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墊上,墊上……”


    “後麵的使勁,再來一下。”


    “小心點啊。”


    “預備……一、二……”


    個高人猛的尹南飛指揮著幾位特警推陷在路下的刑警車輛,一輛老式越野警車,一隻輪陷在雪窩裏了,有人墊拔的雜草、石塊;有人撅著屁股頂在了車後,拖車杆掛好了,尹南飛一聲吼:“起”


    引擎的轟鳴聲中,車顛簸著,慢慢地出了雪窩,尹南飛吼著加力,清障車裏的交警一轟油門,轟一聲,終於成功地拉上路麵了,後麵推車的刑警,冷不防趴在雪地裏,惹得幾人哈哈大笑。


    “謝謝啊,尹隊。”有位刑警上來了,敬著禮。


    從清早到現在已經等了兩個多小時了,尹南飛看著凍得發抖的幾位出警刑警,他問著:“幾隊的?”


    “九隊的,滅門案發生在我們轄區,我是隊長陳朝陽。”那位黑黑的漢子,難堪地道。


    “你的指定地點在哪兒?”尹南飛問。


    “槐樹溝,離這兒還有九公裏。實在不行,我們步行吧。”陳朝陽道,望著漫天的雪色,又看地上盈寸的積雪,一臉愁容。


    “用我們的車吧,迴頭路稍好走點……東子,把車給他們。”尹南飛沒再多說什麽,轉身而走,他實在不忍看著這幫基層刑警一褲子雪泥再步行幾公裏


    特警的裝備要好的多,大馬力的勇士越野,掛著粗大的防滑鏈子,一腳油門下去,轟鳴甭提多帶勁了,九隊的刑警興奮地坐上了特警的車,直駛指點地點去了。


    謝過那兩位值勤的交警,大雪封路,各主要路段都派駐了警力,同樣是凍得哆嗦,幾人湊一起抽了支煙,上了車,迴程的尹南飛聯係著另一組救援隊,還在拖車,他仔細地看看現場,然後向迴匯報了這樣一條信息:


    溫度零下九度,能見度二十米,搜捕困難較大………


    這是一張在彌漫的雪色中看不到的大網,重案隊的反應不可謂不迅速,在兩個小時內已經知會了五個鄰市,方圓二百公裏已經駐守上了排查警力,綜合考慮案發時天氣因素,嫌疑人很有可能轉而潛逃進市區,所以市區的排查的搜索,幾乎是地毯式的鋪過,住址、工作單位、社會關係、可能潛藏的地方,很快被刑警一個一個刨出來了。


    “葛寶龍?迴老家過年了吧?出啥事了?”鄰居,倒先問刑警了。


    “那兩口子就經常幹仗,平時就打得比過年還熱乎。”鄰居,幸災樂禍的


    “對了,同誌,我聽說……我是聽說啊,葛寶龍老婆說是當保姆,其實是給人當小老婆,外頭相好不少,真的,不是我瞎說啊,要不倆口子打得這樣厲害?”鄰居,一位八婆式的猥瑣男。


    “哎呀,我和他不熟,老陰個臉,不愛和人打交道。”鄰居,事不關心高高掛起的。


    居住的地方是一幢舊式的居民樓,屬於永寧社區,傳說中的小產權,大部分都被社區居民用來出租了,這裏聚集過年留守的很多人,大部分和葛寶龍一家一樣,都是在市時找活的打工者。四隊排查的總結:


    夫妻感情不好,經常打架,懷疑妻子可能有外遇導致家庭矛盾。


    六隊已經找到了葛寶龍打工的興旺酒店,這座位於建設路的酒店外表富麗堂皇,年初一都忙得很,要不是懾於刑警上門,恐怕他們都不願意浪費寶貴的時間。在經理的陪同下,六隊刑警進入了後廚,哎呀媽呀,地上水漬成片、牆上油汙滿麵、充斥著這裏是讓人窒息的味道,凍肉味、死魚味、還有很強的涮鍋水味,已經習慣這裏廚師和幫工們聽著問葛寶龍,好一陣愕然。


    “平時表現?就那樣吧,水平一般,拿手的就那幾樣菜,那,那個灶位就是他常呆的地方。”


    “哦,不是問手藝。其他表現……沒啥其他表現啊,這兒除了做飯就是吃飯,誰顧得看他的表現啊?”


