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拉滿弓,閉上右眼,左眼瞄準,右手一鬆,耳邊有輕微的弦響,然後是一片寂靜。


    李善幹笑著迴頭,“三姐,這弓不太好使……”


    平陽公主麵無表情,身邊的幾個親衛個個臉色古怪,這位就是傳聞中射落汗旗的邯鄲郡王啊……才二十步遠。


    力氣倒是挺大的,能射出百多步遠,但就是不上靶,從八十步到六十步,再到四十步,二十步……一個親衛心想,再近點,我扔都能把箭扔到靶子上了!


    平陽公主歎了口氣,她在宗室中算是年紀相對比較大的,包括李世民在內,很多子弟都是她手把手教射箭的,李元吉、李道玄、李道宗……


    現在覺得,可能是那些弟弟、堂弟們有天賦,不是自己教得好。


    等平陽公主和李善迴到臨湖殿,前者已經完全放棄了,李淵聽說之後忍不住一陣大笑,其實他聽太子李建成提起過,薛萬徹曾經來信,當日這位河北名將目瞪口呆,難以置信,並且在信中信誓旦旦的保證,邯鄲王非善射,實不通射。


    別說箭法如神了,那貨壓根就不會射箭。


    平陽公主幽幽看著一臉尷尬的李善,“女兒隻是聽聞,懷仁略懂略懂。”


    李淵伸手點了點李善,笑道:“今歲酷熱,你卻不在關內,明年必要攜你出巡。”


    好吧,李淵說的比較婉轉,所謂的出巡就是避暑,所謂的酷熱……那是指李善會製冰。


    “迴頭授與宮人便是。”李善對此倒是無所謂,自己也不在乎那點錢。


    “此等秘技,怎可輕易相授!”平陽公主立即反對,瞪了眼李善,“夏日用冰,一旦過量,身體不適。”


    李淵無語了,這個女兒……也就是早就嫁人,孩子都生了兩個,胳膊肘一個勁兒的往外拐啊。


    又說笑了幾句,李淵才問:“懷仁迴京已有一旬,今日入宮,必有緣由,說來聽聽。”


    李善歎了口氣,拜倒在地,“臣邯鄲郡王李善,請陛下降罪。”


    李淵一時愕然,平陽公主思索片刻後轉身離開,站在臨湖殿門口。


    “卿何以請罪?”


    “臣年少無知,滿腔憤慨,為報仇雪恨,雖擊破突厥,但終究奪軍,以下犯上。”李善坦然直言,“此等罪行,雖未公諸於眾,但……”


    說到這李善頓了頓,“請陛下降罪。”


    李淵深深的看著麵前的青年,半響後才輕聲問:“懷仁仍深恨藥師嗎?”


    “此生不忘。”李善立即迴道:“三千孤軍,遭十餘萬突厥猛攻八日,生還者未過八百,其中近半殘疾,皆拜李藥師所賜!”


    “突厥先攻雁門關,後遣派奇兵由樓煩關前後夾擊,卻遇挫而歸,糧草不濟,更連攻顧集鎮多日,死傷頗重,士氣低迷。”李善憤然道:“他李藥師隻需遣派偏師出關,必能使突厥退兵……”


    “拖延日久,無非是他李藥師欲取大捷,卻將三千唐軍視作棄子!”


    “此等仇怨,此生銘記不忘!”


    李淵看著麵前憤慨的青年,目光閃爍不定。


    李世民、李建成甚至下麵的一些宰輔如楊恭仁、陳叔達,以及和雙方都有交情或姻親的溫彥博、宇文士及等人都有意做和事老,但李淵其實對此很是無所謂。


    大唐建國七載,出了不少名將,但絕大部分都依附於秦王李世民,這是沒辦法的事,關鍵的幾場大戰,全都是李世民打的。


    老一輩的幾個有些名望的將領如管國公任瑰其實也依附東宮,這也是李淵默許的。


    真正隻忠於李淵的方麵大將其實不多,之前的李孝恭算一個,但可惜以後再也不能領兵了,李靖算一個,他是李淵親自提拔授予重權的,並州總管任城王李道宗算一個,可惜這位的名頭如今已經徹底被邯鄲王李善壓下了。


    所以,如今在李淵心目中,李靖和李善如今是他在軍中最為倚重的嫡係將領,這兩個人發生一些矛盾,李淵難道會去做和事老?


    作為上位者,其實李淵是隱隱願意看到這一幕的。


    特別是在李善占盡上風之後幹脆利索的將代州完整的交到李靖手上之後,李淵對李善的觀感更上一層樓,雖然之前奪軍,但進退有度,沒有因私廢公。


    麵對李善的請罪,李淵起身,親手將其扶起,“聽聞你提議蘇定方與李藥王幼女定親?”


    “是。”李善點頭道:“伯父亦知,侄兒抵達長安後,多得隴西李氏丹陽房襄助。”


    李淵來迴踱步,若有所思,突然發問:“當日是朕下詔,代州諸事均由藥師自擇之,懷仁會怪罪朕嗎?”


    李善作勢想了會兒才開口,“侄兒被困於顧集鎮,伯父心憂,必有出兵相援之願,但伯父乃大唐皇帝,乃天下之主,此等軍國大事,不可全憑心意,不可為一己之私……”


    李淵長歎一聲,“前隋煬帝,為一己之私,伐遼東,下江都,置國家於腦後,此為前車之鑒。”


    “其實陛下已然冒險。”李善低聲道:“陛下遠在長安,並不知曉塞外軍情,許李藥師自擇,已然是輕率之舉。”


    “侄兒如何不知伯父之難,臣如何不知陛下難以決斷……”


    “隻恨李藥師……”


    李淵靜靜的聽著,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臉色顯然變得紅瀾起來,麵前這位青年郡王將所有的鍋都扔到了李靖的頭上,將所有的不得已送到自己頭上。


    對於這場談話,李善已經準備了很久很久,不說心中有沒有怨懟,但即使有也不能表現出來,而且實話實說,李淵還真的沒有準備放棄自己,至少沒有下詔令李靖嚴守雁門關不得出塞。


    而且現在的局麵,李善不能公然顯示和李世民之間的關係,那麽將來一段時間,李淵會是自己最大的憑仗。


    惟一的問題是,李善自己沒有什麽怨懟之心,但李淵那邊會不會懷疑自己有怨懟之心。


    所以,今日李善才會以請罪開頭,以準備了很長時間的一番話來打消李淵可能的懷疑,這種事情,自己越是坦然,越是替對方解釋,將鍋扔到李靖頭上,李淵心裏會自然而然的有愧疚之心,李善才能從某種角度來說握住主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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