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靜悄悄。


    周緘、柯偉儀隔桌而坐,默默無語。


    柯偉儀定定瞧著周緘,目中充滿期待之色。


    良久,周緘站起身,左手輕輕*著一粒小小的藍色玻璃珠,走到窗前,向外麵看去。


    今夜的月亮可真圓啊!


    周緘盯著圓月,怔了一會兒,忽道:“小艾不是更合適嗎?他已經超過了我,應該比我更有把握。”


    柯偉儀搖搖頭,不同意說道:“隻能說艾七段在宇宙戰中贏了你!如果今天他坐在這裏,我想他不可能這般兵不血刃,不戰而勝。”


    周緘說道:“你為什麽非要我答應這件事才肯告訴我這人的來曆?這兩件事根本沒有任何聯係呀!”


    柯偉儀不答。


    周緘歎口氣,轉過身,直視柯偉儀:“好吧!我很想弄清這人的身份,也願意到世界周遊一圈。我們成交了。”


    柯偉儀大喜而笑:“我就知道周兄會答應的!”


    周緘說道:“你先告訴我,他是哪國人?”


    柯偉儀說道:“他小時候是日本人,現在是中國公民。”


    周緘訝然:“他今年多大?”


    柯偉儀想了一想:“大概二十一、二吧!”


    周緘迴憶了半天,怎麽也想不出日本或中國有哪一位少年的棋風和這人相似。


    柯偉儀說道:“你不要老在職業棋界裏想,還有……”


    周緘一驚:“你是說……你是說賭棋界?”


    柯偉儀說道:“不錯!今日與你對弈的,就是當今賭棋界中的第一流好手。”


    周緘左手忽然用力,捏緊了玻璃珠。


    柯偉儀輕聲歎息一聲,說道:“周兄,你還記得古仙嗎?”


    周緘說道:“那怎會忘記?九年前,他是你的財務部主管。很有才華。”


    柯偉儀說道:“不錯!他不但精明幹練,是我的得力臂膀,而且對圍棋也頗有天分。如果我沒記錯,他當時和你不相上下。”


    周緘說道:“是啊!我也勸過他,讓他做職業棋士。可惜……”


    柯偉儀慢慢說道:“其實……那次他拒絕你,並不是我不肯放他,而是因為他犯了一個錯誤:他不該涉足賭界。”


    周緘臉色變了:“怎麽迴事?”


    “那是九年前的七月,偉儀公司剛剛成立一年零一個月……”柯偉儀的眼睛裏呈現出一種閃亮的色彩,仿佛又迴到那奮發創業的青年時代。“那時,我隻知道拚命工作,對其它事情幾乎不聞不問。在全體員工的團結努力下,公司的業務蒸蒸日上,正處在飛速發展的上升時期。有一天,古仙突然來找我,要請一天假。我問他有什麽事?他不肯說,隻說有些私事需要處理。我很不高興,但還是同意了。因為我創立偉儀公司一年多以來,他是唯一一個和我一樣從沒有休息過一天的公司員工。他很守約,第二天一早就上班了。一切都和往常一樣,我也就沒放心裏去。可過了半個月。對,那是七月的最後一天,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天上午,他來到我的辦公室,要再請一天假。那時我們剛剛做成了兩筆大的生意,七月份財務上的事也忙得差不多了。我心情很好,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他低下頭。


    “這是我一生中最錯誤的一次決定!如果我當時再稍微留心一點點兒,我就可以發現他似乎有話要對我說。如果他說出來,也許他就不會死了……”說到這兒,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嘶啞。


    周緘說道:“你說什麽?古仙不是因為車禍遇難的嗎?”他的聲音忽然也急迫起來。他記得很清楚,古仙撞車前三天給他打過一個電話,吞吞吐吐好像有什麽心事。他一再追問,古仙支支吾吾,改口說柯先生希望他留在偉儀公司,暫時不要去做職業棋士,他已經答應了。周緘當時也沒太在意,認為過些天親自去香港遊說,憑自己和柯偉儀的交情,一定可以說服他放人。就安慰古仙幾句,約好一周後再見。可沒等他動身,就傳來古仙遇車禍身亡的消息。


