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舊城區和碼頭區之間,有一條石質大橋跨越了廢棄的排水道,露出了潮濕泥濘的底層。


    這條巨大的排水道中,擁擠著低矮的窩棚,各種各樣的人在昏黃黯淡的燈光下熙熙攘攘,叫賣和講價聲不絕於耳。


    “灰水溝”,人們這麽稱唿它,原本的名字早已蒙塵於古舊的城市地圖之中,即便是執政官,也會視其為無物。


    灰水溝是貧民窟生長在碼頭區和舊城區之間的膿皰。


    對於洛林這種人來說,隻要沒暴露逃奴的身份,他在這裏就是燈下黑。


    沒人會關心一名路人,就像沒人會打擊這裏的黑市。


    繁榮的黑市讓灰水溝生生不息,它養育祟動的暗影,並為陰溝裏的老鼠提供中立的場所。


    洛林需要身份,一個自由民的身份。這不是買通治安官就能解決的事情。


    他是逃奴,還是殺人犯,關於他的通緝令恐怕正在印刷,等到明天就可以張貼到城市各處。


    不僅需要偽造的身份證明,洛林還需要喬裝打扮,讓自己變成另一個人。


    他在攤位之間小步穿梭,目光掃過琳琅滿目的商品。


    不得不說,聖路易斯無愧於南海岸最繁榮的港口。


    從小偷小摸的贓物,到垃圾堆中堪堪能用的迴收品,再到偽造的贗品,以及混雜其中的少量珍惜物品,可謂無所不有、屎裏淘金。


    洛林穿過幾個攤位,走入大橋的陰影下時,他突然被人一把拉住。


    “嗯……你?”聲音如刀片摩擦般沙啞,“一股深淵的氣息……”


    濃鬱的鏽血氣味飄到洛林的鼻間,他下意識甩開了那隻手,想要拔刀轉身,可在此之前,一把形製怪異的曲鋒匕首已經抵在了他的下顎上。


    洛林瞳孔微張。


    這把匕首的主人,極善潛行,如果不是突然拉住他的手,洛林對此人不會有任何察覺,更別說警惕了。


    再加上出手迅速,喉上的刀尖讓洛林果斷放棄了魯莽掙紮的欲望。


    “摘下麵具,讓我看清你,是墮落者?還是人。”


    那聲音繼續響起,但刀鋒的主人已經緩步挪到他的身側,一身厚重的漆皮披風映入眼簾。


    披風之下的皮甲已經非常破舊,說明對方相當不景氣,甚至連最基礎的防具也製備不了。


    洛林試圖看清對方藏在寬沿帽陰影下的臉,隻看見光潔的下巴,以及一道勾向唇邊的刺青。


    雖然聲音粗啞,但順滑的脖頸依舊能看出她是一位年輕的女性。


    “幽暗朝聖者?”洛林挑了挑眉毛,他鬆了口氣,也大概明白了究竟怎麽迴事,“我想你誤會了,打開我的袋子,看看裏麵是什麽東西。”


    沉默片刻後,那人墊了墊洛林腰後的布袋,腐朽的血味讓那把危險的匕首離開了洛林的下顎。


    “抱歉,我以為你是墮落者。”


    刀片般的聲音再次響起,對方已經退到幾步開外,攤開空蕩蕩的雙手,表示自己已經沒有了敵意。


    雖然洛林在這種淡漠的語氣中聽不出多少歉意,但他至少鬆了口氣,因為在剛剛幾秒之間,眼前這人真的會殺死他。


    見兩人沒碰撞出什麽火花,周圍那些本想看戲的好事者自討沒趣,逐漸散迴到人群之中。


    “墮落者不會輕易出現在人多的地方,除非某片地區已經深受影響,”洛林扶了扶麵具,“你應該去貧民窟。”


    “我在等我的同伴,”


    寬沿帽的陰影裏,一雙紫色的眼睛打量著洛林。


    “貧民窟……你的獵物,來自那裏?”


    “是的。”


    話是這麽說,但洛林眯起了眼睛。


    這個時候的聖路易斯,幽暗朝聖者的……同伴?


    腦海中浮現出《琥珀》中的一個片段,洛林的眼神不由變得同情了起來。


    “幽暗朝聖者”是一個鬆散組織的自稱,類似於洛林的“逃奴”身份,而非一個職階。


    這些神秘的獵人很少參與世俗事務,專心致誌地尋獵有關深淵的一切跡象,從生命到死物。


    對深淵蔓生的根瘤,他們尤其興趣勃勃。


    漆皮披風便是他們的標誌。這些羽毛源自於凜冬大陸的霜林鴉,是能抵禦一定深淵侵蝕的秘法材料,還能抵消部分魔力的衝擊。


    但按常理來講,幽暗朝聖者不應如此落魄才對。


    她在等自己的同伴。


    沒記錯的話,以現在這個時間點,“食血妖”凱恩應該才墮落不久。


    這位朝聖者在錯綜複雜的下水道迷宮中迷失了方向,在攜帶的物資消耗殆盡後,他的意誌逐漸崩潰,最終在腐化的氣息中陷入沉眠。


    作為下水道深層的新人殺手,“食血妖”凱恩已經達到了可怖的8級,其二階段的狂化狀態更是逼近了10級的一階巔峰。


    ……非常危險。


    洛林不想參與到這件事情中。


    “你給我的感覺很奇怪,”朝聖者喃喃了一會兒,問道,“你……是不是見過別的朝聖者?”


