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日,在李善迴到長安的當日,被困於涇河北側的萬餘突厥人連續三次猛攻,但始終沒能成功突圍。


    圍困突厥的唐軍兵力如今已經超過了六萬,密密麻麻的將突厥人包圍。


    十月十七日,都布可汗陣前請求敘話,柴紹位於後方,臨陣的涇州道行軍副總管李靖沒有理會。


    對於李靖而言,絞殺這支突厥兵力,生擒或者擒殺都布可汗,是他迫切需求的。


    要不是有柴紹、杜如晦、房玄齡、淩敬等人在,李靖很難指揮得動麾下的將領……雖然蘇定方、劉黑兒這些人不在,但對他不爽的將領大有人在。


    就在戰事如火如荼中,一直在涇陽縣的太子李世民終於迴到了長安,並且直接在延壽坊的魏嗣王府門口下馬。


    李善行了一禮之後就搶先問道:“三姐呢?”


    李世民嘴角抽了抽,沒好氣的哼了聲,“三姐入宮了……否則父親應該是召你入宮覲見。”


    “說來說去,還是三姐心疼小弟。”李善哈哈一笑,延手道:“太子殿下請。”


    李世民先依禮拜見了朱氏,在一位母親麵前將兒子誇得天上沒有地下無雙的,饒是朱氏也不希望李善再上戰場,也不由得喜笑顏開。


    “老夫人頗似母親。”李世民在側屋坐定後,第一時間如此說。


    李世民的母親穆皇後竇氏雖然早逝,但卻幼年就見識不凡,名聲遠播,又性情剛烈,的確與朱氏有些相似。


    側屋內,李世民與李善相對而坐,一旁的下首位坐著馬周。


    “早聞雀屏中選故事。”李善笑道:“陛下、太子均善射。”


    當年竇氏選婿,屏風孔雀,唯獨李淵兩箭中睛。


    “懷仁不也善射嗎?”李世民輕笑道:“當年顧集鎮外一箭射落汗旗,令人歎為觀止。”


    這話題轉的……李善無奈的苦笑了兩聲,誠懇道:“殿下,休養生息,三年後必能覆滅突厥,何必急於一時?”


    大不了放走都布可汗就是,隻要他迴去,突利可汗就不能完全掌控突厥,而經曆了這一戰,突厥可以說元氣大傷,薛延陀已經有了抵抗突厥的能力。


    坐觀草原內亂,休養生息後再行出兵,這是最穩妥的策略……但如果絞殺都布可汗,然後大軍往河東,意欲大敗突利可汗,成功幾率實在不大。


    更別說擒殺突利可汗了,這種幾率差不多是彩票級別的……雁門關、飛狐徑如今都還在突厥的控製中,突利可汗想遁走,再輕鬆不過了。


    “孤也如此想。”李世民臉上泛起愁容,低聲道:“但父親卻不是如此想的。”


    李善有些懵懂,在軍事上,李淵是絕對相信李世民的,那為什麽非要堅持呢?


    但下一刻,李世民就說出了原因,“兩載內,先有仁壽宮,後有仁智宮,長兄四弟皆謀逆,父親心傷,近日頗有疲態,意欲近年退位。”


    李善這下明白了,李淵這是要退位做太上皇,讓李世民登基了……也的確如此,如今李世民的勢力已經進入朝堂,連宰輔都拿下兩個位置了,李淵不僅沒有任何阻攔,甚至是推波助瀾。


    在這種情況下,李淵這個大唐的開國皇帝所想的無非是史書上那一筆,如果能擒殺都布可汗、突利可汗,即使是在李世民登基之後再覆滅突厥,那大部分的功勞還是要歸屬在李淵的腦袋上的。


    李善有些哭笑不得,沒想到這一世還是有個玄武門之變,而玄武門之變後李淵還是要做太上皇。


    李善撓了撓頭,“殿下如何應答?”


