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辰獨自在雪後的庭院徜徉,撲簌簌的積雪落下,冬季比較暖,紅梅已經有了花蕾。


    這株紅梅還是當年七叔領了他種下的,樹是姐夫儲忠良附庸風雅從杭州西子湖畔孤山放鶴亭旁移來的。


    一襲披風搭在肩頭,冰冷的周身頓然有了絲暖意。


    “嫻姐,你先迴房,外麵冷。”漢辰不用迴頭也知道是嫻如體貼入微的立在身後。


    “龍弟,迴房吧。天冷,你最近咳得厲害。夜裏幾次在門外聽到你咳,想進去又怕驚擾了你。爹已經病倒了,七叔也不在了。”嫻如遲疑說:“楊家要靠你,我和娘也靠你。”


    嫻如姐的話本沒有大錯,女人可不是要靠丈夫活著?但這話聽來無論如何都不入耳。


    “你夜半到書房外來了?”漢辰心生憐憫,可無論如何也難走近身後的妻子。


    屋內銅爐爐火正旺,四兒蹲在爐邊烤著亮兒的衣服。


    床上,亮兒正和乖兒在逗鬧。因是入了被窩,亮兒穿了個肚兜在被子裏翻滾,乖兒卻是渾身精光了坐在床上搔著亮兒的癢,亮兒咯咯的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喊:“小叔不鬧了,亮兒肚子疼。”


    “乖兒,小心凍到!”四兒慌忙扔了手中的衣服趕到床邊為兩個孩子蓋被子:“快閉眼睡覺。”


    “嫂嫂還沒睡呢,等嫂嫂躺下我就睡。”乖兒執拗著。


    漢辰來到床邊,小乖兒對平日沉了臉色的哥哥還是有幾分敬畏,乖乖的縮進被子裏,偷眼看著大哥。


    “嫻姐,乖兒不小了,十多歲了,你還帶了他睡嗎?讓他自己睡。”漢辰說。


    乖兒探出頭說:“夜裏有妖怪,沒了嫂嫂妖怪要吃乖兒,乖兒要和嫂嫂睡。”


    乖兒十歲了,確被嬌慣得比同齡的孩子顯得天真簡單。


    漢辰笑罵:“那就和大哥去睡,保證沒有妖怪吃乖兒。”


    “大哥就是妖怪!”乖兒忽然大叫一聲鑽進被子,不一會兒傳出哭聲,嗚咽了十分淒慘可憐。


    “龍弟,你惹他做什麽?哭得明早眼睛紅腫,又惹了爹不痛快。”嫻如的嗔怪,漢辰無奈。


    看了乖兒乖乖的閉上眼,還裝了大人一般拍哄著身邊的小亮兒,不時偷偷眯了眼看他,漢辰搖搖頭對嫻如說:“嫻姐睡吧,漢辰還有些公務要處理。”


    漢辰迴到書房,四兒已經幫他將榻上的被子弄好,拿了兩個湯婆子放在被子裏取暖。


    “大少爺,若是夜裏冷就喊我,我在隔壁聽得到。昨天看銅爐裏的碳都燃盡了,你也沒叫我們一聲。”四兒的話,漢辰笑笑。


    “四兒,你去看看乖兒和亮兒,別要他們玩鬧起來凍到。”嫻如進來吩咐,支走了四兒,遲疑的蠕動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有事?”漢辰坐在桌案前整理文件抬頭看嫻如。


    嫻如羞紅了臉,支吾說:“今天,爹找我去問話。”


    “喔~”漢辰頭也不抬。


    “爹問,爹問~~爹說,問什麽時候再抱個孫兒?”嫻如終於說出口,羞臊得麵頰緋紅。


    漢辰沒有抬頭,筆卻滯在半空,沉吟片刻,接著批閱公文不做答。


    “恰巧你就進來請安了,爹慌得立刻收住嘴,連你問他可吃過飯了都沒能答你。”嫻如囁嚅的說,小聲嘟囔:“大姐責怪我說,都逼著老公公問兒媳婦房裏的事了,說我們太不孝了。龍官兒~~”


    漢辰放下筆說:“嫻姐,天不早了,我也要歇息了,明天要早起趕去北平。”


    “龍弟,姐姐知道你委屈,可爹那邊總也要說得過去。你不能再委屈一次就償了爹的心願?”嫻如忍了委屈羞辱試探說,仿佛逼了丈夫同她同床一次,就是對丈夫的侮辱,嫻如隻能將眼淚咽入腹中,麵上堆起和善的恭順的笑意。


