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李淵看著李密的折子,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容。


    李建成皺著眉頭,看著折子上麵的幾句話,不由冷笑一聲,道:“爹,李密此人,頗有英才,正如他在折子中所言,山東尚有他的舊部,想要出關前去招撫,可是,爹不怕放虎歸山?”


    李淵沉吟著,手指輕輕的扣著案幾,道:“建成,那依你之見,又當如何?”


    李建成踱了幾步,似乎在思考著,片刻後,他緩緩的道:“爹,李密性情狡猾,又頗有才能,很容易謀反。如今他身在長安,就如猛虎困在籠中,隻要給他一個高官厚祿養著,嚴加控製,他就無所作為。可是他若出了關中,就如猛虎歸山,蛟龍入海,恐怕日後又是一個勁敵!”


    李淵輕輕的唿出一口氣,白色的霧緩緩的升起。屋內雖然燃著火盆,可在這樣的一個天氣裏,仍然不能完全驅散寒氣。


    想了一想,李淵終於開口,道:“建成,如今大唐百廢待興,我們正是需要這種為國效命的人,雖然李密此人,他的話,並不值得相信,可是,如今並沒有證據說明他要謀反,爹不能因為懷疑他有異心,而對他百般打壓,這樣,會使得那些忠心報效的人,不敢獻上良策。”這也是,這種時候,李唐還有許多的敵人,他李淵對臣子的報國之心,一定要鼓勵,這樣才能招攬到更多的人,做出更大的事業。


    “爹,既然這樣,那李密出關,不妨限製一下他。”李建成沉吟了半響,這才緩緩開口。


    “嗯,你說說看,如何限製?”李淵輕輕挪動腳步,有些冷。


    “爹,李密入關帶來不少將士,若是他要出關招降山東各部,勢必會帶著那些人。爹,那就讓他隻帶走一部分的人,而不能全部帶走,這樣,李密要反,也不會很強,我們還能控製。”李建成笑著道。


    “很好,建成,就這樣辦。”李淵眉頭舒開,這孩子,進步不小啊。


    李淵話音未落,隻見裴寂進來。當初隨著李淵起義的眾臣中,裴寂算的上是最受寵信的,李淵常常與他一塊吃飯,甚至還同寢,恩遇之眾,無人能及。


    此刻他進了門,見了李建成也在,不由一愣,忙施禮道:“微臣拜見皇上、殿下。”


    “免了,免了!”李淵臉上浮起笑意,道:“裴愛卿匆匆而來,是有什麽要事嗎?”


    “陛下,臣聽說李密上表,想要出關召集山東各部,投效皇上?”裴寂問道。


    “確有此事!”李淵說著,拿起案幾上李密遞上的折子,遞給裴寂。裴寂接過一看,大驚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


    “哈哈!”李淵哈哈一笑,隨即掃了一眼李建成,道:“裴愛卿,建成可是早你一步了!”


    裴寂這才露出笑容,道:“太子出馬,老臣也就放心了!”按他的想法,太子李建成雖然年少,可是為人沉穩,已經有乃父之風,既然是為了此事而來,想必已經是他想要的結果。


    可是李建成微微一笑,卻是道:“裴大人,爹準備讓李密出關,召集山東舊部。”


    “什麽?”裴寂聞言大吃一驚,趕上一步,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還望三思啊!”


    李淵再次哈哈一笑,道:“帝王自有天命,非小子所能取。縱使他叛我而去,也不過像‘篙箭射入篙草’(隋唐民諺,指無用的篙草製成有用的箭,但沒入草中複歸無用)。更何況,讓他和王世充鷸蚌相爭,我們正可坐收漁翁之利。”


    這倒也是,李密雖然大敗,並且投靠了關中,可是在中原,襄城郡(唐稱伊州,今河南汝州市,還有一個地名叫汝南。)等地還有不少他的舊部,若是聚齊這些舊部,當可與王世充一戰,若是李密真的造反,那麽勢必與洛陽王世充再度兵戈相向。正所謂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李淵隻需要在兩人鬥得兩敗俱傷之時,兵出潼關,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何樂而不為?更何況,在李淵的心中,還是想賭上一把,他李密是真心投效李唐。如果贏了自然是大賺,輸了,其實也沒有什麽損失。


    裴寂何等聰明,聽了李淵的解釋,這才放下心來。


    事情就這麽定下來,李淵拉住裴寂,道:“玄真(裴寂字)啊,大涼王送來幾隻長毛的牛,據說味道不錯,今日就留下來嚐嚐吧。”


