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蓮舟運足內力,朗聲道:“今日家師大壽,諸位若是有意,不若用過晚膳之後,在我武當留宿一晚。若有急事在身者,也可下山,下次大駕光臨,武當山勢必掃榻相迎。而敝師弟張翠山之事,黃鶴樓上,定對諸位有個交代!”


    何太衝見事不可為,隻得作罷,餘下小門派卻是翻不起什麽大浪來了,留的留,走的走,一哄而散。


    青書悄悄走到空智大師身旁,低聲道:“空智大師,今日對您多有得罪,原非青書所願,實乃形勢所迫,是以言語多有失禮。不敢奢求大師原諒,唯改日親上少林,負荊請罪。”他說這話,心中打得卻是那“少林九陽功”的主意。張無忌寒毒難解,那懸崖之下的“九陽神功”太過耗時,張三豐既說三派九陽功合一能救無忌,那便定然能行了。


    空智合十笑道:“今日武當一行,貧僧屢屢犯戒,更經大戰,生死一線,對佛法又生領悟。佛祖舍生,慈悲為懷,而我等今日這般作為,不過意氣之爭,即便身死,又有何等慈悲可言?宋小施主言辭犀利,恰恰指出老衲心魔所在,老衲還需多謝施主指點之恩才是,負荊請罪之言,如何克當?若是施主玉趾駕臨少林,我合寺上下勢必掃榻恭候。”他卻是真的有些許明悟,佛法上好似開了一條坦途,大放光明,雖遠不及空見,但也心靜神凝,修習之下,入那“神而明之”的坐照之境,也不過是多耗損些年月而已。


    青書又謙遜了幾句,兩人對視良久,終是忍不住齊齊笑出聲來。誰又能想到,方才還生死相搏的兩人,此刻竟能相視而笑,言語和諧。


    卻見鐵琴先生何太衝灑然而來,對空智行禮道:“空智大師,有禮了。”空智合十道:“鐵琴先生風采瀟灑,不減當年,可喜可賀。”何太衝又笑著對宋青書說道:“宋大俠有子若此,果真大福。”今日壽宴上,因南華三奇之故,這何太衝顏麵大損,此間事了,本當拂袖而去,此刻卻來此敘話,其間遠遊,宋青書雖是不知,但單知其品性,也能料到並無好事,當下淡淡道:“哪裏,何掌門謬讚了。”


    何太衝麵色一僵,不料宋青書竟這般不冷不熱的迴了一句,場麵一時間有些尷尬。


    何太衝又嗬嗬笑道:“不知宋少俠今年貴庚?”


    宋青書道:“晚輩不才,今年十四了。”


    何太衝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武當第三代中,想以青書你為第一了!”話語間漸漸將稱唿由宋少俠改為了青書,大見親昵。青書微微皺眉,說道:“前輩讚譽,青書愧領。”何太衝又是一僵,不軟不硬的碰了個釘子,不由大是皺眉。


    莫聲穀快步走來,先對何太衝與空智一抱拳,再一把拽過青書,低聲道:“你隨我來。”青書點點頭,拱手道:“空智大師,何掌門,晚輩告辭了。”


    隨著莫聲穀一路急匆匆奔走,青書忍不住問道:“七叔,發生什麽事了?”莫聲穀沒好氣道:“你個小兔崽子倒是沒事,無忌寒毒又發啦!隨我們一道為他驅毒去!”莫聲穀十二歲拜師之時,青書方當出世,宋遠橋、張翠山等人已是闖出名聲,俱都出師下山。所以青書自幼便和殷梨亭、莫聲穀二人玩在一處,名為叔侄,實則良伴,是以莫聲穀言辭並無忌諱,全沒半分長輩架子。


    青書聽得這話,一凜道:“那咱們快去。”腳下也加快幾分,不多時便到了張翠山房間。


    但見無忌臉色泛青,身處木桶之內,全身浸泡在熱水中,隻餘腦袋在外。張三豐一掌按在木桶之上,純陽內力絲絲縷縷不斷輸送過去,借水傳功,他一身“純陽無極功”四十年前便已登峰造極,這四十年來內力更是與日俱增,一身修為之厚,堪稱震古爍今,但“純陽無極功”究竟隻是“純陽”,而非至大至陽的“九陽神功”,那至陰至寒的“玄冥神掌”寒毒,究竟是不能盡數驅除,以他百年修為,也隻能治標,而不能治本。


    水汽彌漫開來,整個房間都帶著淡淡的濕氣,除卻宋遠橋、俞蓮舟二人在外招待,餘下武當諸俠俱是立在一旁,便連俞岱岩也是躺在一旁,臉色凝重,此刻見莫聲穀領了青書進來,當即俱是點頭示意,幾人一旁站著,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左右,卻聽見張三豐悠悠吐出一口氣,將手撤開,歎道:“翠山,你將無忌抱出來。”


    張翠山眉間含愁,將兒子抱到**,張三豐歎道:“我以‘純陽無極功’為其驅毒,但那寒毒卻始終盤根糾結,驅之不出,看來這內力驅毒之法,卻非良策。”


    張翠山身子一震,問道:“師傅,那、那無忌?”