    嘶啞的聲音裏有一絲迫切。


    洛林搖了搖頭。


    “抱歉,並沒有,”他平靜地答道,“你可以去獵人酒館,那裏的情報販子消息靈通。”


    他看了一眼朝聖者,沒有再和對方糾纏,而是紮緊了裝著人頭的布袋,快步朝獵人酒館的方向走去。


    路上沒有別的事情發生。洛林推開酒館大門時,裏麵吵鬧的聲音讓他不由鬆了口氣。


    久違的汗味、酒味和血混雜在一起的強烈味道讓他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一個尚未出頭的遊戲萌新。


    當時的他也整日混跡於獵人酒館。這裏雖然魚龍混雜,但是時常有大公會的人來招募優秀種子,是灰水溝最安定的地方。


    “來一杯最便宜的酒,”


    櫃台後的酒館老板對落魄的冒險者早就習以為常,但他接下來看到的不是錢幣,而是一隻帶血的布袋。


    血從破布中滲了出來,被丟在櫃台上時,砸出了一段血跡。


    “你,什麽意思。”他摸向櫃台下的斧子,警惕地盯著眼前的訪客。


    “這是一個墮落者的人頭,我想公布有關他的線索。”


    洛林握住袖中掉出的匕首,劃開布袋,露出了卡恩猙獰的麵孔。


    “此人名為卡恩,灰牙幫的暴徒,他隻是個凡人,這個黑幫要麽有殘獸之血的供貨渠道,要麽信仰邪教。”


    “無論怎麽說,一個底層勢力出現墮落者……道理我們都懂,不是嗎?當看到一隻蟑螂的時候,說明它們已經多的藏不住了。”


    酒館老板的警惕略有鬆懈,他放下斧子,但依舊不願意去碰那個人頭。


    這則消息公布出去,無論如何都會影響酒館的中立地位。但顯然,麵前的人並不是專門找他來公布的。


    老板掃了一眼酒館熱鬧的眾人,其中有些人已經察覺到了這裏的怪異氛圍,在偷偷窺伺,另一些人在聽到“墮落者”的時候便站了起來,說明這些人有非比尋常的感知。


    除此之外,酒客依舊縱享狂歡。


    畢竟這裏大多都是落魄的冒險者和流氓,他們大多都沒有爬上一階5級。


    別說對付墮落者,光是從嘈雜中注意到洛林的話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洛林自然也不指望這些人去毆打灰牙幫。


    而那些站起來的人,可能後不少像幽暗朝聖者,以狩獵深淵為生,也有可能擁有實力,恰好在城市裏需要一份外快調劑生活。


    是的,外快。


    每座帝國城市都有針對墮落者的長期懸賞,價格不菲。


    “你可以去冒險者協會,在舊城區,”酒館老板皺著眉頭,“而不是在我這破爛地方。”


    但那裏需要身份認證,洛林現在還是個逃奴,不可能去背後有官方支撐的勢力門口。


    但他也不會告訴酒館老板真相,他來獵人酒館的目的很簡單,就像對朝聖者說的,這裏消息靈通,許多冒險者不經意間的話都有可能是有趣的情報。


    閑暇時,靠這一行吃飯的投機分子最愛到這裏“囤貨”。無論是買賣消息的嘴巴,還是竊聽用的耳朵,這裏都有。


    用不了多久,這則消息就會被冒險者協會核實,甚至明天早上,灰牙幫就會變成人人喊打的老鼠。


    “還要付錢嗎?”


    “不用了。”


    “行,那晚上給我開一間房,最便宜的,能睡覺就行。對了,這個人頭你要嗎,賣你十銀,治安官那邊應該收得更高。”


    “要的要的,扣你一銀當房費,”老板沒好氣地搖了搖頭,“真他媽能省就省。”


    “感謝你,對了,”洛林端起酒杯,離開之前,他想了起來,“附近有賣煉金藥劑的嗎?”


    他不可能一直戴著麵具。


    但摘下來,就有可能被人發現是通緝的逃奴。


    “最近有一個快餓死的煉金術士常來,你等明天吧,要是他不來,就去找收屍人,應該是死了。”


    洛林點點頭,他端著酒杯離開櫃台,但還沒找到座位,就在酒館的角落裏看到了朝聖者女性。


    他打量了對方一眼,她孤零零地坐在那裏,似乎剛來沒多久,周圍還有人好奇地打量這個怪人的漆皮披風。


    洛林本想另找個座位,但朝聖者桌上的一個盤子吸引力他的注意力。


    那個盤子裏,裝得是……視線穿過接踵摩肩的酒客,洛林緩步靠近,讓自己看得更清。


    血淋淋的,那是一顆心髒,可能屬於豬,也有可能來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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