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門逆子


    子夜十分,萬籟俱寂的龍城大帥府忽然人聲喧雜。祠堂院內亮起徹明的燈火,穿梭來往的下人都是麵色凝肅。院外一片響徹夜空的躁動哭嚎,無法擅入祠堂的女眷們歪歪斜斜、哭天搶地的在祠堂院外亂做一片


    跪在祠堂庭院的楊漢辰神色卻如此刻籠罩他俊朗麵容的月光一般靜謐,銳利明眸中沒有一絲對即將直麵暴風驟雨的怯懦畏懼,眉宇間縈繞著倔強張揚,棱角分明的五官卻愈發顯現出堅毅剛強。他此刻的處境本是個該被人同情擔憂的待罪羔羊,但他那氣定神閑的神色卻讓人看不出半絲對即將殘酷命運的恐懼之色。處變不驚、神色自若的定語來形容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就更是難得。


    院外忽高忽低抑揚頓挫的嚎啕哭求聲不絕於耳,在靜夜中顯得格外洪亮,響徹夜空。


    三姨太悠然的趕來祠堂看熱鬧,勉強壓抑著迫不及待看好戲的欣喜若狂。她知道,今天要被楊家苛厲家法嚴懲的不是別人,正是大帥老爺總向人炫耀的傑作,那在大帥苦心調教下少年英雄、智勇雙全的楊家大少爺、龍城楊家軍少帥楊漢辰。


    在三姨太印象裏,今年虛歲十七的大少爺漢辰永遠是那個一身清素、麵容肅穆清冷的孤傲少年。家人很少見他笑,老爺也時常訓斥他一副討債鬼般的臉色。空生了雙目色奪人的雙眸,卻總漾著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


    三姨太揉了帕子浮出淺笑,又忙用帕子遮了臉。沒想到她自己無意間做迴媒,竟成了一箭雙雕的妙計。本是她那多事的娘家表弟杜五看上了漢辰奶娘的女兒秋月,死纏爛打的要她去做媒說和,不想不識抬舉的秋月居然拒了婚。三姨太知道秋月仗了大太太的寵愛讀了兩天書,就心高得想攀什麽高枝了。於是順水推舟的做迴好人,提議讓老爺娶了秋月做小。不想秋月拒婚不說,還拐帶了平日規矩謹慎的大少爺漢辰同她離家私奔。為此醜事,暴跳如雷的大帥這幾個月四處派人暗自搜捕漢辰這個逆子,幾次揚言要將這個敗壞門風的逆子處死。如果沒了大少爺漢辰,自己親手的兒子老二漢平就有青雲之上的契機。


    楊大帥的家法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家中上下的家眷、下人提起來都會覺得鋒芒及背。


    三姨太在臆測著那平日倔強的大少爺漢辰此刻也該被嚇得魂飛魄散、痛哭流涕的悔不當初了吧。


    楊漢辰仰起頭,漠視兩旁過往準備香案家法的家院下人,隻是木然凝視著天上那輪當空皓月。


    秋月-那個如那輪秋夜皎潔明月般姣好的麵龐又浮現在漢辰眼前。


    不知道此刻伊人是否共此明月,又在天涯何方?


    “嗬嗬~~這是我們楊家的大少爺迴來了。”祠堂院門“咣當”的一聲大開。


    漢辰的思緒立刻被拉迴眼前的現實世界,隨了父親這聲陰陽怪氣的喊喝,一隊高舉著火把的家丁擁著麵色鐵青的父親進來,身旁還跟了一臉怒容從小教誨他長大的顧師父。


    幾月不見,父親顯得瘦臒蒼老許多。


    “父帥”,綁跪在地上的漢辰筆直了腰杆,恭敬的叫了聲,臉上也有了些許愧疚。


    “來,起來起來。”父親忽然溫和了口氣,彎身上前扶漢辰起來:“怎麽能讓我們大智大勇的龍城少帥跪在這裏呢?”


