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房玄齡已經隱隱猜到了幾個可能性。


    張文瓘急奔迴京,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三人都對李善有著期盼,再到魏縣大捷傳來,三人齊齊在李世民麵前舉薦……如此人物,不可被東宮攬之。


    但李世民不置可否,隻露出個神秘的微笑……自那之後,房玄齡等三人默契的不再提起此事,甚至在秦王府內都不再提起李善這個名字。


    房玄齡為此有過深思,李善顯然有意投入秦王麾下,而秦王也顯然有意招攬……但兩邊都始終沒有挑明,再聯係到李善那模糊不清的背景,房玄齡已經找到好幾個可能,其中就包括了去年從嶺南迴歸的李德武。


    “李善其人,大郎有一句話倒是沒說錯。”房玄齡將話題轉了迴來,“此人以仁義為先。”


    房遺直接口道:“稚圭提及數次,德謀為其揚名,李懷仁設傷兵營,使士氣大振……”


    “此為小道。”房玄齡歎道:“淮陽王下博大敗,被生擒活捉,深恨原國公及……”


    略微停頓了下,房遺直自然聽得懂,李道玄恨史萬寶,但應該更恨史萬寶背後的太子李建成。


    要不是李建成搗鬼,欲製衡秦王一脈,李道玄身為宗室子弟,史萬寶敢頓足不前,讓他陷入陣中?


    “貝州民亂兵變,邢州、冀州均有不穩之像……淮陽王會立即出兵平亂嗎?”房玄齡搖頭道:“不會,他隻會等著亂兵聚集起事,成了氣候,才出兵平亂。”


    房遺直腦子轉了好幾個彎才隱隱猜出其中的玄機,試探問:“東宮?”


    房玄齡的沉默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這件事在秦王府內引起不小的震動,一方麵被殺的是清河崔氏子弟,但李世民麾下並無清河崔、博陵崔子弟,眾人震動主要還是因為崔帛的身份。


    另一方麵的震動來自於李世民麾下幾位心腹幕僚。


    長孫無忌大為惋惜,如果是他來操作,肯定選擇置之不理,甚至暗地裏推波助瀾,將事情鬧得越大越好。


    到事情鬧的不可開交,誰都沒辦法壓下去的時候,再使李道玄率軍平亂,並且向罪魁禍首清河崔氏發難。


    當然了,這一套操作模式,目標並不真的是清河崔氏,而是遠在長安的東宮太子……為什麽要對清河崔氏發難?


    自然是因為受太子重托巡視山東的崔昊,呃,還要帶上個太子洗馬魏征。


    到時候,鐵定是一巴掌扇在李建成的臉上。


    想親征河北壓製秦王,結果一直拖到……河北戰事都打完了,劉黑闥腦袋都被砍了,你還沒出兵!


    費盡心思將安撫山東這塊肥肉搶走……結果肥肉都在嘴裏了,你居然都咽不到肚子裏去。


    無論如何,終歸是清河崔氏惹出來的麻煩,終究是崔昊的鍋,連帶魏征都要背上這個責任。


    隻怕聖人李淵都會想……怎麽就沒看出來,老大這麽廢物呢?!


    偏偏李建成有苦都說不出口……一方麵魏征、崔帛是他點了名的,另一方麵人家李道玄為什麽這麽幹,自己也心裏有數的很啊。


    你先使了壞,還不讓別人報複啊?


    所以,長孫無忌才大為惋惜……這是個削弱太子威望的好機會,可惜李善不會用。


    李建成被冊封太子近六年了,雖然有個軍功蓋世的二弟,但他本人在朝中亦有威望,但這種威望主要來自於嫡長的地位,是這六年內慢慢積累的。


    一個月前,因為拖延出兵,以至於威望大失……當然了,這和他請命出征之日,河北大捷戰報恰巧傳來,有很大的聯係。


    本來就不多的威望,如果再添一把火……


    雖然房玄齡保持了沉默,但他是持有反對意見的,一方麵在於他本人出自清河房氏,不希望鄉梓在終於平定戰亂之後再起波瀾。


    另一方麵房玄齡考慮,將奪嫡之爭的範圍盡量控製在朝中,不使這種相爭傳到地方上……畢竟前車之鑒擺在那了,就因為東宮、秦王奪嫡,以至於下博大敗。


    房玄齡很確定,李善不會投向太子,一方麵在於他自己的觀察,另一方麵也來自於秦王在幕僚麵前顯示出的絕對信心。


    所以,房玄齡才感慨李善的確以仁義為先,斬殺崔帛,立平民亂兵變,將幾乎所有的目光都引在自身上。


    最關鍵的是,沒有讓奪嫡影響到大戰後的山東,使得魏征能順利的安撫地方……反正這塊肉,秦王府也是能分潤的。


    和秦王府同僚不同,房玄齡就是貝州本地人,消息渠道比李世民都要多,早就弄清了事件來龍去脈以及細節。


    房玄齡很清楚,李善原本也不願意大動幹戈,直到方四郎被搜捕下獄,重傷而死。


    這是個能明曉利弊得失的少年郎,剛剛名聲大噪,甚至山東門閥世家有聯姻之意,卻力斬崔帛……房玄齡在心裏想,到底是因為他的血氣上湧,還是因為他的顧全大局呢?


    呃,這個問題其實不止房玄齡一個人在思索,已經知曉李善身世的淩敬就評價他這一招有點天馬行空……得罪了清河崔氏,卻輾轉維護了東宮,更因為顧全大局不會引火燒身。


    至於秦王嘛,給他送的厚禮已經夠多了,而且還沒送完呢……呃,這份禮就是還沒正式送出手的山東名士淩敬。


    房遺直猶猶豫豫的說:“席間提到此事,懷仁突然言,淮陽王分兵魏州、洛州、相州……”


    “他自然看得出來……”房玄齡低低呢喃了幾句,手中筆舔了舔硯台,卻發現墨汁已枯。


    房遺直拿起墨錠緩緩研磨,想了想笑道:“今日方知,李懷仁明年試進士科。”


    “進士科?”


    “嗯,據說迴京吃了,明經科、明算科都滿額了。”


    “還是他自己將算盤傳開的……”房玄齡笑道:“李善亦有詩才?”


    房遺直將今日席間的那兩首詩吟誦了遍,“據說後一首非他之作。”


    “再說吧。”房玄齡揮手讓長子退下,心想科舉乃吏部之權,吏部尚書封德彝曾任天策府司馬,但態度有點晦暗不明,今年銓選……基本上隻挑門閥世家子弟。


    正要落筆,房玄齡突然無來由的想起第一次聽到李善名字的場景,那是在文學館中,那日還有個少年郎也頻遭好評。


    也是姓李,李什麽來的?


    對了,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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