    見漢辰鼻中長出一口鬱氣,嫻如忙改口說:“爹固執,家規不許你而立之年前納妾。姐在想,不然就在外麵為你養上幾房知書達理聰明伶俐如秋月的,張媽去打探過,如今高中女校的學生多願意給大戶人家做小。隻是不要讓爹知道,待生個兒子就抱迴來養了,爹高興了就不再追究;再不然,市麵上時興借腹生子,給點錢留下兒子,孩子娘同楊家毫無牽扯,拿錢一走了事。也很幹脆。”


    漢辰怒視著嫻如,起身摔門出去。


    漢辰在北平見到子卿,子卿一身西裝馬甲,閑散的公子哥派頭絲毫看不出是東北軍的主將。


    清臒的臉上由於吸鴉片已經兩腮微陷。


    “夥計,那個東西你還是戒了吧,傷身,看你都成什麽樣子了。”漢辰同子卿從不避諱,話也顯得多起來。


    “還沒成我媳婦就絮絮叨叨比婆娘還煩。小爺喜歡,憑了喜歡想做什麽做什麽。我家老爺子那裏我跟他攤牌了,以後我胡孝彥不需要長腦子,老爹的腦子就是我的腦子,他讓我打到哪裏,孝彥二話不說就打去哪裏,管他是非對錯,這樣出了錯也不會被人捅脊梁說胡孝彥是在奪權造老子的反。”


    子卿苦笑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不過,我的條件是,錢,老爺子無條件的給,公款我一分不會動;玩女人,他不許管,就這個身子還是我的,魂兒都給了他了。”


    同時天涯悵意人,漢辰飲盡杯中酒。


    想霍文靜造反一事,算是把子卿從事業的巔峰踢到了穀底,而且踢他的人竟然是他最親近的人,還打了愛他的名義。漢辰如何不了解子卿此刻矛盾的心情和在東北軍的壓力,怕胡大帥也是頂了壓力重新啟用子卿。


    “就這麽沉淪下去了?”漢辰問。


    “不會,在七爺墓前答應的事孝彥當然要做到,不然成小狗了。”子卿笑笑。


    “胡少帥,好久不見。”一陣嬌滴滴的聲音,幾位花枝招展的交際花扭了過來。


    “這位是?”為首的一位拖長聲音看著英挺的漢辰。


    “我老婆。”子卿打趣的一句話剛出口,又在漢辰逼迫責怪的目光下笑了說:“逗笑了,大名鼎鼎的龍城少帥楊漢辰你們不認識?”


    “哎呦,早聽說‘八公子’,一直無緣得見。”


    “哎哎~~行了行了,今天沒時間陪你們玩,我和楊少帥有正事談,你們自己去玩,都記在我賬上。”


    “哎呦,謝謝軍團長,謝謝少帥。”


    子卿攤手笑笑說:“就這樣,人生如此。既然你的一切都被人安排好了,隻能認命。惟一能做的就是在這僅有的空間裏掙紮出些縫隙,屬於自己的縫隙。賭、嫖、抽大煙,不過都是這縫隙中僅能供你選擇的。”


    漢辰沉默不語,他的縫隙又在哪裏,難道就是嫻如苦苦爭取的為他納妾?


    又見秋月了,實在是場奇異的邂逅。


    子卿在順揚王府的宅子裏,請願來的代表和報社記者爭堵在門口不肯離去。


    “他們又是為什麽?”漢辰問。


    “老爺子抓了幾個赤色份子,還是從蘇聯大使館抓出來的,大學的教授。寫了文章謾罵老爺子和當局的,估計要斃掉。”


    子卿說得輕鬆,似乎與他無關。這哪裏還是昔日那個朝氣蓬勃熱血沸騰,五四運動中混跡於學生中大喊了“華總統下台!”的胡孝彥?


    “奇怪是嗎?”子卿苦笑了問:“我不求情反是最好。我若是開口,討伐聲就會把我淹沒下去,然後為了摘清我,老爺子就會被逼無奈更極端的手段處理此事。”


    靜了靜子卿說:“對不起,我無法盡力,是無能為力。你去勸勸黃秋月,她找過我幾次。她的立場我明白,我的立場,她和她的同誌們永遠不會懂。”


    抬眼看了漢辰,子卿又茫然的問:“明瀚,夥計,你懂嗎?”


    漢辰拍拍子卿的肩,告辭出門。


    車行駛到大門時,圍擁的人竟然誤以為是子卿的車出來,立時一堆人將車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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