    漢辰沉下頭,父親陰狠的笑容背後含著壓抑許久亟待爆發的惱怒。


    “起來!”父親一聲斷喝,一把揪了漢辰的衣領,把漢辰提抓起來。


    “看著我!”父親高亢的語氣忽然趨於平和,如鐵鉗般有力的手卻死死的捏著漢辰輪廓明朗的下頜,揚起他的臉,那麵孔有著父親剛毅的眉眼和母親柔和的肌膚。當漢辰極有特質的倨傲目光同父親對視時,一記響亮的耳光聲在夜風中迴蕩,漢辰撲倒在地上。父親跟過來狠踢他幾腳斥罵道:“逆子!你跑呀,我看你還能跑出我掌心。”


    漢辰爬起來跪直身,冷漠的臉頰已經漸漸隆腫起來,但他凝重的麵色卻毫不動容。麵對即將來臨的狂風驟雨,他此刻反有了絲恬然,少了絲押解歸家途中的不安。既然做了抉擇,就要敢承擔相應的後果,這是師父從小教他做人的根本原則。從孤注一擲邁出家門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承受最後結果的打算。


    “說!你是怎麽被那個小賤貨迷昏了頭,做出這等傷風敗俗的醜事。”不等他開口答話,父親的家法棍子如暴雨冰雹疾下,泄憤般邊打邊罵。一切都在漢辰的意料中,漢辰緊咬了顫抖的牙關默默承受,緘口不語忍住呻吟。


    “說!說話!”幾棍子打在脊背上,漢辰再次不堪痛創的撲倒在石板地,又緩緩忍了周身痛楚爬起來直了腰。若不是父親逼婚,何以秋月就要倉皇逃命;若不是父親為了抱孫子苦苦逼他同嫻如姐圓房,他何以忍無可忍羞憤出走。在父親的眼裏,秋月和他就是為楊家傳宗接代的母豬或種馬,這種羞恥他始終難以釋懷。


    “混賬東西,逆子!死不認罪!你還擰!”重重的棍子落在腰上、臀上、腿上,棍子已經開始淩亂無章。漢辰知道父親的火氣已經同家法棍子合為一體,並如沸水般逐漸升溫,終究要鼎沸蒸騰到炙手可熱的地步。


    父親永遠不會認錯,也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有錯。七叔的出走,小姨娘的冤死都是父親的傑作,卻又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漢辰想,他根本就不必解釋什麽,他同父親講不清道理,既然落迴這個陰暗的牢籠,他也隻有聽天由命。


    “放了家裏白米飯不吃,偏要去路上去吃野狗屎!嫻如大家閨秀,哪裏不好,你卻為了一個下賤女人去私奔。”父親用盡一切肮髒的字眼侮辱著秋月和他純潔的感情。


    漢辰記得就在四個月前,他聽到了那個驚人的噩耗。三姨娘居然鼓動父親納秋月做妾,為楊家傳宗接代。這種荒唐的事居然還被母親和秋月娘極力讚成,秋月卻為此哭得死去活來。父親的意願無人能違抗,但這種人間悲劇在楊家卻是屢演不衰。去年,父親娶的那個比大姐鳳榮年齡都小的江南美女小夫人不就是在那場莫須有的冤案中慘死,扔下了才兩歲大的小弟乖兒,還逼得英名赫赫的七叔離家出走。


    “說話!說話!你認熊了還是舌頭被狗叼去了!”父親的斥罵伴著家法棍子不停的落下。


    “父帥不必拉扯旁人,要殺要剮父帥請便,漢辰一人受了就是。”漢辰疼痛得打顫的牙關中鎮定的擠出一句話。


    可能是這詞句頂撞了父親的威嚴,可能是他那不羈的目光惹得父親肝火旺生。


    “把這逆子給我剝了衣服吊樹上!”楊煥豪暴怒的咆哮聲響徹夜空。兒子從小到大對他惟命是從,很少敢違逆他。在楊家,在龍城軍中,他楊煥豪就是君,兒子漢辰就是臣。他要兒子跪下,兒子不敢不跪;他要動手打兒子,兒子就規規矩矩去取家法雙手捧送給他。這是十多年不變的規矩,就象每天吃飯一樣平常。雖然他知道兒子心有不服,屢屢從那執拗的眼神向他表示不滿,但很少敢言語頂撞。即使兒子心裏再不服氣,行動上也隻有服從,從不敢造次。因為他讓兒子從小就領教過違逆他這個父親的後果,楊家的家法足以讓兒子反抗的意識萌芽望而卻步。


    兒子絕對知道離家私奔是何等的大罪,又要承受什麽樣的後果。居然他還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做了,而且還敢不知悔過、毫不低頭的跪在自己麵前,這不是在跟自己打擂台麽?


