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大雪每時每刻的從天而降,元普抬頭看了幾眼,比起前兩日,雪勢愈大,但今日倒是沒太大的風……離開馬邑,一行人再次落腳在昨日黃昏那座破落的村落內。


    李善名義上說是……一夜未歇,要睡一覺,但元普總覺得哪裏不太對,為什麽不在馬邑睡一覺?


    難道你怕苑君璋再有反複?


    如果真的有反複,這兒距離馬邑如此近,苑君璋若是派人追殺,難道能逃得掉?


    想起昨晚驚心動魄的一幕幕,元普心中猶自興奮,但也有著鬱結……自己可是受陛下之命召劉世讓迴京問罪的,但李善卻將劉世讓留在了馬邑,而且還讓淮陽王李道玄將其舊部送往馬邑,顯然有讓劉世讓鎮守馬邑之意。


    元普倒不怕陛下問罪……今夜種種,除了襲營之外,李善都特地將自己帶在身邊,無非就是為了讓自己將實情稟報陛下。


    劉世讓絕無降敵之心,相反今夜破營,實有大功,更率先斬鬱射設,日後駐守馬邑,必然效死。


    但元普鬱結之處在於……既然劉世讓無降敵之心,那江夏郡公李高遷就是誣告。


    而李高遷是東宮太子的心腹,而且附李高遷彈劾奏折的還有襄邑王李神符。


    元普是李淵在太原時期的老人,如今任少府中尚署令,此次是因為出身雁門郡才被李淵派來的……他絕不希望得罪太子李建成。


    可以想象,若是李善以此發難,李高遷被朝中問罪,太子如何看待李善……元普不想知道,但可以肯定太子會看自己很不順眼。


    “縣公尚未歇息?”


    今日執勤的是朱石頭,朱八昨晚被抽了二十鞭……還有三十鞭要等迴雁門關之後,如果朱瑋、蘇定方知道,估摸著還得加上五十鞭。


    朱石頭進去稟報,不多時延手請元普入內。


    “元公尚未歇息?”李善揉著發青的眼圈,笑道:“幸好功成,不然真是連累元公了。”


    “犬牙交錯之際,雪夜破營,迫苑君璋全軍來投,如此大功,真是名不虛傳。”元普恭維了幾句才試探問:“今夜之事,在下迴京後,稟明陛下……”


    “那是自然。”李善歎了口氣,“某也會寫信去。”


    “不瞞元公,在下之前也懷疑宜陽縣侯有投突厥之意……江夏郡公、襄邑王太過逼迫,再加上馬邑失陷,高滿政幾乎滿門被滅。”


    李善苦笑道:“四麵楚歌,已入絕境……若不投突厥,下場堪憂。”


    “聽聞今夜宜陽縣侯率先破營?”元普也苦笑道:“在下迴京如何迴稟?”


    “據實迴報吧。”李善揉著眉心,頓了頓才說:“江夏郡公、襄邑王心憂國事,倒是說不上錯……”


    元普提著的心終於放迴肚子裏了,心想隻要你不為劉世讓做主,李高遷未必會被朝中問罪……東宮太子爺未必會震怒。


    看元普神色放緩,李善心裏琢磨,這廝年歲不輕了,卻是個沒什麽太深城府的……其實關於劉世讓,隻要往深處想一想就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


    之前李善已經幾次試探,從元普嘴裏打探到,關於李高遷、李神符舉告劉世讓暗通突厥……此事背後隱隱有東宮的影子,搜捕劉世讓家眷,是尚書省左仆射裴寂下令的。


    李善甚至猜測,說不定裴世矩都出手了……若是劉世讓反了,一個不好自己就要被堵在雁門關外。


    但東宮為什麽要出手?


    雖然沒有任何憑證,但李善覺得,李高遷、李神符之間的聯係太過緊密……當日苑孝政在忻州,在這二人身後發現曹船佗的。


    李神符有可能與東宮有些許聯絡……李善隱隱察覺到其中的古怪,如此一來,若是李淵認可了今夜一戰,並且許劉世讓駐守馬邑,那李神符怎麽辦?


    馬邑孤懸在雁門關以西,隨時都可能遭到突厥的侵襲,駐守馬邑,不是誰都可以的。


    需要必死決心,需要有大將之才,更需要一位絕沒有可能降敵的官員……之前的高滿政就是一個例子。


    而如今,除了劉世讓,李善想不到還有誰有資格,有勇氣來擔當這個重任。


    朝中比劉世讓更強的將領多了,天策府內能拉出一排來……但誰能保證他們在突厥大軍圍攻之下能心如磐石?


    但劉世讓能保證……手中還沾著鬱射設的血呢。


    不過,劉世讓駐守馬邑,必須要得到雁門方向的支援……除了糧草補給之外,雁門關與馬邑成掎角之勢,所以,劉世讓需要一個至少能和他保持交流的將領。


    李善本人是沒有這個資格的,至少明麵上沒有。


    而如今駐守雁門關的淮陽王李道玄有這個資格,但他並沒有長期逗留在河東道的名義。


    真正擁有這個資格的隻有一個人,河東道行軍總管兼並州總管襄邑王李神符。


    如果李淵定下讓劉世讓駐守馬邑,很可能李神符就要易位。


    畢竟,李神符是可以取代的,而劉世讓是很難取代的。


    其實如今李善心裏所想的和元普差不多……隻怕這次要得罪李建成了。


    李善不在乎得罪李建成,畢竟自己明麵上沒有投入秦王麾下,而且一方麵自己持公,另一方麵有平陽公主作保。


    但也需要讓步……李善咬了咬牙,李高遷倒是好運道,本還想著借曹船佗一事將這廝給弄下去。


    商議許久,兩人互相試探,基本確定了,元普迴京後據實以報,但不提及李高遷,更不提及曹船佗曾被突厥俘虜一事。


    送走終於安心的元普,李善疲憊的用力按了按太陽穴,心裏琢磨李道玄有沒有可能接任河東道行軍總管……但李道玄未必是宗室子弟中最支持李世民的,但肯定是最排斥李建成的。


    東宮隻怕難以容忍李道玄留在河東……李善想著或許應該暗中和李世民通氣,這件事自己不能插手。


    “郎君,歇息吧。”朱石頭抱著被褥進來,“崔公那邊已經安頓好了。”


    “嗯。”李善應了聲,搖頭道:“不急,不急……那廝還在撕鬧?”


    “早就不敢了。”朱石頭笑道:“扯開堵嘴的破布,喊一聲給他一個耳光……”


    李善噗嗤笑出聲了,踱步出去,在村落外圍的破屋中,看見了臉頰紅腫的結社率。


    “李善,李善!”


    結社率不顧一旁親衛舉拳相向,就要破口大罵。


    但接下來,李善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結社率猛地住了嘴,轉為一陣猛烈的咳嗽。


    “放你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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