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山位於湖北西北部,東接襄樊,臨漢水南岸,風景秀美,鬱鬱蒼蒼之外,不失宏大。


    湖北最出名的點心是豆皮,以豆粉製成粉皮,裹以菜肴,甚是可口。是以茶棚小店之中,皆具供應,武當山腳之下,便有這麽一家,專供行旅之人歇息用飯。行走江湖的豪客有之,押運行鏢的鏢師有之,小商小販有之,僧侶道士有之,可謂一店之中,龍蛇混雜。


    青書趁夜下山,一夜星光點綴,月華似水,感受著流風薄霧,晨lou微曦,分外舒適。他倒也不十分著急,細細的一路欣賞下來,漫步而行,竟是午時方才行至山腳。


    山腳處正好有一處茶棚,青書一眼瞥見,忽覺腹中饑餓,正欲進去吃點東西,卻見一個大漢從茶棚中匆匆走來,走到他麵前,拱手道:“小哥兒可是從武當山下來?”


    青書聞言一愣,望向那大漢,見他鼻直口方,一臉絡腮胡子,倒也頗有豪氣,當即答道:“在下正是從武當山下來。”


    那大漢喜道:“這便好了!敢問小哥和莫聲穀莫七俠如何稱唿?”


    宋青書奇道:“在下要稱他一聲師叔,這位大哥有事找我莫七叔麽?”那大漢笑道:“武當派行俠仗義,武當七俠更是天下聞名,灑家三年前前遇生平從未有過之大險,得蒙高人相助,方才拖劫,卻始終不知那高人是何人。直到一月之前才知原來是赫赫有名的莫七俠將灑家這條賤命救去,此行卻是專程來致謝的!”


    原來張三豐授徒之時,曾說大丈夫當行俠仗義,救世扶危,俠義之舉原非為名為利,本就理所當然。武當七俠銘記於心,是以救人之後,多不自報名號,至多說是武當門下。但縱然如此,仍是天下聞名,皆因張三豐年輕之時相交遍天下,七俠在江湖之上也多有好友,與武當七俠相識者委實不在少數。這大漢便是在數月之前描述莫聲穀相貌武功,被人一語道出,這方才來到武當山腳。


    宋青書笑道:“這位大哥,武當山就在眼前,隻須登上便能與我莫七叔親自會麵,怎地就此止步不前?”那漢子歎道:“實不相瞞,灑家和家仆已在此守候三天,山門處的童子卻是不讓我等進去。”


    青書問道:“他們為何不讓你進去?”那漢子道:“灑家也不知,但聽他們言語,似是山上發生什麽大事了,禁止外人入內。”


    青書是從後山繞至山腳,梯雲縱之下,卻是沒有經過山門,況且他之前一直隨張三豐閉關,因此並不知道武當山上最近發生何等事。


    青書皺眉暗道:“發生大事了?我怎地不知!”嘴上問道:“這位大哥,你如何稱唿?”他見這大漢莫明其妙地被拒之門外,料想不會有人大膽到上武當山鬧事,而武當弟子絕不致為難入山拜訪之人,那定是這大漢有不妥之處了,當即心下起疑,忍不住出言問道。


    那漢子一拍頭頂,頓足道:“竟忘了自報家門!灑家是關西鐵劍門胡辛。小哥是其餘六俠哪位門下?如何稱唿?”


    青書打量他一會,見他臉色如常,眼神清澈,不由暗忖:“莫非武當山上真的出事了?”嘴上答道:“家父姓宋…名諱遠橋,在下草字青書。”


    胡辛喜道:“原來是宋大俠之子,無怪如此人才!宋少俠可否為引灑家上山?”


    青書還未答話,卻聽一道聲音從茶棚中冷冷傳來:“宋遠橋是你爹了不起麽!即便是你爹,又非你自己,何必老拿張臭嘴四處招搖,生怕他人不知麽!武當派近來果然沒落了,當真一代不如一代。”


    這話說的陰損,青書聽得心中微怒,運功雙耳,卻聽不出出處,當即朗聲道:“何方朋友蒞臨武當山腳,招待不周之處,見諒一二,還請現身一晤。想必閣下那一張嘴香得緊,武當後學宋青書還欲恭聽訓斥!”話間運上內力,四野皆聞。茶棚中人耳邊都迴響著這道聲音,喧鬧場景當即為之一靜。


    胡辛望著宋青書,心中駭然:“瞧他不過十四五歲光景,怎地有如此深厚的內功修為?”


    那人隱匿在暗處,冷笑道:“小子內力不弱,你叫老子出來老子便出來,你以為你是你爹麽?”


    青書冷笑道:“原來家父叫閣下現身,閣下便現身。家父當世大俠,在下自然不及,隻是閣下連見後輩的麵皮都沒有,何談家父?”


    那人似是被激怒,斥道:“我與你父親平輩相交,小子安敢無禮!”