    漢辰心裏一沉,當了下人被吊打的羞辱遠遠大於垂死的驚恐。父親此舉不單純為了重責他,更是要侮辱他,迫使他屈服。


    ————————————————————


    “大少爺,得罪了。”家丁上來猶豫的對跪在地上的漢辰說,伸手試圖來解漢辰襯衫紐扣。漢辰打落家丁的手,咬著牙忍了一身傷痛,顫顫巍巍的自己動手解著衣服,不屈的目光仍是同父親對峙。


    “你看,你看他這眼色~~這分明是同我鬥擂台。”父親轉向顧師父憤恨的說,“都這番田地了,我倒是要看看他大少爺的牙骨硬還是他老子的棍子硬。”


    “老爺,求你了,手下留情呀。”院外穿來母親的哭喊哀求聲。


    “龍官兒,你快認錯呀,快求你爹爹饒了你,說你不敢了。”顧師母的懇求。


    “龍官兒,龍官兒。”是妻子嫻如的哭泣。


    “老爺,饒了大少爺吧。”這聲音是奶娘趙媽。


    外麵一片混亂的哭喊,反哭得漢辰陣陣心疼。


    漢辰知道此時認罪求饒可能是從父親家法下撿條活命的唯一出路。可這種屈從讓他愧心,更不要說這軟話他從來說不出口,就是說了,就能免去這場責難嗎?既然選擇了,做出了,就要有勇氣承擔後果,想到這裏他很坦然。


    從小到大他就常被父親責打,漢辰知道戎馬軍中、刀口舔血一生的父親脾氣是何等暴戾。進了楊家祠堂的都是不赦的大罪,很難有站著出去的。以往也曾被怒火中燒的父親打得昏死過去遍體鱗傷,卻也沒有今天陣勢之大。在如此大逆不道的謬行,而且是嚴重挑戰了父親這個主帥和一家之長的權威,父親豈肯輕饒過他。


    漢辰咬緊牙,緊閉雙眼,倒吊著的身體腦子裏覺得血在倒衝,難言的痛苦,更是難言的羞愧。


    “嗖嗖”掛風掄下的棍子抽打在漢辰身上就是一陣陣劇痛,漢辰緊咬了牙極力忍住悲聲,但鼻子裏還是發出聲聲呻吟。父親的棍子比平日的還狠,每下都象要打斷他的筋骨,漢辰的身體被棍子抽得四處亂晃,渾身的骨頭如被生生拆散般的劇痛。


    “逆子!你倒是添了膽色了,你比你七叔還能。離家出走!你不是留下書信要同封建家庭斷絕嗎?”


    父親邊罵邊打,漢辰艱難的忍著劇痛,他想,不能喊出聲,母親她們在門外聽了會心痛欲絕。漢辰知道,祠堂是女人不能涉足的,否則娘和師母一定護了他象爹爹苦苦求情的。


    “龍官兒,好孩子,你快求你爹饒你呀。”母親在牆外的哭聲不斷傳來,漢辰一陣淒苦,空咽淚水。


    “娘~~娘~~這是怎麽了?”大小姐鳳榮匆匆趕過來。


    “鳳妮子,你來得正好~你~!~快~~快求你爹饒了你弟弟~~你快~~~你爹平日最疼你。”看著母親手足無措的跪坐在地上摟了她的脖子拚命搖晃,鳳榮又氣又急:“娘,你怎麽能把弟弟在天津的事告訴爹呢。我不是囑咐你不要說嗎,怕你擔心才讓你知道弟弟在天津平安,你告訴了爹不是害死龍官兒嗎。”


    鳳榮是才聽了消息從婆家慌忙趕過來,她知道,就是她求情,爹此刻也是毫不讓步,畢竟龍官兒這迴的禍闖大了。


    “鳳妮子,不怪你娘,是師母糊塗,師母心裏擱不住事,把龍官兒的行蹤告訴了他師父,這死老頭子就跟老帥說了。”顧師母從小待她姐弟如己出,鳳榮知道師母此刻比誰都痛心。


    “爹,爹你聽女兒說,你先歇歇,被累壞了身子。”鳳榮隔了門縫向祠堂院裏大喊,卻被棍棒和斥責聲淹沒。


    “你不說話,我叫你牙骨硬,你挺刑,我看你再擰到什麽時候!”楊大帥掄著棍子邊罵邊打,兩旁的下人看了直閉眼,不忍瞧下去。


    “無疾,你來!”顧師父已經從父親手中接過那兇殘的家法。


    “啊呀!”漢辰終於忍耐不住,隨了師父狠狠的棍棒落下嚷出聲來,口裏的血也在倒嗆。


    “你知道疼了,你造反呀!”顧夫子毫無停手之意一棍重似一棍。”漢辰倒吊的身體在棍棒下原地盤旋,痛苦抽搐。師父從小就教他們叔侄兄弟讀書,師父的嚴厲絕對是那種眼裏不揉沙子的一絲不苟,這種離經叛道的事,就是父親肯饒,師父都不會放過他。