    柯偉儀沒有直接迴答他的問題。他穩了穩情緒,慢慢說道:“八月一日是古仙的生日。我雖然對他的私人生活從不過問,可這一天卻沒忘記。我和公司其他同事都給他買了禮品,還準備晚上為他舉辦一個生日晚會。可是他一天都沒有出現。我隱隱有些不安,他從來沒有這樣過。可我不相信他會出什麽事。直到我見到他的屍體,我還是不相信,一點兒都不相信!”他的手忽然顫抖起來,說話也中斷了幾秒鍾。“……於是我去調查。查了一個月,才查清了事情的真相。原來,七月初,美國賭棋界有個好手來到香港,擺下‘花’擂,要與香港賭棋界的高手較量較量。一連十天,無人敢於應戰。那人見狀,更加猖狂,說了許多汙辱香港人的不堪之詞。這時有些人坐不住了,請求古仙出馬,為他們出氣。他們願替他籌足賭金。古仙一來年輕好奇,二來也討厭對手的無禮。當下就答應了。結果他一鼓作氣,把對方殺得潰不成軍,含羞而逃。可沒過幾天,那人又引著另一個賭棋高手重迴香港。這次他不再聲張,隻在晚上打了個電話,把古仙約了出去,又下了一局。這次對局隻有三、五個人參與,而且事後都守口如瓶,再不談及此事。我花了很多時間去問,除了知道有這次對局之外,再也問不到別的。但這一局古仙輸了,卻是毫無疑問。”


    周緘咬住牙聽著,這時忽道:“據我所知,當年的賭棋界並沒有什麽了不起的高手。那年元旦我曾在網絡上與人手談過一局,事後得知他是當時賭棋界的‘四大師’之一,是賭棋界數一數二的人物。他的棋藝比古仙似乎還差一籌。那高手是誰,能勝得了古仙?”


    柯偉儀說道:“我也奇怪,當時在場的人眾口一詞,那是一場公平對局。我去查那神秘高手的底細,一無所獲。但我最終查出,那美國賭棋界的好手,居然是我的商業對手,北美奧斯集團的雇員。於是我立刻就明白了,這件事是一個圈套。他們本來是想從古仙身上打開缺口,乘偉儀公司新興不久,擠垮我們。可是古仙雖然輸了棋,卻不肯被他們利用,所以……他自殺了……”


    周緘兩手都攥得緊緊的,說道:“這件事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現在為什麽又告訴我?”


    柯偉儀說道:“那時你已手握‘名人’、‘天王’、‘宇宙’三項大賽桂冠,棋藝一日千裏,將成大器。我為什麽要告訴你這種事,讓你分心?至於現在,那是因為大矢新生!”


    “大矢新生?”


    柯偉儀點點頭,說道:“古仙是我最喜歡最得力的助手,我不能讓他含恨而終。我一查清了這件事,立刻就從公司中抽調出最精幹的電腦專家,開始研究怎樣使一個人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握賭棋的一切秘密。高山和鄭貴是這批專家中最出色的兩個。為了這項研究,他們苦熬了五年。”


    周緘“哦”了一聲,這才明白,高山和鄭貴為什麽能成為柯偉儀最親信的下屬。


    柯偉儀說道:“說起來,那時也是年輕氣盛。我和他們一起研究,一起討論,終於成功了!周兄,今天和你對弈的那個人,就是我們五年辛苦的成果。他叫大矢新生。還不錯吧?”


    周緘一震:“什麽?”


    柯偉儀說道:“我開始培養大矢新生的時候,唯一的想法就是利用他去報複北美奧斯集團。可是朝夕相處了五年,我心裏竟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情感。我不想浪費他的天賦。他如果肯努力上進,一定可以成為超一流的明星。所以後來我漸漸改變了想法,想要他轉入職業棋界。唉,這樣也可以稍稍彌補一點兒古仙的遺憾!當然,這中間還有一個直接原因,就是奧斯集團的突然破產。”他突然微微一笑。


    周緘知道他笑什麽。他早就聽說,奧斯集團破產,有很大的原因是奧斯集團的電腦棋手“黑殺手”在與偉儀公司的“太極拳二代”的一次對抗中,居然被打到讓二子還輸得一塌糊塗,市場占有率一天下跌了45%,引發大盤恐慌性拋售奧斯股票狂潮而造成的。


    果然,柯偉儀說道:“我的公司一直是奧斯公司的死對頭。我們研製的‘太極拳’係列,就是專門針對奧斯集團的。隻是我沒有料到奧斯集團這麽不濟,以他們的科研技術和圍棋實力,連太極拳二代都抵擋不住。我很痛快,因為我用堂堂正正的商業方法擊敗了它。可是大矢卻不這麽想。他日夜苦學,心裏唯一想的就是打敗奧斯集團中所有的賭棋高手。現在奧斯集團垮了,他的精神支柱也就突然塌掉了,消失了。他無法忍受這種情況。所以不久,他留給我一封短信,就悄悄走了。”


    周緘微微動容,說道:“這幾年我常聽人說賭棋界有一位蒙麵殺手,專門挑戰最強的賭棋高手,從沒敗過。他們圈內都稱他為‘鐵麵人’。莫非就是他?”