    “性子?這兒能有什麽好性子,不是師傅罵,就是領班罵,經理罵就慘了,該卷鋪蓋滾蛋了。”


    “他在這兒沒幹多長時間,半年多吧,老喝酒,經理還扇過幾個耳光……年前他請假正好,就給打發了。”


    這裏讓六隊的刑警得到了一個很困惑的消息,疑似製造滅門案的兇手,居然是一個膽小的,經常被人欺負的對象,已經證實,這家私人酒店的經理確實扇過他幾個耳光,而且不止一次,都是因為喝酒誤事。年前剛剛結算了工資讓他滾蛋的。


    有時候受虐者和施虐者的位置經常倒置,重案隊在武林村的排查也查到了很多讓人初聽不解的信息。


    “哎喲,死了活該,你們是不知道老刁媳婦有多刁,村裏男女老少,就沒有她沒罵過的人。”一位婆娘,嚼舌根了。


    “要說老刁也不是個什麽好玩意,殺豬的,早些年還蹲過大獄,那賣肉可坑人咧,死豬當新鮮肉賣。”有位村民,捕風捉影提供上了。


    “就知道遲早要出事,他家大閨女早些年在外頭是幹那個滴……老的小的都是賣肉滴。”一位抽旱煙的窮棍,明顯有仇富心態的。


    “人就是有點刁了,真刁,你們不知道,老刁揍過大女婿,二女婿是倒插門的,就跟屋裏長工樣,過年都不敢迴自己家。”村長如是說。


    這裏反映的信息在警務網中得到了證實,死者刁福貴確實因為傷害罪坐過四年牢,很早以前的案子。隨著排查的深入,受害者越來越劣跡斑斑,包括早年欺行霸市、包括曾經欺男霸女、甚至包括作生意時候的缺斤短兩,如此一來,同情兇手的反而越來越多,傳說大女兒刁婭麗就是因為名聲不好,在當地找不著婆家,最後才胡亂在城市找了個打工的,那位女婿葛寶龍相當可憐,不止一個人見過,老丈人操著家夥追打他。據說是因為他想離婚的原因。


    “看來這叫報應不爽啊,嘖”


    李玫匯總著不斷傳向這個智囊團的信息,分門別類以供分析梳理,抽空感慨了句。


    “咱們是警察,不能用報應這個詞啊。就再有報應,難道那孩子也應該遭報應?”曹亞傑道。


    “嘖,也是啊,你們說啊,這得積鬱多大的仇恨才能下得這手啊?”李玫問,看得越來越多,卻覺得有種迷茫的感覺。


    “性格分析不是我的長項。”曹亞傑搖搖頭,這時候實習生張薇薇插進來了,她道著:“這是特殊環境引起的性格異變,比如長年出海的船員,大部分都脾氣暴躁;比如長年在私營企業工作的員工,大部分都性格懦弱,這和環境有關,我覺得是極度壓抑的環境,導致了他的心理失衡。”


    “對,我同意,生活在一個不是挨罵就是挨耳光的環境裏,就那樣都失業了,家庭又是這個樣子,夫妻不睦,嶽父母又兇,外麵人也欺負他,他一直忍氣吞聲,都這個忍無可忍的時候…嘭,一下子全爆發了,就有了這場血案。”俞峰附合道,沈澤笑了笑沒揭破,明顯是拍張薇薇馬屁嘛。


    “不管有多少理由,都不值可憐。他死定了。”李玫道,那兇案現場給她留下陰影太沉重了。


    電話響聲,她下意識地接了起來,一聽說話,嚇了一跳,驚得站起來了,放下電話時她看看表,愕然對一眾隊員道著:“壞了,網警支隊已經截獲消息了,有人曝網上去了,這才幾個小時……還不到九點,他們比專案組的動手還快……愣著幹什麽?趕緊匯報。”


    這種事自然是能瞞則瞞,作為警察誰也不願意把這種血淋淋的真實告訴世人,幾人拉著電腦,飛快地搜索,曹亞傑邊看成堆的消息,邊道著:“攔不住了,今天的動靜太大,你們看……”


    成片的警車照片、成隊的警察入駐,再加上大麵積的排查,武林鎮恐怕已經無人不曉了,早有人把案發現場的模糊照片給曝出去了,很有噱頭的標題:除夕夜一家七口滅門,殺手不知所蹤。


    這才幾個小時,已經成了恐怖故事,有說是職業殺手的,有講先奸後殺的,居然還有人暴出了刁家兩位姑娘的照片證明他的論調,更有人突發奇想,把殺手描繪成退役特種兵、境外殺人王等等諸如此類來吸引眼球。估計沒人知道,這消息連死亡的人數也搞錯了。


    “匯報吧,恐怕網警也攔不住了。”李玫道,好懊喪地感覺,為什麽總有人對這些慘絕人寰的事感興趣,還非要用調侃的語氣,覆蓋上一層神秘的色彩呢?


