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飛的大雪已經停了,但天色依舊陰沉,李善背著手站在屋簷下,在心裏計算時日。


    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二十日了,距離除夕隻有十天,莊子裏應該已經開始熱熱鬧鬧,孩童們應該已經穿上了新衣,路旁應該已經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雪人、雪狗,隻可惜自己迴不去。


    不僅是自己,還有數百親衛也迴不去,甚至母親可能都要在崔府過年,也不知道與十一娘相處得怎麽樣……不過這對婆媳很對脾氣。


    風漸漸大了起來,將李善衣衫下擺吹得飄飄搖搖,一旁的朱八勸道:“郎君,先迴屋吧。”


    李善搖了搖頭,“此去兇險,何吝冒雪相迎?”


    頓了頓,李善笑道:“這一戰後,你也該成婚了,若是要從軍,讓定方兄在十六衛裏給你尋個閑職,若是不肯從軍,那就留在莊子做管事。”


    朱八憨厚的笑了笑,“小人還是習慣留在郎君身邊。”


    李善來到這個時代,論平日接觸之多,就是朱八了,無時無刻不守在他的身邊,為了他,朱八在顧集鎮的城頭上丟了支胳膊。


    “張三郎、曲四郎都從軍了,就連周二郎都撈了個爵位,你不想要?”


    “小人可沒他們的能耐。”朱八嘿了聲,“郎君不趕,小人迴去做個門子也行。”


    “隨便伱吧。”李善看見外間已經人影閃動,隨口道:“迴頭讓七叔給你說個女娃,早些生個大胖小子,正好陪著一起讀書習武。”


    朱八臉上喜色頗濃,兒子能跟著日後的小郎君,這樣的待遇足夠好了。


    “拜見邯鄲王。”


    “郎君。”


    “外間雪地,不可輕易伏地。”李善挽起皇甫忠,“可想好了?”


    “願為殿下效死。”皇甫忠的神色振奮且激動,他知道邯鄲王一定會用自己,但沒想到等了這麽久,更沒想到殿下的格局這麽大。


    雖然大雪已經停了,但久立屋簷之下相迎,也顯示了殿下的期盼和托付。


    “進屋談吧。”李善的視線掃了掃皇甫忠身後的範十一。


    範十一從懷中取出一個包裹,將一張地圖鋪在桌案上,而李善沒有先去看地圖,而是轉頭道:“光樸兄可有消息?”


    “月餘間,三兩封信,其中兩次是門客帶來的,但都沒提及戰事。”皇甫忠恭敬的說:“還望殿下恕罪。”


    “這話就錯了。”李善沉聲道:“如此大事,關係全族生死,猶如屠刀懸頸,自當慎之又慎。”


    “謝殿下體諒。”


    李善溫和一笑,低頭看向地圖,伸出手指在羊皮上慢慢移動,“皇甫一族以安定為郡王,久居固原,熟悉地理,此事非足下不可,無論成敗,孤均許諾,不問汝父降敵之罪,若是功成,當稟明陛下,論功行賞,舉薦出仕。”


    範十一瞥了眼勉強保持鎮定的皇甫忠,等了等幹脆徑直道:“原州境內,多山多水,如今又如此大雪,想尋一條進軍通道,還要避開人煙密集之處,可選的路其實並不多……”


    “的確如此。”皇甫忠解釋道:“而且還需要考慮到渡河,有的河流是結凍的,有的河流因為地勢高低是不結冰的,需要尋找可以渡河的地點,或是橋梁或是木舟。”


    “有的山脈難行,不得不繞行,有的山脈人跡罕至,甚至都無路可走,都需要一一探明。”


    “而且還要準備過夜的地點,最好是山洞之類,可以烤火取暖,畢竟氣候嚴寒。”


    李善一邊聽的仔細,一邊在心裏盤算,總的來說,道路難行,駐點極少,同時需要加強保暖。


    聽了好一陣後,李善歎息了聲,握住皇甫忠的雙手,“都托付足下了。”


    “必不負殿下。”皇甫忠鄭重道:“此行除了殿下遣派親衛,在下另從族人、姻親中挑選二十人,每人均有親族死於梁賊之手,必不會泄露消息。”


    李善轉頭看見窗外又飄揚起雪花,輕聲道:“你先去準備,範十一,你從庫房中挑選棉衣、鬥笠。”


    “是。”


    親自將皇甫忠送出屋外,李善凝神看著這人的背影,低聲問道:“其妻子還在軍中?”


    “嗯。”範十一應了聲。


    李善在這個時代是以懷仁舉義而立足,真正能窺探他內心世界的人並不多,母親不知道,朱瑋不知道,李淵不知道,李世民、平陽公主、李楷、張文瓘更不知道。


    也就淩敬、馬周知曉一二,而從山東戰事開始一直承當斥候、刺探的範十一也知道一些,他很清楚,自家這位郎君可不是個真正的君子。


    不過這也是好事,真正的君子可沒辦法在這個時代立足,更別說從底層一躍而至此。


    說白了,李善許諾收皇甫忠之子為徒弟,但實際上還是將其妻子、兒子扣在了手中,以保證皇甫忠不會有二心。


    “若有異動?”範十一試探問。


    “不過試一試罷了,即使不成也無妨。”李善冷笑道:“你與皇甫忠同行,不管何事,均由其做主,你隻需要看著。”


    “是。”


    看著範十一也悄然離去,李善在屋簷下久久佇立,不知何時,竇軌、溫彥博兩人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啟程了?”


    “嗯。”


    “有些冒險。”溫彥博微微搖頭,他並不是不知兵事的儒生。


    竇軌卻很讚同,“若是得手,接下來的戰事就能風卷殘雲了。”


    溫彥博盯著李善的臉龐,略為青澀,鼻梁高挺,眉頭緊皺,嘴唇抿緊,突然壓低聲音道:“殿下不可妄為!”


    李善愣了愣,展顏笑道:“彥博公還是不肯諒解小侄啊。”


    溫彥博正色道:“此乃軍國大事,當稱殿下。”


    竇軌也反應過來了,上前幾步,附和道:“不比涇州一戰,殿下不可輕身返險,若事有不協,即使敗敵,大軍頓失主將,隻怕梁賊反而占了便宜。”


    “兩位說的是,說的是。”李善將雙手插入袖中。


    就此戰又聊了會兒,竇軌、溫彥博才離去,他們都有些擔心,這位名揚天下的青年郡王看似溫文儒雅,但臨陣從不會退縮,隻怕又要親身上陣。


    “以懷仁為字,淩公可謂殿下知己。”


    聽溫彥博如此說,竇軌沉默了會兒才點頭讚同,他心裏也有數,按照正常的節製,大軍將會在百泉縣左右駐紮,等明年開春,冰消雪融之後再以重兵攻克固原……雖然必定傷亡慘重,但終究是能攻克的。


    而李懷仁卻選擇了一條相對來說比較冒險的道路,若是失敗那無關大局,若是成功必能掃蕩梁軍。


    從李懷仁的角度來說,其實沒有這個必要……朝中無論哪位將領,即使是秦王親自出馬,也不可避免會出現大量的傷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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