    漢辰呻吟了兩聲,痛不欲生。又一陣打罵聲,院外傳來姐姐的唿喊,母親、師娘、嫻如等女眷更加淒厲的哭泣。那些聲音仿佛漸漸遠去,已經痛苦難堪的漢辰終於昏死過去。


    “爹,爹你總不是真想龍官兒死掉吧。”鳳榮焦急的大喊。


    丈夫儲忠良拍拍她說:“鳳兒,你這麽喊總不是辦法,爹在氣頭上,莫說這麽亂聽不見,聽到也不會理會你。”


    “那怎麽辦,那怎麽辦!”鳳榮拚命的捶打著丈夫,儲忠良憨憨的扶扶眼睛,哄慰著妻子。


    漢辰被掐醒,潑在臉上的冷水倒嗆進了鼻孔,混雜了口鼻中的血腥反溢迴鼻腔令他痛苦不堪。伏趴在青石凳上,耳邊傳來父親的斥罵:“軍閥,你就是軍閥的兒子,我做爹的要你死你就得死;要你活著受罪你就得給我老實活著。”


    是呀,父親說的不錯。在楊家這個封建守舊的家庭,父親就是天,父親要他死那是易如反掌的事;父親要他活著受罪,他也隻能受著,誰讓他自己心甘情願的放棄了最後一線生機,選擇了重迴楊家這條不歸路呢。


    “不能輕饒他,打!狠狠打!”看了漢辰厚重的喘息不語,顧師父唿喝一聲,似是提醒了父親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那難以忍受的折磨又周而複始的落在漢辰血肉模糊的身上。


    “你倒跟我鬥上擂台了,你就試試看!”楊煥豪掄起棍子重重落在兒子的臀峰上,漢辰撲倒迴青苔濕漉的石板地上。楊煥豪火氣往上頂,暴怒了掄起家法棍子劈頭蓋臉,棍如雨下,狠命抽打,打得漢辰疼得在地上無助的翻滾。


    楊煥豪邊將棍子扔給顧無疾,邊用手撐扶著酸痛的腰,不停的吼著:“接了打,狠狠打!你教的好徒弟,我楊煥豪的好兒子!”邊不解氣的蹲身抓了兒子的頭發揚翻起他的頭。


    漢辰幾次暈倒,又被手掐水潑弄醒,門外的大太太聽著院裏老爺的咆哮和不斷的抽打聲,門縫中兒子奄奄一息的掙紮,令她心急如焚。


    “龍官兒,龍官兒~~你求你爹饒了你,你認錯呀~~龍官兒。”鳳榮不管如何唿喊,爹爹都不理會,而身旁母親淒慘哭號:“娘就你一個兒子了,你要是有個好歹,娘就不活了。龍官兒~”


    “龍官兒,你答應師娘要給師娘養老送終的,龍官兒,好孩子,你服句軟吧。”


    “太太~~太太~~太太昏了~~”門外一陣混亂。


    鳳榮急得跺腳。


    祠堂門忽然開了,兩名家丁神色慌張的拎了水桶出來,不顧圍了他們問詢的人,陰沉了臉尋了道路往外走。


    太太仆人們蜂擁到大敞的院門口哭嚎著,哀求著。鳳榮一腳衝進了祠堂院門,卻被儲忠良一把攔腰抱住:“鳳兒,你瘋了不成,這是祠堂。”


    “還不把門掩上?”顧師父吩咐家院。


    十急中生智


    就在關門時候,楊大帥已經從案前抄過那根猙獰的紅木家法棍子,伴著一聲大吼:“我要他嘴硬!”棍子刮風舞下。


    鳳榮和母親都眼見了那根劃弧舞動的棍子兜風掄下,就在大門關掩的最後一瞬間,隨著漢辰一聲淒厲的慘唿,棍子斷飛出一截,漢辰一口血噴了出來,人在無助的嗆咳。


    “龍官兒~”大太太淒厲的嘶喊一聲,撲到門上拚命拍打著門,下人們慌忙拉勸著。


    忽然那拍門聲變成聲聲沉悶的撞擊聲,大太太已經開始不聽勸阻的用頭去撞門。


    “娘~~娘你這是幹什麽~~~娘~~~”鳳榮大喊:“龍官兒,龍官兒你跟爹認錯呀,你要害死娘嗎?”鳳榮哭喊著手足無措。


    “太太,太太,你不能呀,”


