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四。


    天色略為有些陰暗,李善騎著高頭大馬,身後跟著王君昊帶著的親衛,不管身邊的殿中監蘇製如何催促,隻管徐徐前行。


    李善沒想到李淵在李世民啟程後的第二日就要召自己入宮覲見。


    哎,沒辦法啊,現在基本上所有人都在打明牌,太子、裴世矩、李世民、自己還有平陽公主、柴紹夫婦,唯獨隻有一個人看不到別人手中的牌……李淵。


    有點可憐啊。


    一邊想著,李善一邊驅馬接近城門,四下打量,看見了個麵熟的,嗯,至少城門口是沒問題的。


    進了長安,李善一路往西,陸續經過東市、平康坊,側頭看了眼,今日奉命的斥候範圖微微點頭,示意沒有異樣,李善這才略為加快了速度。


    早在前幾日,範十一就按照李善的指令,將手中的斥候放了出去,分別埋在日月潭到平康坊的途徑上,負責查探,並不需要傳遞消息,隻需要站在道路兩旁,在北那就是有問題,在南就是無異樣。


    路過安上門,正巧碰到了在輪值的弟子萬宣道,他如今也在北衙禁軍,隸屬於右千牛衛,為千牛衛備身。


    “弟子拜見老師。”


    李善下馬扶起萬宣道,笑道:“最近都沒怎麽見人,去哪兒廝混了?”


    萬宣道尷尬的笑笑,他以往是不管事的,隻是鳳凰穀一戰後,大量北衙禁軍的基層將校戰死,萬宣道也隻能上衙了。


    至於去日月潭……還是算了吧,上次李善率親衛趕赴仁智宮之前,派人進長安告知平陽公主,順便將這廝綁了丟在莊子裏。


    結果……結果李善忘記了,直到李淵迴京之後才想起這個倒黴鬼。


    “最近不太平,你老實一點。”李善低聲說:“若是有什麽不妥的,不要與外人說,告知萬貴妃。”


    “是是。”萬宣道連連點頭,“上次姐姐也交代過了。”


    過了安上門就是朱雀門了,李善謹慎的看了看把守的禁軍,嗯,有幾個臉熟的,最關鍵是曲四郎就在這兒等著呢。


    進了皇城,李善才不管一旁的蘇製催促,慢悠悠的在走承天門大街上,去北衙禁軍官署打了個轉,柴紹、王君廓兩人正在閑聊。


    小聲聊了幾句,李善終於放下心了,這才進了宮,去了兩儀殿。


    哎,不得不如此小心謹慎啊,萬一這時候陰溝裏翻了船那就搞笑了……雖然數年間躍至高位,但李善絕不敢小覷任何名留青史的人。


    “怎麽來的如此慢?”李淵皺著眉頭看著行禮的李善,其他幾位宰輔都早就到了。


    “前兩日夜裏不慎感染風寒。”李善咳嗽了幾聲,臉色有些許蠟黃,看起來精神萎靡不振。


    李淵神色漸緩,八成是因為在天策府那一夜,沒再說什麽,示意宮人將戰報遞了過去。


    裴世矩與李建成對視了眼,兩人都心裏有數,這廝是借病做縮頭烏龜呢。


    李善迅速看完戰報,想了想問道:“陛下,秦王理應知曉,如何應對?”


    任國公劉弘基固守靈石,不料再次敗北,河東這幾日陰雨連綿,突利可汗選精銳數千,親自率兵突襲,沒有提防的唐軍連續丟掉了賈胡堡、汾水關。


    劉弘基力戰無功,不得不引軍南撤,依高壁嶺而守,使步卒後撤至霍邑,換句話說,僅僅兩三日的工夫,唐軍丟掉了雀鼠穀的控製權,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李淵沒有迴答李善的問題,而是問道:“以懷仁觀之,當如何應對?”


    李善遲疑了下,思索片刻後道:“秦王從風陵渡口過河,或可遣大將領數千騎兵先行,趕至晉州,屯兵汾西,遙製突厥,秦王自率主力押後緩行,在絳州或晉州,依絳水、汾水立寨,以保糧道通暢。”


    “哈哈,懷仁也不錯。”李淵笑了笑,“二郎遣派親衛至霍邑,以振士氣,另遣樊興、鄭仁泰率三千騎兵急馳北上,準備駐紮臨汾或者洪洞,二郎如今還在風陵渡口,大軍渡河不易,不過已經上書,請調陝東道兵力。”


    李善當年走雀鼠穀也不是一兩次了,想了想問:“秦王殿下遣親衛北上,能見得到任國公?”


    雖然靈石縣地勢險要,雀鼠穀道路狹窄,但霍邑不同,地勢相當平坦,周邊可容數萬大軍馳騁,當年李淵晉陽起兵南下,雙方在霍邑外,各率數萬大軍交戰,如今突厥已經突破雀鼠穀了,信使能摸進霍邑城內?


    “懷仁有所不知。”一旁的裴寂解釋道:“雀鼠穀道路難行,迂迴改取近山山道,此為千裏徑,若是千裏徑也走不了,還能走水路統軍川,秦王殿下久在河東,不會不知。”


    楊恭仁補充道:“雖突利可汗親至,但如今秋冬季節,潮濕陰冷,雀鼠穀尚可能會有山洪,突厥大軍搶占靈石,未必敢重兵越雀鼠穀,信使應能入城。”


    李善有些不太確定,畢竟蒲州與晉州之間還隔著絳州呢,而且霍邑在晉州的正北方向,距離汾州不遠。


    但有一點是能肯定的,即使信使沒有進霍邑,劉弘基也應該有堅守待援的信心,畢竟他已經知道是李世民率兵出征,以秦王的一貫作風,是不會不管不顧的,更何況劉弘基可以說是最早一批投在李世民麾下的開國功勳。


    “臣愚鈍,不知地理,實在難言,如今秦王殿下出征在外,戰局變幻甚速,隻能由其便宜處置。”李善看向李淵,“不知今日陛下召見……”


    李善的話說的很清楚,人家李世民都已經出征了,那也隻能讓他做主了,以前這麽多年,那麽多場大戰,你李淵不是一直這麽做的嗎?


    既然如此,你把我叫來作甚?


    至少在明麵上,李善是沒有資格入兩儀殿議事的,能在這兒的除了幾位宰輔之外,隻有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以及齊王李元吉。


    頂多是有關特定的事件,李淵才會召其他臣子進兩儀殿,但並不是常例。


    李淵從案上取了一份奏折,讓宮人遞了過去,李善打開隻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猜對了,果然是靈州軍那邊的。


    之前一個月,李善經常性的進入兩儀殿,一方麵是因為他對代州的熟悉,而靈州軍主帥張仲堅是他的嫡係,另一方麵是突厥大範圍的入侵,需要李善這個對突厥戰績最輝煌的名將參讚。


    迅速看了一遍,李善忍住沒迴頭去看裴世矩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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