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餘年前,魏孝文帝定士族,“崔、盧、鄭、王”,原本並無隴西李氏,但鎮北將軍“李寶”這一支亦被定為甲族,其子李衝顯赫一時,最終才使門閥得以名列四海望族。


    每個家族都有其鼎盛時期,也都有衰落時期,隴西李氏在隋末唐初這個時間點上,後來居上,將其他四姓遠遠拋在身後……至少在世人眼中如此。


    不然李唐皇室也不會以隴西李氏自居了。


    有唐一朝,五姓七家出了大量的宰輔,但相當部分都出在安史之亂之後的中晚唐時期,唯獨隴西李氏在初唐就有著顯赫的地位,唐朝前三位皇帝和武則天執政時期,光是宰相就出了四位。


    在武德六年初,雖然李靖已經被聖人李淵讚為“古之名將韓、白、衛、霍,豈能及也”,但隴西李氏還沒有抵達最鼎盛的時期,李昭德還是個小屁孩,李義琰還未出仕,李迥秀甚至還沒出生,不過隴西李氏已被視為初唐第一家。


    所以,李昭德在第二日直奔長安縣衙的時候,聽聞乃是王仁佑遞了帖子,縣衙才會封門……勃然大怒,嗬斥連連。


    誰不知道李懷仁與隴西李氏交好,李客師、李乾佑以侄視之,在李昭德看來,這是在打隴西李氏丹陽房的臉。


    下麵的小吏愁眉苦臉,李德武這個縣尉麵無表情,心裏暗罵……若是家族尚未衰落,即使隴西李氏也不敢如此羞辱,黃口小兒!


    “十六弟!”李楷疾步走進來,嗬斥道:“此乃長安縣衙,國治之所,何敢如此!”


    “七兄,是王仁佑那廝……”


    “出來說話!”李楷加重了語氣,盯著李昭德氣唿唿的出去,才略略施禮,“舍弟胡鬧,還請諸位見諒。”


    周圍的吏員自然不敢說什麽,隻唯唯諾諾,李楷看似隨意的瞥了眼李德武,笑著點點頭,並未說什麽轉身離去。


    出了縣衙,李楷徑直去了李昭德家中,一進門就低聲道:“封門之事,理應是縣尉之責,是李德武遣派人手。”


    一天的時間,足夠李楷打探消息了。


    “不錯。”李昭德不滿的甩手,“不過他未親自去……總不會是裴相的意思。”


    “李德武兼太子千牛備身,但人日設宴,就是太子請聖人賜酒名,肯定不是東宮的指使。”


    李德武肯定不希望裴世矩知道李善,他自己肯定不想和李善扯上任何幹係,不親自去是情理之中,但最終卻派人去封門……隻可能是有人在背後推動。


    所以,李楷覺得有點奇怪,“絕不僅僅是因為王仁佑……”


    “玉壺春乃聖人賜名,王仁佑就算憑借同安長公主的名頭……”


    等了半天,李昭德忍不住問:“七兄,怎麽辦?”


    “懷仁兄還在等消息呢!”


    “別急。”李楷眼神閃爍,其間內情別說李昭德了,就是其父李乾佑都不知情。


    但想探聽虛實,必須要等到李乾佑迴來……適才麵對李昭德的怒火,李德武泰然自若,並未解釋什麽。


    李昭德等得不耐煩,還在朱家溝的李善正在琢磨點新奇玩意,而縣衙內的李德武心裏……都沒法說了,真是膝蓋無辜中箭啊!


    如今李善的名頭一日響過一日,秦王早在去年就幾度讚譽,太子如今也青睞有加,魏征、王珪都對其頗有善意……在這種情況下,李德武絕不希望自己和李善扯上任何幹係。


    不說事情被揭穿之後李德武的仕途,不說妻子裴淑英的怒火,不說嶽父裴世矩會怎麽想,僅僅是李德武自己……


    拋妻棄子,攀附裴門,本就是汙點,而被拋棄的兒子扶搖直上九萬裏,作為這樣的父親……會有什麽樣的心理狀態?


    “明府迴來了。”李德武強笑兩聲,“涇陽那邊查探如何?”


    “官倉不足,本朝尚未設平倉……”李乾佑歎了口氣。


    去年突厥攻打河東,幾乎將河東打穿了,又遣派偏師攻入關內,大量民眾流離失所,相當一部分湧入京兆。


    雖然後來朝廷賑災,大部分民眾得以返鄉,但這兩年朝中用度不足,糧價幾乎每月都在上漲,即將春耕,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流民又有湧入京兆的勢頭。


    李乾佑這次就是去巡視京兆涇陽糧倉,試圖放糧賑災,不讓流民逼近長安……不過現在看來,可能性不大。


    談了會兒公事後,李乾佑隨口問道:“昨日西市那家酒肆……”


    “酒肆太小,難以容人,以至於排隊購酒的人堵塞街道,甚至大打出手,一度使西市大亂。”李德武板板正正的迴答,“恰巧太原王氏子弟途徑,義憤之下……”


    李乾佑的輕笑聲打斷了李德武的話,他雖然不知道李德武和李善的關係,但對李善和王仁佑的關係就太清楚了。


    “同安長公主乃是聖人親妹……但玉壺春,乃是太子請聖人賜名。”


    不過是件小事,同安長公主非要插手,其實也無所謂,畢竟是聖人的親妹妹,但加上太子……那就味道不一樣了。


    李德武沉默片刻後,苦笑道:“不敢瞞明府,下官也是無奈之舉……”


    說著話,李德武從袖子裏取出一張名帖遞過去。


    “嗯?”李乾佑看了眼,臉色微變,思索片刻後笑道:“難為你了。”


    “多謝明府諒解。”


    “罷了,今日小兒為友激憤,還請德武勿要見怪。”


    “下官不敢。”


    李乾佑又將話題扯開,好一會兒之後才離去。


    迴到家,換了衣衫,淨手淨麵後,李乾佑在書房坐下,笑著指了指李楷,“德謀深思熟慮,果然如此。”


    李昭德嘀咕道:“難不成是東宮?裴相?”


    “叔父過譽了,十六弟性子急,但論才幹,遠邁小侄。”李楷笑道:“叔父,是何人出手?”


    李昭德又嘀咕道:“誰這麽不要臉麵!”


    這句話惹得李乾佑瞪了眼過去,的確,玉壺春名聲鵲起,酒價高昂,門庭若市,其實垂涎的人不是一兩個,但大都是些商賈,能壓得長安縣衙低頭的必然是顯貴,以這樣的身份想奪人產業……的確有些不要臉。


    但這種話是能隨隨便便說出口的嗎?


    李楷接過那張名帖看了眼,不禁瞳孔微縮,“韋氏……”


    李昭德探頭,“韋慶嗣……是京兆韋氏子弟嗎?”


    李乾佑和李楷都保持了沉默,他們都知道這個人。


    韋慶嗣,自然是京兆韋氏子弟,但京兆韋氏壓不過隴西李,讓他們保持沉默的理由在於,韋慶嗣地位不高,卻是東宮屬官,而且是個官位不高但非常重要的職務,太子家令。


    太子家令,掌刑法、食膳、倉庫、奴婢、典倉、司藏,非太子心腹不能當之。


    說到底,太子家令就是東宮的大管家,掌管飲食、刑法,必然是李建成最信任的人。


    李乾佑如今還兼著齊王府主簿,政治立場偏向東宮,如何會為了李善去得罪李建成最信任的太子家令韋慶嗣?


    而李德武,的確是膝蓋無辜中箭,他一心在東宮往上爬,更不可能迴絕太子家令韋慶嗣的要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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