    人性之賤,以此為甚


    因為天氣的緣故,應急預案的實施比想像中難度要大,刑警支隊下屬的重案大隊、九隊、十一隊、七隊、法醫鑒證中心,加上向外延伸搜捕的特警派駐警力,已經動員起來的各派出所,分局警力,都遭遇到了不同的難題。


    武林鎮在五原北部郊區,向北、東、西都有道路,一條高速,四條國道,還有綿延上百公裏的山區和丘陵地帶,慶幸的是大雪封路,高速路在淩晨二時已經封閉,從這兒潛逃幾乎不可能。二級路、國道派出了警力奔赴沿途各個鄉鎮、行政村,以防嫌疑人覓地潛藏,也同樣慶幸的是,除夕之夜,幾條路幾乎沒有駛過的車輛,領市協查警力傳迴來的消息是,208、307兩條國道,在淩晨六時到達現場時,連車轍都沒有。


    慶幸,肯定沒逃遠。


    可同樣不幸的是,在這種天氣裏,就警察也寸步難行啊。


    原本預計兩個小時的駐點排查計劃,拖延了一個多小時,車拋錨的、滑下路麵的、趴窩的出了幾例,後續的特警根本無法開始重點搜捕,隻顧忙著救援了。


    逃竄的方向無非兩個,一是逃向外地,二是進入市區潛藏,考慮到他的生活環境,市區作為重之中重已然開始排查了,從分局到派出所、到小區的治安室,嫌疑人畫像早上八時已經鋪遍了市區,各交通要道、路麵,總能看到鵝毛大雪紛灑中,站著幾位警察,排查著過路的車輛,重點把協查的畫像分發給出租車司機,以防這個喪心病狂的兇手,再釀出血案。


    沒有人能理解其中的辛苦,除非你身處其中,這個時候,最苦的恐怕是年初一就站崗的警察們了。


    整九時一刻,省廳的多功能會議室,邊傳輸,邊匯報的案情接近了尾聲,刑偵支隊長李朝東是第一次向規格這麽高的領導班子匯報,聲音稍顯緊張。


    參會的人不多,崔廳和王副廳,加上負責刑事偵查,後勤保障的幾位大員,大年初一出了這等奇案,當領導除了牙疼和難受,再說不出第三種感覺。


    “情況大致就是這樣……根據法醫的鑒證,唯一一位不是刀傷的受害人,也就是樓上這位,刁婭麗,是被重傷擊中腦顱,造成顱內出血死亡,兇器就是這種汾河大曲的酒瓶子,對比指紋,和一樓水杯上留下幾枚吻合,應該屬於自家人……也就是那位案發後消失的大女婿葛寶龍……另一個證據是,葛寶龍本人就是廚師,隨身就攜帶了一套廚刀,據現在排查到的消息反映,每年都是這位廚師給刁家做飯做席,根據廚刀的型號品牌比對,少了一把剔骨削刀按這個品牌的配置應該是這樣一把,長37公分、寬11公分,法醫的推斷,基本和傷口吻合……”


    放著血淋淋的場麵,即便警中大員,也隱隱地有一種作嘔的感覺,王少峰明顯地看到了崔廳幾次表現出不適應的表情。


    不知道是對畫麵的不適應,還是對這個時候發案不適應。一個滅門案的份量有多重誰也不敢推測,不過王少峰想,萬一辦砸了,追責到他這樣的位置綽綽有餘吧?


    匯報間他瞥眼看了看老同學許平秋,不愧是一線摸爬滾打幾十年的,根本沒有什麽反應,會間還不時地看著手機。這一點讓王少峰非常嫉妒,老許的消息直接來自一線,不像他,所有的匯報都是層層經過辦公室潤色後才能到他這裏。


    難道,擺出來了,李朝東支隊長匯報道:“現在市區的各主要要道,以及和嫌疑人相關的地方,我們都派駐了警力,根據搜捕應急預安,我們在接案不到半小時內,已經組織了七個隊,三百餘名刑警分赴,從五原幅射鄰市的七條道路沿路的各鄉鎮,下一步隻要發現可疑蹤跡,從各個方向,我們都能組成抓捕的包圍圈。”


    “這樣的天氣有難度嗎?”崔廳長撫了撫半白的發,第一次皺眉頭,這種案子也許不難,但放在這個特殊的時候,再加上嚴格的時間限製,恐怕就難了


    “主要是天氣惡劣,有幾輛陷在路上動不了,搜捕需要的時間可能會很長,到時候可能後勤保障要出問題。”李朝東道,這個貌以簡單的問題,現在成了無法逾越的障礙,據天氣預報,明後天還將要有大到暴雪。


    “你們呢……晉處長,你這兒有問題嗎?”崔廳點將了。


    一位省廳的後勤處長,站起來鏗鏘道著:“沒問題,要車派車,要補給我親自送到一線。”


    “好,把一線的同誌要凍著餓著了,我找你算賬。”崔廳明顯不同於平時的和靄口吻,又問許平秋時,許平秋不動聲色地說了一件事,剛剛得到了消息,有關滅門案,已經轟傳到網上了,可能要同時麵對輿論的責難。


