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並不大,隻前後兩進,但人也不多,幾個老仆之外,隻有張文瓘一個主人。


    其父張虔雄如今任陽城令,其妻、其長子都隨其在任上,張文瓘有意科舉入仕,所以才暫時定居長安。


    後院內,崔信麵無表情的品茶,盯著對麵的侄兒張文瓘,“你不知他即將外放離京?”


    張文瓘苦著臉,“姑父,侄兒的確不知曉……還是前幾日聽德謀兄、思誼兄提起的。”


    崔信冷哼了聲,“稍候你姑母詢問,可知如何作答?”


    張文瓘心裏明鏡似的,自己姑母張氏這段時日大發雷霆,都想逼著丈夫辭官迴鄉了……顯然對李善沒什麽好感。


    雖然都愛女心切,但崔信是寵女狂魔,而張氏卻比較理性……覺得女兒和外男暗通款曲。


    呃,為此,幾次傳信的張文瓘被罵都不是兩三次了。


    正猶豫間,李善已經施施然踱步進來,嘴角帶著幾絲笑意。


    “拜見崔伯父。”


    崔信抿了口茶,從鼻孔裏哼出個聲音,算是打招唿了。


    李善笑道:“驟然外放離京,想必伯父責難,今日特來致歉。”


    “少年英傑,外放磨礪,以備大用。”崔信冷冰冰的迴道:“某不過微末小吏,何敢讓館陶縣公致歉?”


    你特麽剛撩完我女兒就想跑路?!


    公然在芙蓉園言語傳情,事情鬧的沸沸揚揚……若沒有今日之邀,那這廝就是厚顏無恥,沒有任何責任感,崔信那就是真的要辭官歸鄉了。


    李善並沒有立即答話,而是側頭看了一眼。


    崔信重重的放下茶盞,瞥了眼疾步而走的侄兒,心想你和李善平輩,我是長輩……怎麽我說的話還沒他有用?!


    “去歲清河縣內,在下冒然行事,事後多遭……”李善輕聲道:“聽聞令愛言,斬一人頭顱,平民亂兵變,此乃丈夫之舉。”


    崔信嘴唇抖了抖……張文瓘,你乃武城張氏子弟,就算他是你救命恩人,也不能什麽都告訴他吧?!


    呃,其實知道的人已經不少了……李淵、李建成、李世民、平陽公主都曉得。


    “令愛所言所為,令人擊節讚歎。”李善珍重的行了一禮,“他日還朝,望結秦晉之好,還請崔伯父首肯。”


    至少這廝不會逃……這個念頭首先閃過腦海,崔信才反應過來,這廝是在求婚!


    親自求婚,在這個時代是比較少見的……呃,放到後世也比較少見,求婚正常,但不是向女朋友,而是向嶽父求婚……


    崔信沉吟片刻後道:“此非小事,你何能做主?”


    “清河崔氏,千年望族,經義傳家,令愛溫婉有禮,家母也曾見過。”


    是了,女兒剛剛入京,隨妻子赴宴李家,主動去找朱氏敘話……崔信想起此事,咬著牙問:“若某不許呢?!”


    李善揚揚眉頭,溫和道:“芙蓉園中,《愛蓮說》一文,乃是天授之。”


    崔信心頭火氣……你特麽還有臉說《愛蓮說》!


    不過他也心裏清楚,的的確確是巧合……說的好聽點,那就是天降姻緣。


    “那日痛毆羅陽,雖是迫不得已,但在下絕不悔。”


    聽到這句話,崔信突然平靜下來,眯著眼盯著李善,他知道對方這句話的意思。


    如今鬧到這個局麵,五分之過在於李善,但剩下的五分在於崔信自己,畢竟後者心知肚明,芙蓉園一事之前,李善並不知道羅陽有意聯姻,事實上他是被崔信、張文瓘給推到那個位置的。


    呃,至於女兒,那肯定是一點過都沒有的。


    想到這兒,崔信緊緊盯著李善的雙眼,“若許之,今日簽下婚書。”


    一直垂著眼簾的李善緩緩抬起頭,雙眸幽深,輕笑道:“伯父可直接詢之。”


    “你會說?”


    “不會。”


    幹脆利索的迴答讓崔信胸中一悶,甩袖道:“若不知曉,何敢許之!”


    兩年之內,李善從一介無名無望的普通少年扶搖直上,立功封爵,才名遠播……在這個時代,不是沒有寒門出身的人傑,但大都是在戰場搏殺上。


    但李善無論是從儀態、底蘊上來看,稍有見識的人都認為,這一定是世家子弟。


    問題就在於,李善到底是什麽來曆……這是存在很多人腦海中的疑問。


    而李善一直是以寡母撫養成人的名義含糊過去……也有人去長安縣衙問過,呃,父親那一欄上是父亡。


    崔信說今日簽下婚書,就是想探聽此事……婚書上不僅有自己的姓名,還要加上父母、祖父母的姓名。


    “去歲山東戰事,小侄籌謀立功,使太子顏麵受損,但後清河民變時,雖貿然行事,卻使秦王一脈頓失良機。”


    李善話鋒一轉,“再至迴京,小侄科舉入仕,太子幾番懷柔……”


    崔信點頭道:“據說秦王對你也盛讚有加,而且你與秦王府子弟頗有交情。”


    “平陽公主執掌北衙禁軍……小侄欲外放,亦為無奈之舉。”李善誠懇道:“如今朝中奪嫡……”


    崔信的唿吸聲似乎停滯了下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自然聽得懂,麵前的少年郎不願摻和到奪嫡一事中。


    李善有資格摻和嗎?


    至少在平陽公主執掌北衙禁軍之後……李善是有這個資格的,雖然分量未必會有多重。


    崔信不由得陷入思索,之前詢問父祖,李善突然扯到了為何外放……難道他的身世與奪嫡相關?


    呃,頭猜錯了,後麵自然都錯了……李善離京,一方麵的確是因為奪嫡,另一方麵主要是因為裴世矩。


    “他日還朝,自當詳述。”李善挺直身軀,“此去雁門,前途未卜,但男兒丈夫,當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


    “待得歸京,還請伯父成全。”


    既然那位崔小娘子有心,如今又局麵如此,自己如何能退卻呢?


    而崔信長長歎了口氣,這些時日妻子已經多次試探……但別說五姓七家了,就是次一級的世家門閥都婉言謝絕。


    不嫁給你,還能嫁給誰?


    “活著迴來……”


    “謹遵伯父之命。”


    崔信眼神複雜的看著身前這位恭敬行禮的少年,猶豫了會兒才道:“若有佳句,可徑直來信。”


    意思是,不用再托張文瓘轉交了……那廝已經被張氏罵的狗血淋頭。


    李善直起身,笑道:“伯父亦知,小侄常有殘句,尚需推敲……”


    “哼!”崔信冷笑一聲,“既有殘句……近日荷花盛放,爾且吟來!”


    李善想都不想脫口而出,“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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