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有意識的時候,覺得有錘子在敲自己的腦袋,一下一下的,痛得人都混沌了。


    可是感受到這種疼痛,她竟有一種狂喜之感,難道自己還沒死?


    她記得自己手術失敗了的,那一刹那醫生和護士焦急的叫聲,而她逐漸湮沒了的意識,一切都那麽清晰。


    可是,怎麽還會痛?而且,痛在頭上?


    文竹不管別的,她感覺到自己有意識,就拚了命想要蘇醒。她將所有的力氣都花在了腦袋裏,企圖擰成一股,然後睜開眼睛再看看這個世界。


    可無論她怎麽努力,她都無法睜開眼睛。不過,雖然睜不開眼睛,但是耳朵裏,總算聽到了聲音。


    “孩子一定不能要!趁著這個機會,就讓醫生拿了!”女人堅決的聲音。


    “孩子可以不要,但一定得等綠竹醒過來,身體恢複過來才能拿掉。”另一個話語速較快的女聲也異常的堅決。


    “還等什麽?現在就在醫院裏,一並拿掉了也方便。”


    “沒錯,反正現在也在醫院裏了,順便拿掉,還不用再來一次。”


    文竹被四周吵雜的聲音弄得腦袋更加疼了,她爭吵的話聽了進去,忍不住皺了皺眉。不知是省內那個小地方的方言,她連蒙帶猜聽懂了。


    傷患估計傷得很重,送到省城裏的大醫院來治。但同時這未婚的傷患肚子裏有了孩子,來陪護的親人,都打算趁著這次治病的機會,將這傷患肚子裏的孩子打掉。當中有一個,可能是傷患的親人,不同意馬上打掉孩子。


    能夠從邊遠小鎮來到省府的大醫院裏治病,家境肯定不一般。這樣的人家,自然也不會願意家裏的女孩子未婚先孕了。文竹明白這點,但她不明白,這樣的人家,為什麽不單獨要一個病房,偏偏和她擠一塊。


    擠了就擠了,為什麽還要這麽吵?沒看到病房裏還躺了另外一個嗎?


    這一定是暴發戶的家庭,才富起來,手裏有了點錢,一點也不顧及別人。


    文竹痛著腦袋在心中吐槽,心中有些悲涼。起碼人家還有家人來醫院吵,她一個都沒有。


    “……不行,最多我到時再送她進來一趟。”沉默了一會兒,那個語速較快的聲音緩緩道。


    “你瘋了!她現在這樣子還沒人知道,剛好是好時機。要給人知道,我們整個村子就不用出去做人了!現在反正在醫院裏了,幹脆偷偷拿掉,到時也沒人知道!”


    “沒錯,劉彩你也得給我們想想,我們村子現在是什麽狀況?又窮又偏,都成光棍村了!如果再被人知道綠竹未婚先孕,我們村裏成年的男女,就不用娶妻,不用出嫁了,鎮上有哪家願意做親戚?”


    又窮又偏?光棍村?文竹有些愣住了,原來不是暴發戶,而是貧窮的山民?可是山民怎麽會住進大城市裏,還來了幾個陪護?


    文竹心裏產生了一種極度不妙的感覺,她想,有哪裏出錯了,而自己還沒察覺。


    正當她胡思亂想,心中越來越亂的時候,又有人話了,“你自己做老師的,教不好女兒,這件事怎麽也是你的錯!”


    語速較快那個聲音變得沉重了起來,“是我沒教好女兒,但她現在身體虛弱,不能承受手術了,我不能毀了她。如果她下半輩子不能生了,還不如現在讓她死了好。”


    “那我的兒子就活該娶不上人嗎?那我的女兒就活該被人嘲笑嫁不出去嗎?”


    “你要害了我們整條村!”


    爭吵聲越來越激烈,音波從文竹的耳朵裏竄進腦海裏,並開始了撞擊。


    文竹腦袋痛得更厲害了,她痛得恨不得能夠馬上暈死過去,可不知為何,她還是清醒著,心裏一直發慌。


    她清醒地聽著一個女人和幾個女人爭吵,力戰群雄。不知怎麽地,恐慌的心裏慢慢升起了一股酸楚和後悔。


    文竹發疼的腦袋愣了一下,她怎麽會酸楚和後悔?這關她什麽事了?


    可還沒等她想清楚,耳旁的聲音更加激烈了,似乎大家廝打了起來,間或傳出幾聲怒喝和尖叫。


    嘭——


    什麽東西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靜了一下,互相指責爭吵的聲音緊跟著響了起來。


    很快,急促的腳步聲也響了起來,緊接著一道清亮的聲音叫道,“不許在醫院裏吵!再吵就都給我出去!”


    房間裏爭吵的聲音終於消停了。


    文竹感到有人走近,伸手探探自己的額頭和鼻息,口中,“不許再吵了聽到沒有?”


    “護士小姐,我女兒怎麽樣了?她什麽時候能醒?”語速較快那個聲音擔憂地問道。


    文竹感覺到自己臉頰被摸了摸,接著又聽到護士的聲音,“看她臉色,還得等等——”


    轟——


    文竹感覺被雷劈中了一樣,為什麽護士摸著自己的臉迴答那個語速快的人?語速快的那個人的女兒,不是什麽綠竹麽?跟自己有什麽關係?


    一種巨大的恐懼和恐慌從心底冒出來,文竹想起剛才那股莫名其妙而來的酸楚和後悔。那不是她的感情,她知道得很清楚。可是這種感情卻出現在她腦袋裏……


    “護士小姐,她現在適合打胎嗎?”似乎很遙遠的地方,有人這麽問道。


    “打胎?她這個樣子,打了胎,運氣好還能活著,隻是以後想再生就難了。”護士冷笑一聲,又吩咐不許吵,就出去了。


    文竹的意識晃晃悠悠的,她似乎有些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又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直到一隻粗糙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噗——


    握住自己那隻手的主人似乎跪了下來,扯得她身體晃了晃。


    “當我求你們了,不要逼綠竹現在打胎。她才十六歲,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如果現在傷了身體,以後不能生育,叫她後半輩子怎麽過?你們都是她的伯母阿嬸,忍心看她以後淒慘一生?”


    文竹聽著這人話,心裏的內疚和後悔波濤洶湧,幾乎將她的意識擠了出去。她感覺到雙眼滲出了淚水,無限悲愴。


    手被放開了,接著有磕頭的聲音響起來。


    如同海嘯一樣的悲傷和後悔衝了過來,衝得文竹的腦袋仿佛被刀子一下一下地割著,很快打開了一個大口子,她沒有見過的記憶從大口子裏衝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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