    “自然推卻。”李世民很政治正確的說:“父避子,非孝也。”


    到唐朝為止,曆史上有七個太上皇,其中一個不能算,那就是漢高祖劉邦的父親,這是個沒做過皇帝但被尊為太上皇的,曆史上獨一無二。


    另外六個太上皇有的是被迫,有的的主動讓位,但除了個別的複位之外,大都下場不太好。


    甚至還有被尊為“無上皇”的,四天之後就亡國了……那是北齊末代皇帝幹的破事。


    聽李世民如此說,李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子……現在說“父避子,非孝也”,也不知道曆史上的你是怎麽說的。


    “無論如何,也要試一試。”李世民低聲道:“父親執念……早年突厥勢大,父親心中苦悶,幸有懷仁屢敗突厥,此番突厥入京兆……”


    “遵太子令。”李善有些無奈,“但隻怕剛剛出兵,突利就要遠遁了。”


    “不妨事。”李世民笑道:“而且懷仁領軍,突利當迅速遁走,可解朔州之圍。”


    “但願如太子所言。”


    李善昨日堅持不肯應下,一方麵是覺得沒什麽意義,當然,也不知道李淵要退位,另一方麵也是因為要與李世民通氣。


    李淵知道李世民與李善之間有聯絡,但並不知道兩人之間的關係如此緊密。


    現在知道了內情,李善也無所謂了,自己隻不過去河東轉一圈罷了,突利可汗盤桓並州近一個月了,能搶的也都搶到手了,攻不下來的城池也攻不下來,應該很快就會退兵。


    總而言之,自己沒什麽危險。


    事情談妥之後,李世民的視線落在了馬周身上,笑著說:“懷仁屢屢舉薦,日後當能大用。”


    “殿下自思量之。”李善哈哈一笑,“馬賓王的確有才,雖不擅軍略,但打理內政頗有手段,臣當年掌代州總管府,多賴其力。”


    “暫且入吏部,待得日後。”李世民這算是給了個保證,等我登基之後再說。


    這場玄武門之變,雖然李善另有爾朱煥為內應,但如果沒有馬周節製常何,能不能攻破玄武門是很難說的事,畢竟爾朱煥身邊隻有三四個親衛,一起上陣都未必能推開城門。


    “對了,懷仁此次與代國公……”李世民歎道:“他日率軍出塞,難道懷仁有統兵之願?”


    看李善搖搖頭,李世民苦笑道:“此番代國公顏麵大失,就連尉遲恭、秦瓊都對其頗為……”


    “當年臣與陛下、太子議出塞,當數軍齊發。”李善很是無所謂的說:“以李藥師獨領一軍便是,張公瑾可為副手。”


    當年李善奪軍三破突厥,諸將中隻有張公瑾一人是跟著李靖的,後來李靖先為代州總管,後出任延州道行軍總管,實際上的副手一直是張公瑾。


    其實曆史上李靖覆滅dtz),他的副手就是張公瑾。


    李世民苦笑搖頭,他與淩敬、房玄齡等幕僚都私下討論過,都覺得李善這次是半公半私,憤慨於李靖關鍵時刻沒能南下援救京兆,導致自己以弱勢兵力對抗數倍的胡騎,同時也是有意與李靖結仇,以避免日後有朋黨之禍。


    李善心裏是有數的,曆史上的李靖覆滅dtz)後,長時間的閉門謝客,終能善始善終。


    當世名將,李世民當之無愧為魁首,其次就是李靖、李善了。


    偏偏李善與李靖的侄兒李楷是至交,與李靖的兩個弟弟李客師、李乾佑又關係密切,這迫使李善必須要與李靖進行切割。


    這是李善早就想好的,也是李淵、李世民、李靖都心裏有數的……隻是李靖沒想到,這次李善做的這麽過分。


    其實造成現在這樣的局勢,李善也是始料未及的,他的確不喜歡李靖,也的確要與李靖進行切割,甚至也的確非常不希望李靖在這一戰中立功。


    但真的不是李善指使段誌玄、張士貴、劉黑兒、胡演等將領將李靖當成屁放了……下麵的將領都要嘩變了,根本不聽李靖的指揮,這還真不是李善的主意。


    等李善趕到之後,杜如晦給李靖撐腰,李善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懷仁赴河東……”李世民曲起手指敲擊著膝蓋,想了會兒後,“還真不能擒殺都布可汗。”


    很明顯,李善再如何善戰,出兵河東擒殺突利可汗的幾率,那幾乎可以不計。


    李善點點頭,“隻是此番胡騎肆掠京兆,若是生擒都布可汗再行放歸……隻怕朝中頗有異議。”


    “且父親隻怕不會點頭。”李靖很清楚現在李淵想的是什麽,在即將退位的時候,生擒一位突厥大汗,再放迴去……李淵肯定不幹。


    李善嘿嘿一笑,說:“但隻怕代國公李藥師全力以赴……”


    李世民嘴角抽了抽,如果要放都布可汗一條生路,那就必須告知柴紹、李靖兩位主將……柴紹肯定是無所謂的,但李靖隻怕就要生怨了。


    突厥被困於涇河北岸至今快兩日了,都布可汗倒是想和唐軍談談……畢竟突利可汗還在呢!


