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邑城破,最得意的隻有突厥……雖然內亂,但終究將重鎮馬邑握於手中。


    突厥欲攻河東,必借道馬邑,這個釘子決不能落在唐軍手中……欲穀設誌得意滿的北返。


    最失望的自然是劉世讓,本想著高滿政有沒有可能再堅守一段時日,隻要天降大雪,苑君璋必然撤軍,現在馬邑失陷,朝中必然問責……除了自己,還有誰來背這個鍋?


    或許得意的還有李高遷、李神符……但最憋屈的,最不爽的卻是苑君璋本人。


    雖然承受了一個多月的猛攻,但馬邑城門依舊穩固,趨馬通過城門,苑君璋目睹城內依舊一片混亂,再想想適才所見,城外一片狼藉,不禁暗歎了口氣。


    苑君璋是前代州長史苑侃之子,雖少不讀書,然矯捷勇武,亦長於理政,非是尋常武夫。


    在朔州總管府外翻身下馬,苑君璋有些感慨,此宅早年是前隋馬邑太守王仁恭所建,後劉武周殺王仁恭奪馬邑,再之後劉武周敗北,自己入主,半年前高滿政奪位,再到自己重奪馬邑。


    這座軍事重鎮,在僅僅六年內已經連續轉手六次了,平均一年一次……也不知道下一次是什麽時候。


    走入書房,苑君璋沉默的坐下,眉頭緊鎖,隨手拿了本書,心思不知道飛到哪兒去。


    雖然攻陷了馬邑,但如今的苑君璋心中大是沮喪,其實他雖然有重奪馬邑之心,但並不希望在這時候打這一戰……猛攻馬邑月餘,苑君璋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根基已然動搖。


    這是必然的事,苑君璋的老巢本在朔州,是被高滿政逼去雲州的,本就立足不穩,依仗突厥而已,卻在雲州大肆強征糧草,強召青壯隨軍……


    攻陷馬邑之後,苑君璋遲疑不定,進退維穀,他想迴雲州,但欲穀設毫不猶豫的拒絕了……突厥需要馬邑這個軍事重鎮。


    但堅守馬邑……苑君璋沒什麽信心。


    雖然僅僅相隔一年,但苑君璋的實力已經大不如前,先有高滿政之叛,後有馬邑大敗,再到此次大力攻城導致死傷慘重。


    最重要的是,苑君璋很清楚馬邑的重要性,突厥借道馬邑攻雁門關染指河東,而唐軍也有意占據馬邑將戰線前推到雁門關之外。


    苑君璋丟下書本,在屋內長籲短歎,來迴踱步……投唐嗎?


    自己畢竟占據朔、雲二州,就此投唐,苑君璋有點舍不得……而且突厥更是不會坐視,高滿政的下場還曆曆在目。


    但自己被突厥逼著駐守馬邑,唐軍會眼睜睜的看著?


    如果是去年,或許唐朝還能忍受,畢竟在此之前六年內,唐軍的腳步從未探出雁門關以西,但自從高滿政舉州而降……得手之後再失去,那感受絕對是不一樣的。


    更重要的是,今年高滿政投唐,導致馬邑易手,不管突厥是不是有內亂……結果是,突厥大軍今年沒能攻入河東。


    在這種情況下,李唐皇帝會忍受馬邑離開自己的控製?


    苑君璋被突厥、李唐夾在中間,上下動彈不得,就連舉手抬足都由不得自己……最重要的是,他失去了信心,他看不到希望所在。


    想起今日出巡所見,苑君璋輕輕罵了聲,雖不過少年文士,雖不過百裏侯,卻是心思歹毒,所用計謀看似平淡,實則狠毒……劉黑闥死於其手,真是不冤!


    在欲穀設在雁門關虛晃一槍西撤之後,苑君璋整頓上下,才發現李善給自己帶來了多大的麻煩……這也是他失去信心的主要原因,或者說今日所見給了他致命一擊。


    雖然雲州、朔州均是四戰之地,經曆了多年戰事,但此戰浩劫……遠遠邁過了之前任何一次。


    苑君璋在突厥的逼迫之下,不得已在新敗一個多月後,強行起兵南下再攻朔州,他幾乎擠幹了雲州所有的資源,從人口到糧草,民間幾乎沒有什麽留存。


    而突厥對朔州的搜刮也堪稱狠絕……想想就知道了,此戰曆經月餘,最初七八日劉世讓還肯出城迎擊,最多時候一日十戰,突厥還會相助。


    但之後劉世讓龜縮城內,隻可能是苑君璋率步卒攻城,剩下的幾萬突厥兵……難道指望他們突然集體梯度,吃齋念佛,不去劫掠地方?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李善以商道聚財,吸納人口的計策發揮出了巨大的威力……李善沒想過會這麽誇張,苑君璋也沒想到。


    雲州親信幾乎每日一封信敘述百姓逃亡,苑君璋今日親自出巡,他站在雲州、朔州去代州的商道上,看著麵有菜色的百姓絡繹不絕的向東而行……這一幕給了苑君璋極大的刺激。


    苑君璋並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但他很敏銳的察覺到,民心已去。


    本就依附突厥,更是以馬刀掌朔、雲二州,民心對於苑君璋來說並不重要,但他也知道,百姓都活不下去了,自己也無計可施。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更何況別說兩州百姓,就是自己麾下都有不少兵丁逃亡,甚至還有親衛棄之而去……比如跟著苑家幾十年,服侍三代的洪家親衛,長子在自己身邊,次子戰死,三子跟著二郎,結果因為和突厥為糧草一事起了爭執,二郎索性將一家人全都送去了代縣。


    想了想,苑君璋又罵了幾句,憑的尚未加冠的少年縣令,倒是使得好手段!


    看似簡單,卻如同一張大網,將自己牢牢束縛,讓自己無計可施。


    “二郎君求見。”


    門外響起親衛的稟報聲,苑君璋嗯了聲,但想起了兒子苑孝政,又忍不住罵了李善幾句……這廝可真不是個好鳥!


    在欲穀設率大軍南下之後,苑君璋幾度試探後,立即確認了一件事,李善的存在或者說關於李善的消息,分量不輕……至少在欲穀設心目中是個分量不輕的砝碼。


    但還沒等苑君璋想想怎麽使用這個砝碼,苑孝政就從代縣迴來了……喜滋滋的告訴他,李師收孩兒為徒!


    苑君璋當時臉都白了,如果讓欲穀設知道這件事……這位頡利可汗獨子可從來是個不講理的人。


    眼神複雜的看著兒子疾步而來,苑君璋歎了口氣,他還想過讓兒子和李善劃分清楚……什麽師徒之名,那都是扯淡,沒有的事!


    但不說苑孝政要認這個老師,當苑君璋聽兒子吟誦了那篇《陋室銘》之後,就知道這師徒名分是掰扯不開了。


    李善那廝,太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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