    柯偉儀說道:“我也聽說過。但我這三年來從來沒見過他一次。直到前天他突然迴來,我才有機會問他。可他……”他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奇怪的神情。


    原來大矢確曾投身賭棋界。由於他深知賭棋的神髓,很快就闖出名頭。他與人賭棋時從不肯現出本來麵目,但因化妝精妙,別人也不知他易容改裝過。加上他年紀雖輕,卻深自收斂,有時也故意輸幾局。所以他雖然也很有名,卻遠不及‘鐵麵人’那麽引人注目。


    大矢還沒有與鐵麵人碰過麵。他也曾四處去找鐵麵人,想和他下上一局,但一直未能如願。後來他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裏得到鐵麵人的一局賭棋譜。經過研究,他認為對方最多和自己在伯仲之間,頓時大失所望。遂轉迴香港,來找柯偉儀,要求柯安排他與周緘下一局。


    柯偉儀說到這兒,微笑道:“他很早就想和你手談,隻是那時我不願多生事端,一直沒有允許。等奧斯集團垮台後,他又不辭而別。這一迴可好,他一見到我,就給了我一張五百萬人民幣的支票,當作和你對弈的*。為了這件事,我沒能去北京看你和艾七段最後的決戰。高山他們非常氣憤,鼓動我馬上請你過來教訓這個忘恩負義的小子。正好你衛冕失利,我一想,也是該讓你見見大矢了。可我說清楚,這事並非‘特殊禮物’,而是‘驚喜發現’哦!你可別搞反了。”


    看著柯偉儀一臉狡猾的笑容,周緘挖苦說道:“是啊!我突遭強敵,你獲得重利。可謂我驚你喜,各得其所。可是萬一我輸了呢?你的損失不是太慘重了嗎?”


    柯偉儀笑道:“你我相交十年,我還不清楚你?隻要你鬥誌不衰,你不會輸給任何人!”


    周緘心裏苦笑:“這些棋道外行居然比我的同行們對我更有信心。真奇怪!”


    柯偉儀忽地一歎:“其實我真怕你輸。大矢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很清楚他的性情。他學棋走了一條捷徑,過於順利。所以他外表雖然謙和拘謹,其實內心十分驕傲。他投身賭棋界,與世界賭徒一爭高低,卻一直沒有找到能勝過他的人,這使他更加自負。如果你再一時大意。他會認為自己真是天下無敵了。那時,他一定會自我放縱,自我毀滅了!好在你老兄不動聲色,輕而易舉就製服了他。哈哈!你真是深不可測呀!”


    周緘自覺臉上微熱,心想:“什麽輕而易舉?若非突然間窺視到自己的弱點,激發了棋感,到底誰勝誰負,誰又說得清楚?”知道跟對方辯駁不清,也就不瞎費口舌了。


    柯偉儀心滿意足地端起茶杯,喝了幾口,說道:“好了!現在談談這件‘特殊禮物’吧。周兄有什麽條件,不妨漫天要價,一一道來。”


    周緘直到這時,才慢慢坐了下來,輕輕轉動著手裏的玻璃珠。


    他覺得柯偉儀送他的這件禮物,的確十分特殊。這種事情以前雖然有人想過,但真正實施的,卻好像沒有。


    事情是這樣的。由於下個月是偉儀公司成立十周年的日子,柯偉儀想出一個奇特的慶祝方法。他要請周緘率領一支圍棋代表團周遊列國。各國可以派出自己最強的高手向周緘挑戰。有人取勝周九段一局,便可以立刻獲得偉儀公司設立的五千萬人民幣的巨額獎金。通過這些比賽,既巧妙強調了中國圍棋的中心地位,又達到了擴大偉儀公司聲譽的目的,周緘還可以乘機進行休整。可謂一舉三得。


    周緘說道:“柯兄,你設這五千萬大獎,不是要我的命麽?現在歐美高手林立,我不是神仙,也有失手的可能。”


    柯偉儀擺擺手:“我相信你!話說迴來,如果你輸了,這更是個爆炸新聞。偉儀公司立刻聲震寰宇,家喻戶曉了。五千萬作這個廣告,實在太便宜我了。”斜周緘一眼,“不過,如果周兄怕輸……自然又另作別論了。”


    周緘說道:“好,好,不說這個。柯兄,我是中國棋院現役棋士。這麽大的事,須和棋院商量,征得他們同意才行。”


    柯偉儀笑道:“要等到現在才想到這事,我豈不是要步碧濤公司的後塵?”


    周緘眼裏閃過一絲黯色。唉,碧濤!


