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冷眼旁觀,看兒子處置諸事有條有理,前後次序不亂,不由暗暗點頭,果然不一樣了。


    蘇家、淩家也告辭離去,還要迴去收拾收拾,他們兩家不用與別人擠,就住在李家宅院的邊上,近的走幾步路就能到。


    蘇母起身猶豫了下,周氏住哪兒呢?


    在館陶,周氏早就住到李善房裏了。


    蘇母揚聲道:“聽聞姐姐收為義女?”


    蘇母笑著點頭,“老身唯獨大郎一子,早就想要個女兒了。”


    “宅子雜亂,還需布置,略為等一等吧。”朱氏瞄了眼早就吩咐完事就是不肯出門的兒子。


    這句話一出,大夥兒都放心了,就是小蠻嘟著嘴扯著李善的衣袖。


    “乖,乖點。”


    “再不乖,要揍你屁股了!”


    “好了,別生氣,以後好好相處……”


    李善心想,就你們兩這小身板……八成以後還要攜手對戰,是同盟啊,現在鬧什麽小性子!


    臨出門前,李善輕聲道:“淩伯,德謀兄你是早認識了的,這位是孝卿兄。”


    “王仁表拜見淩先生。”王仁表上前施禮,“久聞先生大名,如雷貫耳。”


    “王……”淩敬遲疑了下。


    一旁的李楷點頭道:“孝卿兄乃太原王氏祁縣子弟。”


    “太原王……”淩敬瞥了眼李善。


    來長安的途中,淩敬曾經和李善討論過門閥,他敏銳的察覺到李善對門閥有著明確的排斥……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堅持斬殺崔帛。


    即使不將這件事算進去,之前對崔昊的不客氣,對崔信聯姻一事的不上心,都證明了李善對門閥的排斥。


    之前有李楷這位隴西李氏子弟,還能解釋為意氣相投,但剛剛迴長安,就有太原王氏子弟登門造訪,顯然交情很不一般。


    “淩伯還是第一次入關中,對長安頗為陌生,還請德謀兄、孝卿兄……”李善轉頭看著蘇定方,“蘇兄不如也聽聽?”


    淩敬微微點頭,立即判斷出李善和李楷、王仁表的關係非同一般,因為他一直在惦記這件事……李善曾經說過,待迴長安後,必會吐露身世。


    其實淩敬最早遲疑要不要遷居長安,主要就是為此……不過看起來問題並不大,至少有外人知曉。


    諸人正要出門,突然猛烈的咳嗽聲傳來,淩敬迴頭看了眼,眉頭一皺,“此人可堪信任?”


    李善慢條斯理的說:“先生此次山東一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噢噢,先生勸得程名振、齊善行出兵,亦屬有功。”


    “但今日所言,雖非大事,但如若入耳,就再也下不來這條賊船了。”


    馬周嗤笑道:“為師倒要聽聽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畢竟李楷、王仁表在一旁,李善腮幫子抖了抖……忍了,等沒外人在,看我怎麽收拾你。


    那邊淩敬已經不耐煩的出了門,李善看馬周跟了上去,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馬周,寒門子弟出身,雖是被強行請到朱家溝授經義,但此次山東一行,同甘共苦,也沒掉鏈子,勸程名振、齊善行出兵立功。


    而且馬周與清河崔氏有隙,與太子千牛崔昊更是有仇,勉強也算可靠……畢竟自己的身世,並不是不可告人的機密。


    李善整理衣著,神色肅穆,集合親衛,緩步出門,一家家拜祭。


    朱氏看著兒子出門,她記得在隨軍之前,兒子對身邊隨從頗為和善,說句難聽點的,是沒大沒小,不分尊卑。


    但如今,親衛列隊,整齊肅然,尊卑立分,即使幾個身形不便的,也勉力保持。


    這一方麵得益於蘇定方親領親衛隊後的管束,也因為之前李善遇大蟲一事的教訓,即使在村中,親衛亦不敢離開。


    朱八、趙大等幾個親衛身形不便,那是因為今天迴來村子,就被朱瑋叫到曬穀場去打了十板子,就是因為之前大蟲一事……範十一初來乍到,倒是逃過這一頓。


    另一方麵得益於李善在山東的所作所為,籌謀定計也就罷了,但夜襲大營,李善雖未上陣,但也隨軍而出,館陶城外,李善在萬軍陣前,說退突厥大軍,如何不讓人心折。


    再到之後李善設傷兵營,親衛無不俯首帖耳。


    一家家走過,李善看到了垂淚的父母,嚎啕大哭的兒女,強忍悲痛的兄弟姐妹,雖然有遠超過這個時代標準的撫恤,雖然李善親自拜祭……但對於一個失去親人的家庭來說,那些補償總顯得蒼白無力。


    麵對這一切,身後的親衛不少都垂淚,畢竟都是從小玩到大的同族兄弟,李善想努力擠出幾滴眼淚……哪怕是鱷魚的眼淚,可惜大部分醫生都失去了這個功能。


    至少在麵對死者家屬的時候。


    雖然擠不出眼淚,但李善也心裏黯然,人心都是肉長的,五個青壯充當護衛,護佑自己冒險北上山東,以至於客死他鄉,連屍骨都葬於河北。


    忙的手忙腳亂的朱瑋看到黯然神傷的這夥人,上來拍了拍李善的肩膀,“上得戰場,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石頭和趙大都說了,你屢屢護住大夥兒,後來還刻意讓他們照料傷員,不用上陣廝殺……足矣足矣。”


    李善苦笑兩聲,“做的再多……還是如此,七伯,這五家,日後多多照料。”


    “放心就是。”朱瑋輕聲說:“諸家都添了田地,家中也不止一個男丁,撫恤又豐厚,日子不難熬。”


    “添的田地都是要繳稅賦的,李家一力承擔。”李善想了想,“十年為限。”


    “不可!”朱瑋壓低聲音,“幾個月前就有數百難民未離去,定居此地,此次又來了兩百餘人,其中好些都是投入門下,若成慣例,他日如何承擔的起?”


    李善搖搖頭,“不礙事,適才問過德謀兄,東山酒樓利潤豐厚,再開財源,養活不難。”


    在李善的思路中,以田地養人,那實在太虧欠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了,而且對於那五家人來說,自己掉幾滴眼淚,還不如自己多給些實惠來的合適。


    朱瑋不禁感慨,石頭曾言,大郎仁義之名遍傳山東,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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