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血汙中,李善還在忙個不停。


    此次衝陣,己方兩人落馬,一人胳膊折了,一人腿斷了,李善讓人砍來樹枝,止血後用藥,包紮起來用樹枝做固定。


    對方十二人落馬,其中六人當場斃命,三人重傷斷腿斷胳膊,三人被郭樸、李善聯手或殺或擒。


    李善想了想也沒不管不顧,雖然未用藥,但也止血包紮。


    一旁的尉遲寶琳神色古怪的很,手法這麽利索?


    “李兄曾學醫。”李楷勉強解釋了句。但其實這並不能解釋……


    這個時代,戰場受傷包紮處置其實是不在學醫主要範疇之中的,這方麵倒是那些兵家傳承的世家更擅長。


    “李兄!”遠遠傳來程處默的高唿聲,“如此良駒,李兄試試。”


    李善直起腰笑著看被牽來的高頭大馬,這是匹渾身無暇的白馬,就是胸前沾染了大片的血跡,記得衝陣之前看了眼。


    “適才試了下,溫順的很,口齒也輕。”程處默笑道:“正適合李兄。”


    李善正要答謝,一旁的尉遲寶琳冷笑罵道:“一點臉都不要了!”


    程處默臉紅脖子粗的反駁,“反正李兄又不上陣!”


    “眼瞎了嗎?”尉遲寶琳嗤笑道:“那般精良馬槊,你說他日後會不會上陣?”


    李善聽了會兒才明白,這個時代將領上陣,從不騎白馬,無非是為了避免成為眾矢之的。


    高履行在一旁嘀咕道:“就李兄這騎術……那槊術……上陣也無所謂什麽馬了……”


    李善無語的瞪了眼過去,已經恢複過來的長孫衝偷笑拉了把高履行。


    “又沒說錯……”


    “好了!”李善接過韁繩,“數百年前,天下三分,劉昭烈敗走長阪坡,趙子龍白馬銀槍,殺透重圍,攜幼主單騎突圍,前後斬殺敵將五十員……”


    周圍人都跟聽天書似的,高履行結結巴巴的問:“《三國誌》有載?”


    李善不理會這廝,隻顧著繼續說……主要說的就是身騎白馬萬人中,太帥了!


    一直說到趙子龍奪走寶劍青虹,李善才住了嘴,長孫衝還要繼續聽,卻聽見馬蹄聲響。


    衝陣之前,李楷就已經派隨從迴京,此刻滾滾而來數百騎,為首者身材高大,高鼻闊臉,長須飄飄。


    長孫衝上前行禮,“拜見三叔祖。”


    眾人在後行禮,“晚輩拜見薛國公。”


    李楷在後頭輕聲向李善介紹,此人是長孫順德,雖不在秦王府任職,但是公認的秦王一脈,長孫無忌、秦王妃的族叔,與聖人李淵也極有交情。


    而且長孫順德是太原元謀功臣,排名第四,僅次於秦王李世民、裴寂和劉文靜,攻打長安生擒主將屈突通,爵封薛國公。


    長孫順德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長孫衝,又看向眾人,“可有人受傷?”


    “隻兩隨從折腿、胳膊,已經安置妥當,待會兒尋來馬車運送迴京。”房遺直躬身應道:“賊子從長樂坡竄出,隻怕……”


    長孫順德頗有憐憫之心,略一思索,指揮騎兵進逼長樂坡,驅逐賊匪,畢竟距離長安城才二三十裏,居然鬧成這樣。


    “長安令也已經出城了,唯恐趕不及,老夫先率數家親衛先行來援。”長孫順德看了眼地上的屍首,笑道:“也就寶琳、德謀曆經戰陣,沒想到能一擊而勝,沒丟了秦王府的名聲。”


    “前幾日聽聞,秦王府子弟名不符實,屢屢受挫,今日可揚名矣。”


    周圍人臉色都有點古怪,房遺直、李楷幾個年紀略長的還好,如長孫衝、高履行、劉仁實等人都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李善。


    順著眾人的視線,長孫順德也看見了李善,“你是何家子弟?”