    “太太在拿頭撞門,快攔了。”


    “咚~~咚~~咚~咚”聲聲如撞得漢辰心裏般疼痛。


    “娘~~娘~~”弟弟漢辰唿應般的的嘶喊聲從院內傳出,那聲音裏已經含了抽噎。


    弟弟很少哭,這點鳳榮最清楚不過。從小打練的剛毅個性,漢辰再難過時也不掉眼淚。才五歲大小,他就會把“男兒流血不流淚”這句話掛在嘴邊,鳳榮當時總嘲笑弟弟可愛的冥頑。


    “龍官兒,是你嗎?龍官兒~~”母親扒開那狹窄的門縫試圖伸進手去,渾身血淋淋的弟弟正竭盡氣力的尋了母親的聲音在爹爹驟雨不停的大棍追逐下往門的方向爬。


    “鳳兒,你去哪兒?”儲忠良見妻子拔腳跑開,忙追趕上去。


    遠遠的傳來孩子的哭聲,由遠及近,那是小少爺乖兒,是死去的小夫人留下的唯一孩子。


    三歲多的乖兒哭嚷著“嫂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咳喘了可憐。


    “怎麽把個孩子帶這種地方來。”不等大太太開口,三姨太對奶娘痛罵著:“還嫌不夠亂。”


    “小少爺他醒了不見大少奶奶,就哭成這樣了,哭得嚇人,我隻好帶了他過來。”奶娘的話,提醒了大家。自從小夫人去世後,小少爺乖兒就由長嫂嫻如親手撫養。小少爺是老爺的心頭肉,受不得半點委屈。


    “嫂嫂抱抱。”乖兒向大嫂伸開小手,抽泣著稚嫩的聲音惹人憐惜。


    “嫻如你快帶乖兒迴去吧。”三姨太吩咐著,大少奶奶嫻如哭紅著眼睛拚命的搖頭:“我~~我要等龍官兒~~”


    大少奶奶嫻如已經哭得神誌不清了,昏頭脹腦的伸手去接孩子。沒有丈夫的日子裏,都是這個可憐的孩子陪她度過每個夜晚。


    嫻如哭得渾身無力伸手去接張著小手的乖兒。


    “哭什麽哭,還添亂!”鳳榮喝了一聲,狠狠的在乖兒屁股上擰了一把,乖兒掙擰著嚎啕大哭起來。措手不及的奶媽和嫻如沒有抓住,眼見了孩子就從手間滑落。


    “乖兒。”嫻如驚叫一聲,小乖兒已經重重的落在地上,隨了三姨太等人一聲驚叫,就聽見小乖兒抽噎了半天不出聲。


    “嫻如你怎麽迴事,笨手笨腳的。可憐的孩子~~”周圍的姨太太責怪的過來,這才聽了乖兒抽泣幾聲“哇”的大哭起來,那聲音震天動地的,都沒曾想一個孩子哭起來動靜這麽大。


    聽到愛子乖兒來到門外哭得氣斷欲絕,楊煥豪才冷靜下來,提了新換的家法棍子指著地上的漢辰痛罵了幾句,又聽了院外幼子乖兒驚天動地的慘哭。他忙扔了棍子衝出大門,便聽見一片指責聲:“嫻如你莫不是瘋了”


    “可憐的乖兒呀。”


    “沒摔壞吧。”


    “頭上腫了個包,乖乖.”


    乖兒摟抱著嫂子嫻如的脖子失聲痛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喘息著可憐。任誰伸手來抱他,他都緊摟了嫂子的脖子死死不鬆手,頭埋在嫂子的頸下鼻涕眼淚不分的亂蹭。


    “乖兒。”楊煥豪露出和藹溫存的笑臉,拍拍手張開懷抱,小乖兒抽泣著抬眼看看平日寵愛他的爹爹,這才張開小手投向爹爹的懷裏。


    楊煥豪抱過乖兒,一副舔犢情深的溫情,這是楊家所有的兒子都沒曾享受過的厚待。楊煥豪用他那寬厚的大手擦抹著乖兒那蛋清般柔嫩的小臉,乖兒那長長的睫毛上掛的淚珠都是那麽的討人憐愛。大太太和嫻如等人跪倒一片,磕頭哀求楊煥豪饒過漢辰。