    “王副廳長,你說呢?”崔廳問。


    “還是再按一按吧,在沒有確認之前,我們的公開發言還是稍滯後一些,否則真相如果和發言不符,會授人以柄的。”王少峰小心翼翼地道。


    “也好……平秋啊,這個擔子,你說我壓誰身上呢?”崔廳長掃了一眼,支隊長李朝東,資曆稍有不足。不過份量差不多了;副廳兼市局局長王少峰,肯定得出現在所有的協調場合。這不是刑偵上單獨能辦了的事,需要各方的協調。


    這同樣也是個試探,王少峰暗暗道著,崔廳對許平秋親切直唿其名已經說明問題了,敢擔你就擔著,不敢擔就放支隊,畢竟是省廳大員,總不能追責到他身上吧。


    許平秋幾乎沒有考慮,站起身道著:“危難之際,責無旁貸,如果無法向全市人民交待,我第一個頂到前麵。”


    李朝東驀地鬆了口氣,向著總隊長投去了感激的一瞥,這麽重大的責任真要壓他身上,他估計自己會受不了。王少峰愣了下,沒想到許平秋在戳升副廳唿聲最高的時候,還敢這樣做出選擇。


    崔廳卻笑了,一副釋然地表情,示意著許平秋坐下,感慨地道著:“我是廳長,我這個位置……就是個位置而已,有時候有些事也是無能為力的,不過我很慶幸,能把我個人和這個集體的榮辱,放心地交給別人,謝謝”


    起身,廳長默默敬了個禮,許平秋默默還禮,拿起了自己的筆記本,崔廳看看恭立的幾位大員,他笑著道:“那就拜托諸君了,希望大家精誠合作,小合作要放下態度,彼此尊重;大合作要放下利益,彼此平衡;而有關集體榮辱的合作,要放下性格,彼此成就,不要做一毀俱毀的事……可以開始了,不用在會議上浪費這些時間,命令就一句:掘地三尺,也要抓到他”


    “是”齊齊敬禮,甩衣而走的崔廳,不怒而威。


    幾位大員收拾著筆記,看了眼佇立的許平秋和王少峰,悄悄起身離開了,李朝東本待請示的,突然發現氣氛不對,也知趣的離開了,因為他看著兩位領導,似乎在四目相接著,有什麽私下話要說。


    確實有,李朝東閉上門的一刹那,王少峰輕聲道著:“看來崔廳是在給我上課。”


    “這個你得問他。”許平秋道,麵無表情。


    “你還是對我有成見,這個不用問崔廳吧?”王少峰盯著老同學。


    “你以副廳的身份問一位處長,讓我怎麽迴答啊。”許平秋笑著道。


    “嗬嗬。”王少峰也笑了,坐下來了,思忖片刻道:“我一直自認還可以,不過今天我才發現,我確實不如你,不是誰也敢站出來頂這顆雷的。”


    拆了雷就是英雄,炸了雷可就成狗熊了,作為公安的領導誰敢不愛惜來之不易的羽毛,許平秋幾次戳升被阻,就和若幹案件偵破不利有關,不是所有的時候幸運都站在他這一邊的。


    “總得有人頂,這不也是您期待的嗎?”許平秋道,人前人後他從來不假辭色,這也是頗好麵子的王少峰覺得很沒麵子的事。


    “大是大非麵前,我還沒有你想像的那麽無恥,我巴不得下一刻就抓到兇手,而且畢竟我是一市的公安局長,我可以止步於這個任上,但我可不想在卸任的時候還留下汙點……崔廳說得好,放下態度,彼此尊重,你是行家,你說吧,下一步該怎麽辦?”王少峰果真放下態度了,一副誠心求教的表情。


    這也許是真的,對,就是真的,那怕就是再無恥的警察,也不會坐視這種人的逍遙法外,許平秋不答反問著:“那王副廳,你有多長時間沒有到過一線了?”


    “這個……”王少峰愣了下,說不上來了,一年、五年,不太準,都是走馬觀花地看一看。他反應過來了,反問著:“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如果把下麵人當工具,那你在他們眼裏也是這個規格;如果你把他們當朋友,他們對你也像朋友;如果當兄弟,他們待你也如同手足……我沒有秘訣,我的辦法是,讓所有參案的人都全力以赴。”許平秋道。


    “我明白了,這種艱難時候,我們確實不應該坐在這兒等消息,走,一起去,讓我領略一下老同學的指揮風格。”王少峰起身,夾著筆記本,叫著老許


    第一次兩人並肩下樓,謙讓上車,同乘一車,駛進了茫茫的雪色中。


    目的地:案發現場武林村行車途中,專案組隨即成立。


    時間為二月六日,九時四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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