    張三豐沉吟道:“我等昨夜以純陽內力為他吸出毒質,頗有成效,但今日吸出寒毒已是漸漸減少。唉,這法子始終不能治本。我擬待將‘武當九陽功’傳給無忌,再以我等內力相助,此法應當有效。”他雖是說“此法應當有效”,但仍是愁眉苦臉,武當諸俠見師傅神色,便知無忌這孩子,隻怕是兇多吉少,各自長歎一聲,一時都是無話。


    青書忽道:“太師傅,青書曾聽爹爹說過,當年覺遠祖師荒郊傳功,峨嵋的郭襄祖師演之為峨嵋九陽功,無色禪師演之為少林九陽功,太師傅您演之為武當九陽功……”莫聲穀是個急性子,聽得這話,當即一拍大腿道:“青書侄兒這話,是要集齊三派九陽功救無忌麽?少林派三位神僧還在外麵啊,師傅,咱們去求他們去。”


    張三豐眼睛一亮,臉色微變,頷首道:“此法誠然可行,隻是翠山之事已成武林禁忌,方才武當少林兩派雖然冰釋,但謝遜下落……少林卻是始終未曾鬆口……唉……”頓了一頓,又道:“也罷,老道便厚著一張老臉,拿兩門拿手絕技作為交換,去求求那三位神僧吧!”說到此處,究竟是這徒孫能有希望獲救,自己也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張翠山見師傅竟是紆尊降貴去求那三位神僧,心下不由大是感動,也不知如何方能一抒胸臆,隻是屈身跪下,嘴唇哆嗦著,卻不知說些什麽。


    張三豐一把扶起他,內力到處,張翠山不自禁的便站起身來。張三豐拍了拍徒弟肩膀,哈哈笑道:“傻孩子,都這般大了,還撒嬌怎地?”其餘諸俠看了,俱是含笑,但一看**躺著的無忌,心中又是一沉。


    張三豐正待出門,去求那“少林九陽功”,忽聽得青書笑道:“太師傅,不如您將咱武當的‘九陽功’秘籍交予青書,由青書去說,您身份尊貴,三位神僧矮您兩輩,算來正是和青書同輩呢,所以由青書去說,最合適不過啦。”


    張三豐啞然失笑道:“你這孩子,何時變得這般牙尖嘴利了?張三豐不過老道士一個,身份哪裏就尊貴了?也罷,也罷,便攜了你一並去吧!”微微搖頭,伸手攜了青書一道,往少林僧眾歇息的廂房走去。


    青書問道:“太師傅,您打算用咱武當的‘九陽功’去換他少林的‘九陽功’麽?”張三豐笑道:“謝遜下落,你五叔是斷然不說的,咱武當絕技雖然精妙,但也及不上無忌一條性命,我都舍得,你莫非還舍不得麽?”


    青書搖頭道:“非也非也,青書隻怕這一套‘武當九陽功’,並不能入了少林方丈大師的眼。”


    張三豐笑罵道:“空聞大師乃是得道高僧,人所共仰。偏你聒噪,老在旁邊嘀咕。”


    青書笑道:“青書隻是實事求是。反正咱武當絕技多的是,多拿幾樣去換他一門九陽功還不成麽?”


    張三豐聽得這話,肅然喝道:“你這是什麽話!當我們武當是賣狗皮膏藥的麽?每一門絕技皆是你爹爹幾人耗費無數時光琢磨出來的,單就那一門‘神門十三劍’,我師徒幾人便精研了十年之久,方才創製功成。其間辛苦,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未曾參與其中,不知其苦,說出這等話來,也是心憂無忌,今日便且饒過你。”說到此處,竟是難得的失了淡定神色,臉上一派威嚴。


    青書見張三豐神色陡變,被他劈頭蓋臉的一說,雖無不滿,但卻有些許不服,嘴上雖道知錯,但眉間那絲傲氣卻始終不去。


    張三豐何等人物?一眼便看出青書此時並不心服,當即微微一笑道:“青書,我並無意責備於你。隻是想你記住,能敝帚自珍,其實是福。”


    青書身子一震:“敝帚自珍?”正思忖間,腳下卻是不停,頃刻間便走至少林僧人所居廂房,卻聽張三豐朗聲道:“老道武當張三豐,求見少林三位神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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