    青書淡淡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閣下言語間辱及武當,在下應答之處又有何無禮?古人雲:‘達者為先’,閣下這般倚老賣老,不怕為人所笑麽?”


    那人嘿嘿笑道:“好一張利嘴,就不知手上功夫如何?”話未說完,青書便覺一道銳風從身後襲來,他不慌不忙,一抽腰間長劍,一個轉折往下輕輕削去,卻是用上了“倚天屠龍功”中的“刀”字訣。


    那人“噫”的一聲,身子輕輕一轉,伸出右手,手指一駢,向青書手腕點去,青書知道若是自己將招使完,勢必被那人拿住手腕,當即迴劍一橫,“天字訣”拖手而出,削向那人手臂。


    倚天屠龍功雖是張三豐隨手所創,但宗師手段,機緣心意所致,一舉一動莫不合自然大道,這功夫分“二十四字訣”,字字不同,繁複奧妙之處,不下於當世任何一套絕頂武功。


    這一眼間,已經瞥見那人一襲藍衫,儒生裝束,麵目清臒,隻是白慘慘的略顯陰惻,廣袖一揮一甩之間,勁力澎湃。胡辛隻覺勁風撲麵,不由得倒退兩步,以避其鋒芒。


    青書一劍在手,劍尖顫動,刺向藍衫人伸出的右手“神門穴”,正是張三豐與七大弟子費盡無數心力雕琢而出的“神門十三劍”。


    藍衫人嘿嘿冷笑,大袖一裹,將右手裹住,他那袖子甚是廣大,不知右手藏在何處,青書那一劍便落在空處,藍衫儒生繼而從左袖中伸出手掌,屈指彈向青書手中長劍劍脊,隻聽得“鏗”的一聲,長劍一聲龍吟,嗡嗡作響,青書心中一動,手腕微微側轉,劍鋒登時一轉,那人悶哼一聲,一截斷指血淋淋的掉落在地,他飄身後退,望著自己被鮮血染紅的手,苦笑道:“子已如此身手機變,其父奈何?我又何須上山自取其辱?罷了罷了,走罷!”話聲才落,便見他幾個起落,縱躍間不見了身影。


    青書適才與他交手,不過電光火石間事,那胡辛還在身邊一丈之處,卻絲毫未波及到他。兩人出招拿捏的這份精準,可想而知。


    胡辛驚得一身冷汗,看向少年的目光已大不相同,心中想道:“武當派果然名不虛傳,一個三代弟子較之我等也要遠勝。”他隻道剛剛交手的兩人功夫都已算是極高,絕非自己能匹敵,而且連他們如何分出勝負都看不出。那藍衣人已然是遠勝於己了,但三招兩式之間卻敗在青書手上,心中不由得對武當派又多了一分敬畏之情。


    青書卻是知道這一局自己勝的極是僥幸,那人內力還要高他一兩分,招式銜接經驗老到之處更是遠勝於他。此次得勝,一在那人輕敵,以為自己內力不高,另一則在自己寶劍鋒利。若非那人輕敵,他定不會以手指來彈青書之劍;若非獨孤求敗寶劍鋒利堅韌,兩人內力激蕩之下,隻怕被他彈斷長劍。


    他仔細擦拭了劍上鮮血,心道:“這梁子算是結下了,但武當聲譽受損,我不得不據理力爭。而且也是他主動動手,刀劍無眼,不算我理虧。”還劍入鞘,青書笑道:“胡辛大哥,我隨你上山一趟吧!”心中卻納悶:“莫非真的發生什麽事,隻是老爹他們不打算驚動太師傅麽?”


    胡辛呆呆望著他,竟是忘了答應,青書身量未足,較他矮了一頭,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顯得頗為滑稽。胡辛被青書拍得兩下,頓時清醒過來,讚道:“宋少俠武藝高強,當真有乃父之風!”青書點點頭,說道:“胡大哥若無甚事,在下這便引你上山。”


    胡辛抱拳謝道:“如此多謝了。”對著茶棚一招手,兩個家仆裝束的男子便手捧禮盒,從棚中一溜煙跑出來。


    青書心憂武當,當即疾步上山,胡辛三人也快步跟上。


    茶棚之中仍是一片靜謐,眾人目送幾人背影消失,方才又恢複熱鬧場景,喟然長歎者有之,滿心豔羨者有之,假裝不屑者有之,搖頭感慨者有之,諸般作態,不一而足,人世便是如此,隻要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兒,總會成為酒足飯飽茶餘睡前的談資,眾人火熱的談論起來,對那一身青衣的少年與藍衫儒生的比鬥大肆渲染。


    時光流轉的飛快,茶棚中,眾人漸漸也都散去,趕路的趕路,觀光的觀光,押鏢的押鏢,隻剩那一截斷指略顯淒愴的躺在黃泥土地裏,風一吹,幾片落葉飄下,似有不忍的覆蓋在斷指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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