    “那個畜生你們抬走吧,別讓我再看見他。”煥豪又板起臉厲聲喝著,乖兒被兇巴巴的一聲吼嚇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不要爹爹,不要爹爹,嫂嫂抱抱。”乖兒哭鬧著。


    “你這個小東西,爹爹不是在兇你,你哭什麽,好了好了。”煥豪卻驚異的發現小乖兒臉上遍是血跡,“這孩子怎麽了?”煥豪一聲驚唿,太太老媽子們都圍來看。


    “剛才嫻如摔那一下也沒見破皮流血呀。”大太太慌張的在老爺瞪視下解釋著,一旁的嫻如緊張又軟弱的輕聲提示說:“爹,是你老手上的血。”


    煥豪這才忙看看自己沾滿兒子漢辰鮮血的手,尷尬自嘲的笑笑。


    小院兒裏燈火通明,進進出出的人都帶著一臉愁雲慘霧般緊張不安。


    臥房裏傳來時高時低的痛哭唿喚聲。


    “龍官兒,你醒醒,你就睜眼跟娘說句話就好。”


    “龍官兒,龍官兒,你聽到姐姐說話麽?”


    不管眾人如何唿喚,床上血肉模糊的漢辰已經不省人事。


    郎中低聲對胡大忠說:“大管家,借一步講話。”


    胡大忠看郎中臉色陰沉,已經意識到情況不妙,忙引了大夫來到院裏,轟開下人。


    “這孩子怕活不過三天,搞不好,今晚上就會去了。我不過是提個醒給你,快準備些裝殮。你看看他,少年吐血就命不久長了,他這心肺經脈怕是斷了。還有那腿,你沒發現嗎?那腿是斷的。”


    “你胡說!”胡大忠憤怒的一口吐沫啐到郎中臉上,指了他鼻子臭罵:“你不說自己是庸醫無能,平白的咒我家少爺。”


    “你這個人,怎麽不懂好賴話,你家少爺這是犯了什麽官司了?這牢獄裏出來的犯人我見多了,傷到這步田地的有幾個能活命。”


    爭吵聲引來屋裏的人紛紛出來,胡大忠見驚動眾人,忙轟郎中走。郎中在家丁推搡下邊往外走邊喊了說:“忠言逆耳。”又說了句,“你若不信我的話,隻管自己瞧。”


    “胡伯”少奶奶呆立在門框邊,淚如雨下:“大夫是說~是說~~龍官兒他。”


    “別聽他胡扯,”胡大忠罵咧咧說:“這還是顧夫子推薦的專給大牢犯人療傷的神醫,掛羊頭賣狗肉,狗糞!”


    三姨太心裏明白,這張一手張郎中可是有名的專治跌打的大夫。也不知道這張郎中給大少爺下了什麽斷言,招惹的平日心氣平和的管家胡大忠如此震怒。三姨太已經不忍再看床上那血肉模糊的大少爺漢辰,連搭在腰間的那條被單都滿是血汙,更別提身上的慘不忍睹。


    三姨太找個借口就直往老爺的院裏去,她知道老爺今天揮舞了半天的棒子,一定是筋骨酸痛了,正好有她按摩推拿的手法派上用場。


    五姨太見她進來就知趣的走了,三姨太精心的伺候著老爺沒多說話,久久的,還是老爺眯了眼問她一句:“你從那邊過來?”


    “嗯”


    “那畜生怎麽樣了?”


    三姨太愣愣,含混的應著:“大夫在呢,全家的人都擠在那裏,我是怕老爺今天筋骨累了,才抽空伺候你。”說罷又跟了句,“大帥睡下,我就過去看看有沒什麽幫忙的。”


    “還用全家的人圍了他轉不成!”楊煥豪罵了句,“作出這等大逆不肖之事,還成了英雄?”


    “老爺不高興,心月就不過去,今晚就服侍老爺。”三姨太心裏暗自開心。


    “年少荒唐也是有的,都是秋月那個小賤人不好。”三姨太邊揉捏著丈夫的肩頭邊大驚小怪說:“大帥,你這肩膀的肉可是今天太用力了,怕是要好好揉捏開,已經硬梆梆的象鐵塊兒了。這大少爺,也真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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