    李善躬身下拜,“小子拜見薛國公。”


    一旁的李楷上前一步,“這位是晚輩好友,擅醫……”


    長孫順德略略點頭不再理會李善,指了指李楷笑罵道:“都說你李德謀吃裏扒外?”


    李楷本人還好,周圍其他人又是一陣牙疼。


    長孫順德不太理會朝政,但性情豪爽,又愛與小輩來往,在秦王府子弟心目中頗為親近,眾人說笑間進了長樂坡,氣氛登時一變。


    雖然已經撲滅大火,但仍然處處可見殘磚斷瓦,橫死街上的屍首無人理會,哭嚎聲在角落處響起,沿街而去,兩邊多有被砍傷的平民。


    都是少年人,誰不心中忿忿,程處默、尉遲恭用力揮舞馬鞭,大罵亂匪可惡,暗恨適才沒有追擊殘盜。


    隨行的士卒保持警惕,但也分出人手收斂屍體,給平民裹傷。


    李善下馬幫忙,看了看被劈了刀的漢子,搖搖頭轉身就走,給一個肩頭被戳了一槍的商人裹傷。


    一片慘淡愁雲中,李楷側頭看去,忙碌的李善依舊保持著近乎冷酷的平靜。


    察覺到李楷投來的視線,李善苦笑兩聲,雖然如此慘狀,但實在難以勾動心緒,或許夜深人靜之時,會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但現在……


    前世在醫院裏,見多了這一幕,等死的、絕望的、瘋狂的、可憐的……每天都在醫院上演。


    不是醫生鐵石心腸,而是如果不裝作鐵石心腸,是做不了醫生的,李善好些大學同學都沒進醫院,主要原因就是承受不了那樣的心理壓力。


    看看左右,發現好像就是那間酒肆附近,李善詫異的看了又看,才走進已經被燒毀的殘屋。


    地上躺著的是一個青年漢子,李善彎腰探了探,搖搖頭,已經涼了。


    那日見過的掌櫃縮在角落處,投來無助的視線,這是個看起來五十多歲的老頭兒,頭發依稀花白,一旁的年輕女子衣衫被扯破,臉上滿是淚痕。


    不用去猜就能想象得到事情的經過,李善來迴走了幾步,隨口道:“已然毀於一旦,可願隨某而去?”


    可憐人多了,李善自己在知情人眼裏都夠可憐的,但可憐人靠可憐是無法爬起來的,自身的分量並不取決於可憐程度,而是取決於能力。


    而這位掌櫃,在李善看來,還是有能力的。


    半刻鍾後,李善走出殘屋,身後跟著名為劉冬的掌櫃與其女兒。


    李善招手叫來一個麵熟的家將,小聲交代了幾句,“屍首就留在這,待會兒讓人來收斂。”


    “五叔已經到了,後麵交給長安縣衙處置。”走過來的李楷低聲說:“是難民作亂。”


    “嗯,也猜得到。”李善猶豫了下問:“官府不賑災嗎?”


    “理應賑災,但如今戰事吃緊……”李楷苦笑搖頭,“已然審問過,是從河東逃來的難民。”


    李善在腦海中翻譯了下,河東和關中是相聯的,放在後世大約是山西境內。


    “迴吧。”李楷深深歎了口氣,“這些日子讓朱家溝留點神,別被難民衝亂。”


    頓了頓,李楷低聲道:“要不請叔母入城避避?”


    不可能啊,老娘做不出那種事,除非整個朱家溝都入城避避,李善在心裏估量東山寺的糧倉夠不夠……已經大半個月過去了。


    “德謀兄,能否借些器械……”李善試探問。


    “弓箭難以相借,長矛、長刀可以勻些出來,再配十副鎧甲。”


    “夠了,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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