    去年涇州一戰,你們能放了突利可汗,難道這次就不能放我一馬嗎?


    但李靖顯然是要將功勞撈到手再說……等了幾年好不容易窺準時機在靈州大破突厥,結果上天降下一個黑鍋,正好砸在自己腦袋上。


    好不容易李懷仁那廝離開了,李靖自然是不會讓這份功勞從手中溜走。


    “稍後臣入宮覲見,主動請纓,都布可汗……那就要交給太子殿下了。”李善有點想笑,突然頓了頓,低聲道:“昨日堅拒,今日主動請纓……”


    李世民丟了個白眼過來,“放心吧,孤已有安排。”


    在昨日黃昏時分得李淵近侍通報之後,李世民是非常滿意的……李淵將李善視為嫡係,但自己也是將李善視為嫡係的。


    李善沒有答應李淵,顯然是在等自己的決定。


    此時已是午時,李世民就在李宅用飯,李善安排了小火鍋,日月潭在西市推出火鍋已經好幾年了,用的還是杜如晦送來的鋪子。


    幾年來,底料大有長進,各種調味品味道也越來越好,桌上擺滿了各式牛羊片、魚片、鴨腸、鴨血。


    李世民也吃的津津有味,一旁的李善忍不住說:“聽中山郡王提及,東宮飯菜實在難以入口,臣看中山郡王都瘦了。”


    “懷仁隻管稱大郎就是。”李世民隨口道:“東宮屬官大都處置,但宮人、近侍總不能全都驅散,但又放心不下,原先天策府內的廚子在宮外,但在宮內,礙難重重。”


    李善點點頭,這是有道理的,很多的調味品、菜都是不能入宮的。


    “昨日推卻陛下加十二衛大將軍,待得殿下登基吧。”李善隨口道:“到時候宗正卿也可以卸職,想必殿下也不指望臣理政……終能清閑度日了。”


    “不可如此憊懶。”李世民笑罵道:“天下一統至今不過數年,百廢待興,懷仁當年於代地不過年許,河東因此而興,且突厥尚在,薛延陀日漸強盛,高句麗、西突厥、吐穀渾未必俯首……”


    “河東之興,無非是因為固雁門罷了。”李善搖搖頭,“殿下麾下多有英傑,昨日在陛下麵前點評,天策府大將少有獨當一麵的帥才,實則乃殿下之過,如今殿下入主東宮,不宜外出征戰,如張士貴、張公瑾、李世績等均有帥才。”


    李世民嘴角都要歪了,但想想李善說得好像還挺有道理的。


    吃完火鍋,兩人出了門,徑直入宮覲見,剛入朱雀門,就看見賀婁興舒迎了上來。


    玄武門之變時,賀婁興舒率兵對峙王君廓,後又隨軍解天策府之圍,後提拔為左監門衛中郎將,駐守兩儀門、甘露門,時常隨侍帝側。


    “拜見太子殿下。”賀婁興舒行禮道:“陛下召太子、阿郎覲見。”


    “咳咳,咳咳!”李善瞪了眼過去。


    李世民倒是看得開,笑道:“他原本就是你親衛出身,稱阿郎無可厚非。”


    “臣不敢苟同太子此言。”李善一邊走一邊一本正經的說:“左監門衛中郎將此職,難道是臣授的嗎?”


    李世民笑了笑沒再說什麽,隻是心想雖然懷仁亦是世家出身,畢竟是前隋申國公之後,但家道中落,一度潦倒,心性倒是與世家子弟大有區別。


    片刻之後,兩儀殿內,李淵麵色陰沉的將奏折遞給了李世民,瞪了眼李善,“還不主動請纓嗎?”


    李善接過奏折看了幾眼,不禁扭頭去看李世民……並州兵敗,這就是你準備好的借口?


    李世民臉色也不太好看,他可不知道這份奏折,原先準備的是蔣國公屈突通病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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