    “是,謝主隆恩!”裴寂躬身。


    “爹,孩兒還有一事稟告。”李建成開口道。


    “建成,是什麽事?”自從打敗了西秦之後,李淵的心情非常的高興。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如今,這隻猛虎已經被消滅,而且,大唐還得到了隴西精騎,無論怎麽算,都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爹,河北那邊有消息傳來。”李建成道。這是他來之前得到的消息,好壞參半。


    “嗯,趙王他有什麽異動?”李淵聽到這個消息,眉頭皺了皺,如果說,他還有什麽忌憚的話,就是河北那人了,畢竟那是可是流淌著楊家的血脈,光是身份,就可以召集那些對大隋死忠的人士,例如死去的堯君素,例如還在河東城據成苦守的王行本。


    “爹,從九月底,河北軍馬北上趙郡、博陵郡等地,楊公卿投效,曆山飛戰死,兩郡均落入趙王手中。”


    “嗯。”李淵點點頭,這個消息的確很不好,可是他顯然有了心理準備,他緩緩的道:“趙王楊浩,他的母親乃是博陵崔家,有了這層關係,博陵崔家必然會大力支持他,占據兩郡並不奇怪。”


    “爹,趙王隨後兵進涿郡,在固安縣被羅藝大敗,死亡一萬多人,傷者無算。此仗過後,趙王退出涿郡,迴轉河北。”李建成臉上浮起笑意,這是個好消息。


    “一萬。”李淵沉吟,雖然大業末年,河北多亂,可是戶數仍然不少,他李淵初戰淺水原,死亡近三萬人,都能恢複元氣。要知道,關中的戶數比起河北,那不是差了一點半點。所以趙王雖然大敗,可是並未動搖他的根基,不得不防啊。


    想到此,李淵沉吟道:“建成,傳令下去,讓淮安王(李神通)務必守好恆山郡,特別是葦澤、井陘兩關,是太原的門戶,一定要守好!”頓了一頓,李淵續道:“另外在,滏口陘加派人手,壺關也要加強人手,不能有失。”


    本來,原來的時空,李唐除了占據恆山郡之外,襄國、武安、趙郡、還有魏郡的一部分都是屬於李唐的,後來在竇建德的攻勢下,這才丟掉。而此時,因為楊浩的來到,這幾郡被楊浩提前攻取,都不是李唐的勢力範圍了。如今趙王做大,那麽就不得不防,雖然河北山西之間,有連綿千裏的太行山,可是從晉地流出去河流,還是將巍峨的太行山切斷,從而有了這些彎彎曲曲的小路,雖然路口很窄,並且連綿數十裏,並不適宜大部隊的通過,可是李淵素來謹慎,還是多派些兵馬看守穩妥些。


    “是,爹!”李建成明白父親的顧忌,他也是個沉穩的人,還是小心安全些,粗心大意隻會遺憾終生。


    邢國公府邸。


    看著地上的枯葉,李密的心,就像那淒厲的西風,有些悲涼。


    在他決定脫離李唐自立的時候,他就與王伯當做出了計較,隨即派了心腹前往襄城郡,聯係張善相德等人,準備重新恢複瓦崗聲威,而張善相的迴答是讓李密驚喜的。可是李密高興了沒多久,他就沉默了下來,因為他的折子已經遞上去數日了,還是,沒有消息。


    李淵啊李淵,難道是被你看穿了嗎?怎麽辦?如果李淵執意不放,那麽自己根本就走不出長安,哪怕他耍一些詭計,也隻能欺騙一時,並不能欺瞞很久,隻需要兩三天的時間,反應過來的李淵隻需要派出快馬通知潼關守將,那麽自己連潼關都走不出去!


    潼關都走不出去,還談什麽重振瓦崗的大業,還談什麽抱負?難道我的人生,我的才華,就要埋葬在鍋碗瓢盆裏嗎?就要日日夜夜看著舔著鍋底的火焰?一生,就這樣度過?不!絕不!這絕不是我李密想要的生活!我李密絕對不是碌碌無為之輩!


    可是,又能怎樣?我不甘心啊不甘心!


    李密狠狠的一掌打在庭院走廊的欄杆之上,他這一掌,帶著不甘、憤恨,力量很大,虎口也流出鮮血,殷紅的血順著手指滴下,一滴一滴的染紅了地麵,是那麽的妖豔。欄杆不停的搖晃著,帶著反抗的聲音,帶著不屈的氣勢,撲了過來,“嘭!”李密又是狠狠的一拳,打在欄杆之上,竟是絲毫不覺得手痛。


    良久,李密終於抬起頭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冷冷的空氣竄入他的肺腑,他感到了一絲暢快,似乎剛才的悶氣全部發泄出去了。


    忽然,他皺起眉頭,這才感到了手疼,他隨意的用袖口裹著手掌,這時,管家匆匆而來,道:“老爺,太子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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