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著那身從一位憨實樵夫手裏買來的男裝,走進一個路邊的小飯鋪,以兩個銅板要了一個饅頭一碗茶,想著是吞咽後便布下行跡,在鎮子前方的樹林等追兵來臨。他,秋長風便從外麵走了進來。


    逃亡中的人,對外部的異常自是格外敏察,秋長風就坐在我的隔座,雖是一襲普通長衫,仍頎傲而高貴,在庸碌平俗的人群中,如一隻雲中鶴般招惹眼目。但我會看他,隻是因為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血肉腐鏽的腥氣。瞥過之後,忍不住又多望去一眼,卻正撞上他冷如寒潭的墨綠色瞳眸。許久之後我才曉得,他的瞳愈綠,心愈怒。沒有人在逃亡中會有好心情,是以,他整對眸子俱成了墨綠之色。


    秋長風的視線在我臉上定定冷凝了近一刻鍾之久,許是確定了我對他無害,向店家要來了外帶的饅頭和牛肉便上路去了。我下意識向他修長背影投去一睞,心思便全副迴到了可能將至的耗鬥上。一個擦肩而過的路人,縱是再奇特,也不必花費太多注意。


    但當我按設定好的計劃,趕至鎮前密林並轉步其內選擇最佳場地時,與閉目調息的他正打個照麵。我眼尚未及眨,一把劍便抵上了我的頸喉:“你跟蹤我?”


    “不是。”


    “那你為何隨我而來。”


    “巧合。”


    “你到此何事?”


    “約人見麵。”


    “這地處如此偏僻,你約人在此見麵?”


    “對。”


    “離開這裏。”


    “好。”


    既然此處有人,我便無法施展,也隻有離開。我一逕掉步向外,他再度矮身盤膝,原本,又是一場陌路人的擦肩而過——


    “滄海在這裏,拿下她!”


    “秋長風在裏邊,殺!”


    兩撥人馬,兩種語言,幾乎同一時刻如浪般卷入林子。我才舉了一指,一汩熱漆漆的液體已甩上臉來,一股嗆鏽的腥臭登時灌入鼻腔,這是……血!而且,隻是開始的血……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可以這樣的殺人。近一年內,我親眼見過蒼天屢屢擊退潛上巫山來搶天女藥人的異族人,他武功深不可測,所來人中,沒有一個會敵得過他無處不在的無影劍。但他隻傷人不亡命,縱算因此使人有恃無恐,來者愈眾,他仍率族人次次將犯山者擊潰。


    可是,看過那麽多次的廝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對壘。我無法評斷出眼前這人與蒼天的武功孰高孰低,但可以斷定,他比蒼天會殺人。沒有任何多餘的迴旋,沒有絲毫附加的花式,他出劍隻為取命,一劍一腔血,一劍一顆頭,他所行經之處,屍首如樹樁般倒下,但他的劍,索人魂魄依舊……


    我在初時的震愕過後,驀然想起這些追兵中,尚有為我而來的巫界人。“你……”我不知該如何稱唿這人,依稀聽得路人曾對身旁人——“大俠,這些人裏……”


    “閉嘴!”他迴頭吼過一聲,劍已將趁隙撲來的一人的腰腹刺穿。


    他迴過頭時,我著實嚇住了。那雙眼,泛著幽綠寒芒,竟如住在巫山西端的那隻愛咆哮的恚獸!


    我掩住嘴,怔在原地,愣愣睹他玩著他的殺人遊戲,他身上應該也有傷的,卻全然不顧,每個向他舉起刀劍的人,沒有人能活著從他劍下脫出身去,不知過去多久,他所立之處,隻剩他一個人了。


    “你還在這裏,是想死麽?”


    “不。”我搖頭,望著他向我步步行來,“你為何殺人?”


    “因為不想被殺。”


    “殺人有趣麽?”


    “比被殺有趣。”他到我近前並沒有停頓,擦過我身旁徑自前行,“你對我沒有殺意,這一迴我可不殺你。不想被殺,別讓我再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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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想再與他有重新遭逢的可能,但巫山之神離小海太遠,聽不見小海的禱告,這廂的神太忙,無暇顧及小海這個初來乍到者的訴求。在下一個小鎮上,我又遇了他。


    我眺見了他,他並沒有發現我,他立在路邊一家茶攤前,大碗的茶已遞到唇邊,突然出手掐上茶販脖子,將茶灌進對方嘴裏。與此同時,袖內滑出長劍,兩個看似路人的大漢被劃喉而亡。那兩個大漢屍身跌下時,摸進懷裏的手甩出,手裏各握著淬黑的匕首。


    我在周圍人的尖叫躥逃聲中也準備走為上策,這個人,太可怕,避開最好。


    但這時,小海的追兵到了。我隱身一扇街畔民居的大門後,如果這撥人不殺無辜,我不會出麵。


    巫界人找不到他們認識中的滄海,便扯拽路人來問,路人早已驚惶失措,再被兇神惡煞的揪扯,當然隻有搖頭不知。問來問去,顯然耐心將失,此時其中的一人問到了已將劍擦淨放好準備離開的秋長風頭上。


    其實,我看得出,起初,他並未準備對拉住自己一臂的那隻手如何,但他的冷然不語激怒了那隻手的主人,罵了一聲粗話後,掀手就劈了下去。隻是,那隻手未如願落到他臉上。


    那手的主人顯然愕住了,望了望滾在塵土裏的手,再瞄了瞄正汩汩噴血的腕,突然間,喉嚨裏滾出一聲淒厲尖吼,以完好的另手拔出背上牛角彎刀,如瘋魔般撲了過去。其他巫界人也醒過神來,揮刀加入討伐之戰。


    這,又是一場殺戮而已。


    當最後一個人的身體被秋長風從自己的長劍上踢出,他卻身勢未停,勢如流星般——停在了我隱身的門前,我大驚,念了幾句口決,疾向後退,才不到五步,他手中劍已把木門一分為開。


    “又是你?”


    “巧合。”我能怎樣說呢?千真萬確的,隻是巧合。


    “記得我說過什麽麽?”


    “忘了。”不愉快的事,不愉快的話,誰要記住?


    “忘了很好,最好連如何死的也一並忘了。”


    “我不死。”也不會死。


    他嘴角忽爾一挑。我不相信,這個人竟能在才殺了十數人劍上血滴未止的情況下,還能笑得出來,且笑得如此閑怡:“我也不想死,所以……”


    所以什麽?所以我要死麽?這是哪門子的強盜邏輯?大巫師第二不成?


    不管我如何腹誹,他的劍證實了我的猜測,殺氣厲如霜,掃襲上麵頰,我閉上了眼,心裏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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