    柯偉儀歉然說道:“咳!你看我,又扯遠了。”


    周緘心裏歎息一聲:“十年了!”他很清楚地記得,阿翎就是那時走的。“阿翎!阿翎!你還好嗎?十年過去了,你還記得我嗎?”他在心中大聲唿喊著。恍惚間,耳旁仿佛又響起那銀鈴般的聲音:“不對!你下錯了!應該下在這兒。”嘿嘿!是嗎?現在你在哪裏?你還讀我的譜,挑我的毛病嗎?你一定不能再指手劃腳了。我的棋連對手們都讚歎不已呢!他們可全是世界第一流的好手。哦,不,不,我多麽希望你還能對我的棋再批評一番,譏笑一番啊!


    柯偉儀見周緘怔怔發愣,輕輕喚說道:“周兄,周兄。”


    周緘立刻驚悟,說道:“怎麽?”


    柯偉儀取出一個文件夾,打開,抽出一份文件:“你和艾七段下宇宙戰的時候,我已經讓鄭貴去了一趟北京。喏,這是中國棋院顧院長、汪副院長的簽字。如果宋小姐請不動你,他們兩位就會親登貴府了。”


    周緘仔細看了看,確是兩位院長親筆,便不再細看正文。心知柯偉儀又向棋院捐獻不菲。


    柯偉儀又抽出一份文件:“我們公是公,私是私。這是偉儀公司和周兄的合同,如果周兄沒意見,請簽字。”


    周緘取出筆,草草掃了一眼,正要簽字,忽然吃了一驚:“一千萬?”


    柯偉儀說道:“一千萬。是人民幣,不是貶值的美元。稅我已經替你交納了,該上繳棋院的也替你匯去了,沒什麽問題。”


    周緘暗暗想道:“稅不算,光上繳棋院就得一千萬。他這迴真是下血本來玩這一把呀!”


    柯偉儀猜到他心思,笑道:“周兄,我跟你是老朋友了。我不妨告訴你實話。你走這一趟,偉儀公司最少可以獲利兩個億。我看這三千萬也就勉強能配你的身價,再低了棋迷們也不能答應。你也不希望偉儀公司重蹈碧濤公司的覆轍吧?”


    十年前,偉儀公司出現以前,香港最大的電腦公司是碧濤新科技公司。碧濤公司就是因為請周緘作廣告而未付足報酬,被記者披露後,引起廣大棋迷的憤怒而致破產倒閉。這件事是周緘的恨事。所以柯偉儀知道,提起碧濤必可說服他。


    周緘沉默片刻,說道:“對了!我聽魏九段說過,上個月‘新星樂園’在武漢動工,我忙於宇宙戰,一直沒迴去看一看。這樣吧,這一千萬就麻煩你幫我直接匯到武漢,算是我對家鄉的一點心意。”


    柯偉儀大吃一驚,睜大眼睛瞅著周緘,好像忽然看到一個奇異的火星生物。


    周緘簽好名,把合同遞給柯偉儀。


    柯偉儀滿臉都是苦笑:“哎喲,我的周兄,你這不是逼著我跳樓嗎?”


    周緘反而嚇了一跳:“這麽嚴重?”


    柯偉儀說道:“公司的員工要是知道你一分錢沒拿,那還不得集體罷工,炒我的魷魚?”


    周緘心想:“真麻煩!”說道:“那,這樣,你把支票給我,我自己去匯。”


    柯偉儀氣得差點兒給他一巴掌:“不行,不行!香港特別行政區的記者有多厲害,這種事你怎麽瞞得過他們?什麽時候捅出來,你倒得個好名聲,我可要倒大黴了!嗯,這麽辦,我再出五百萬,你也拿五百萬出來,以我們兩個人的名義,捐給‘新星樂園’,怎麽樣?周兄,幫幫忙!”


    周緘忍笑道:“那你不得又破財了?”心想:“你幫我省錢,還說我幫了你的忙,這是什麽邏輯?”


    柯偉儀見周緘答應了,長出一口氣。說道:“那有什麽辦法?破財消災嘛!噢,我明白了,你看我贏大矢五百萬,心裏不舒服,非讓我把這不義之財吐出來,是不是?”


    周緘笑道:“本來我還沒想到,現在可想起來了,原來你還是在用我的錢做好事,得美名呀!”


    兩人一齊大笑起來。


    周緘停住笑,說道:“對了,我想見見這位大矢新生先生。柯兄看什麽時候方便?”


    柯偉儀笑道:“現在最方便!從對局結束起,大矢就要見你。我說你需要休息,讓他等著。現在我們既然談妥了合作事宜,可以讓他進來拜師了。”伸手一按通話器:“請大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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