明水秀的地方,早出晚歸,再生一對兒女交給馮婆婆看顧……秋長風,你不是那個人。就算我不是巫族的逃犯,就算我不需要早晚有一日要與巫族來個了斷,你也不是那個可以陪伴小海終生的人。”


    “縱使你把你自己交給我,縱使你在我懷裏顫栗低泣時,你也從來沒有認定過我,是麽?”


    “……是。”


    他冷笑,“雲滄海,你好狠。”


    “你又何嚐不是?難道,你想過這一生一世隻有我一個?”


    “你的出生決定你的路,我的出生又何嚐沒有決定我的路?”


    “所以,注定你和我無法同路。”我垂眸,拭去唇邊淚,“所以,放我走,好不好?”


    “你得到了自由,所以無法容忍再次失去自由。而我嚐到了最甜美的果實,你卻要我再次失去?”


    “秋長風,你好自私!”


    “你何嚐不是?”


    這還真是彼此彼此。我舉起淚眼相對,“所以,我們始終要有一場對決?”


    他語氣放緩,近於“求”,“要怎樣,你才能留下?”


    “我曾經告訴你的,被你當口否決。而現在,你已經永遠失去了這個資格。”


    “小海……”他搖頭,臉上蒼白成雪,眸內痛意瀲瀲,“是你逼我,是你逼我……”


    我知道,他是要啟動陣法。是以,在他出手之際,我甩鞭相馭。


    這一場戰,始終未免。


    ————————————————


    我並沒有救出馮婆婆。反倒是我,在與秋長風的對戰中,四圍山石幻影不絕,如果沒有神鞭相助,早就迷失在那迷宮般的陣法裏。幸好,隨後趕來的傾天救出了我。


    “我們四個人中,隻有明月的奇門之術能與清風頡頏,但明月不可能行背叛清風之事。”是夜,燈下,傾天凝眉道。


    甫返未久的蒼山飲盡一盅茶,“難怪恃才傲物的秋遠鶴視他為平生至敵,他的布陣之術較之以往更臻成熟。”


    我偏不信,他成了刀槍不入了?“秋長風曾攻擊過巫族天女,後被蒼天阻擋,臭山頭,蒼天通曉奇門遁甲麽?”


    “對了!”蒼山拍案驀起,“我竟給忘了,大哥他雖然並不通奇門遁甲,但他是巫族神衛,身上鐫有龍印,足以對抗所有幻術!”


    對抗所有幻術?我一怔。


    “可是,”蒼山搖首,“大哥他……他定然不可能助你。”


    未必。“如果我以天女藥人相換呢?”


    “不行!”蒼山桃花眼瞪成銅鈴,兩手惡狠狠將我攫過去,“你敢這樣做試試!”


    我笑了笑,拿指頭點他眉間的蹙結,“小海不是君子。”


    “耶?”


    “介意你的大哥被人欺騙麽?”


    他呲牙大樂,“不介意不介意,哈哈,我的小海好聰明!”


    “有雀兒聰明麽?”


    他五官頓時苦皺,“小海~~”


    “逗你的。”我拍拍他的臉,“你能找得到蒼天罷?”


    “將大哥召來不難,隻是,”他壞樣十足地眨眸,“你要如何感謝山哥哥?”


    “那隻美豔雀兒如何謝你的救命之恩?”


    “當然是以身……咳咳,好渴好渴,山哥哥要喝水!”


    睨著顧左右言他的蒼山,我捧頰淺笑。


    蒼山當然不是小海想象的那樣簡單,他甚至介入進了皇族間的爭端,他甚至在使秋長風蒙羞之後還在京城活得自在安然。他這樣一個人,如何簡單?


    當年的小海,可以裝憨裝傻,隻為求一段安穩溫暖站在兆河邊,而今日……


    且走且看罷。


    ~~~~~~~~~~~~~~~~~


    巫族每個氏家,都有其獨到的聯絡方法,而通上訊息,再使對方報出所在之地,以巫術轉移到眼前,便非難事。


    在我相助下,蒼天便是讓蒼山如此帶了過來。


    當對上那雙深邃瞳眸的刹那,小海恍若隔世。


    前世心地呆純的滄海,為一個人心動,心喜,心痛。


    如今加了世故去了天真的小海,為另一個人心灼,心折,心碎。


    “你當真願意重迴巫界?”


    “如果你救得了馮婆婆和雲忘川。”


    “你曾與大巫師過手,並搶了他的降巫鞭,你此次迴去,不止是重做藥人,還要接受一個叛逆者應有的懲罰。這,你也願意?”


    噝。隱在我腰帶之內的神鞭發出抗議,顯然,“降巫鞭”那個舊名,不討它喜歡。


    “隻要救得出馮婆婆和雲忘川。”小海也不會迴去。


    “你當真考慮好了?”蒼天如天斧鑿刻般的臉掛著冷然,執意又問。


    “我……”


    蒼山在旁哇哇大叫,“大哥,你一再追問,是想小海應還是不應?尋迴天女藥人,讓天女不必因食用香蘭草嘔吐不止,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事?”


    蒼天從我臉上別開眼光,“既然如此,我會為你救人。”


    “我聽說,你可以對抗一切幻術?包括巫術?”這疑問盤結心頭,不解不快。


    “並非對抗,而是我身上的神龍印會破除一些障眼之法。”


    “那麽,早在兆邑城大街上時,你已經認出了我?”


    “蒼山,把陣法的布置告訴我!”他扯起蒼山,大步出了房間。


    為何避而不答?我煞是不解。


    “他喜歡你。”傾天道。


    “誰?”


    “蒼天。”


    我噴茶失笑,“不可能。”


    “你如何斷定不可能?”


    “他的心裏眼裏隻裝得下天女。”


    “男人這一生,總有一些事是他必須去做,有一些事是他不得不做,還有一些事,是他想做卻永遠無法去做。”


    好玄深的樣子……少言訥語的長天公子,也突然起了談興?“那秋水公子的事,屬於長天公子的哪樁事?”


    “她?”傾天垂下眼瞼,掩去兩眸苦意,“明知不可為之為之。”


    “於是,你準備放棄了?”


    “放棄?”


    “不然呢?你讓小海嫁你,不會是以為你在娶妻之後反而更能擄獲秋水公子芳心罷?”


    “不是放棄,而是不再做努力。”傾天唇畔笑紋無力,“從來沒有得到過,談不到放棄。”


    雖非親生,卻係親養,長天公子與其父的癡情,不相上下了。但小海卻不能替他怪秋水公子的有眼無珠。情愛事,最無理。秋水公子一日不對秋長風死心,一日便不可能珍視他人的情意。


    “我的話,永遠有效,你如果無處可去,傾家將是你的安身之地。”


    “你愛的……不會是雲川罷?”


    “什麽?”他倉惶抬眸,倉惶驚叫,倉惶打翻了握在手中的茶盅,冷情冷性的長天公子,儀態盡失。


    而語出驚人的我,瞠目結舌。


    居然是……真的?小海隻是隨口胡說……也不是,而是,水若塵麵目之間,依稀和鏡裏的滄海有些近似,而滄海,長得那雲川一模一樣……


    這樣淺微的意識隻是在我心頭一閃,沒想到,今天就脫口而出,而且,得到了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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