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子卿和同學們在食堂吃午飯,穆一楓端了飯盆坐到他對麵。


    在一旁照顧子卿的王大川和薛明遠互相遞個眼色,揣測“穆瘋子”又來找什麽茬。


    從小到大,子卿都是在眾人的嗬護愛撫中長大。那天在操場頂了大雨被穆教官一頓修理,還是他有生以來頭一次受挫。子卿自幼身體若,淋雨後必會發燒,甚至咳血,平日父親和家人對此十分注意。


    子卿事後冷靜下來,也試圖說服自己,穆教官也是職責所在,眾目睽睽下也有他的難處。況且穆教官並不知dào


    他不能淋雨。


    子卿覺得自己對這個穆教官已經是寬宏大度,甚至他都求袁老叔不要對父親透露,也禁止王大川和薛明遠出去胡說。


    可是就在今早出操前的那件衝突,胡子卿卻發xiàn


    這穆教官似乎就是在針對他。


    子卿本來是同王大川和薛明遠單獨住一個特殊的小宿舍,卻在昨天被穆一楓教官勒令搬來集體的宿舍同大家在一起住,理由是學員平等,不許特殊。


    子卿頭一夜並沒睡好,同宿舍的有人打唿嚕,有人臭腳。平日在貴族般高雅環境裏生長的子卿簡直難以容忍。


    早晨集合前,子卿坐在床邊,王大川蹲在地上在幫他係鞋帶,明遠幫他疊被子。周圍同學嫉妒和奚落的眼神頻頻飛來。


    “胡孝彥,你自己沒有長手嗎?長了手還不會自己做,難道你是廢物嗎?”穆教官來了。


    哄笑聲四起。


    穆一楓踢過一個凳子,讓子卿將腳放在上麵,親自示範給他係鞋帶,又解開對子卿說:“自己來,係到你會了為止。”


    “這些事本就是下人做的。”子卿挑眼看著穆一楓:“我來講武堂不是來學係鞋帶,將來當仆人的。”


    “講武堂是培訓軍事人才的,如果是廢物,根本就不配在這裏。”


    在無數雙詫異的目光觀注下,子卿覺得自己如同是隻正被戲耍的猴子,在那裏表演係鞋帶。


    此刻,穆一楓又坐在他麵前,依然是那似笑非笑的麵容,略帶著一絲狂傲的輕笑。


    “這是什麽?”穆一楓指了飯盆裏的白麵饃饃沉著臉問。


    王大川瞟了眼穆一楓,懶洋洋的語氣:“我們管這個叫饃饃,北方有人叫他饅頭。穆教官想嚐嚐嗎?”王大川譏諷的掃了眼穆一楓飯盆裏的半個玉米麵窩頭,臉上露出鄙薄的笑意,得yi


    的看了眼胡子卿。


    胡子卿知dào


    大川為什麽笑。


    因為大川曾跟他討論過,說世界上就特定有如穆瘋子這樣的那麽一種人,這種人平素最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有一種發自心底的“仇富”心裏。這種人很多是自己出身窮苦,沒那好命投生在富貴人家,所以見了達官顯貴如見仇人一樣》序v文學醞醮蟠u隙ǎ餑路枳庸蘭埔彩譴有〕鑰嗍芾鄣那釕焦道鋶隼吹暮19櫻貌蝗菀子懈齷崤瀾參涮玫苯坦伲比灰u說彌鏡畝鬥紜r蛭諛亂環愕哪歉鑾罟砣ψ永錚順刪退慍隼喟屋偷牧耍懿徽趴衤穡刻乇鶚羌撕憂洌綣獠豢梢皇賴畝蓖酢疤印保比瘓透嵌始傻眯睦鋟捍祝薜醚欄餮鰨嗆蘧褪侵中u說募刀省?


    如今王大川心下更是得yi


    ,心想這穆一楓該不會窮得連饅頭都沒見過吧。


    “學員們都在吃窩頭,為什麽你們特殊?”穆一楓劍眉高挑,淬亮的眸子,目光緊鎖在胡子卿那憂鬱的雙眼上。


    胡子卿優雅的輕放下筷子,用手絹沾了沾薄唇。盡管他強壓抑心底的厭煩,仍掩飾不住目色中的不屑:“穆教官,孝彥來講武堂是為了學習知識戰術,不會連吃飯也要穆教官管吧?講武堂又不是育嬰堂。”


    周圍暴起一陣哄笑聲。


    王大川笑得前仰後合,心想“子卿你真是太可愛了。”


    “算了吧,人家是‘太子爺’,人家在大帥府那可是天天燕窩魚翅當米飯都生厭呢,更別提這剌嗓子的粗糧。”有人打趣的說。


    “我們家的苞米都是喂牲口的。”薛明遠嘟囔說,聲音不大,但足以為周圍的人聽見。


    “唉,這公子哥就是不一樣,隨時隨地都不忘記拿我們這窮人開心呢。我們就牲口命,也就配吃這喂牲口的苞米餑餑,哪裏能跟人家吃小灶、品精糧的太子爺同提並論。”


    食堂的大師傅踮了腳跑來,一邊用圍裙擦著手,一邊點頭哈腰的陪笑說:“教官,您看,這也是袁治吩咐的。孩子身體弱,要補補,那個粗糧吧~~”


    “混賬!”穆一楓怒目圓睜,將飯盆重重的蹲在桌上:“這裏是講武堂,不是育嬰堂,也不是大帥府。想吃好的喝好的滾迴家去,我的學員,沒有什麽高低貴賤。”


    穆一楓吩咐大師傅說:“去,給我拿兩個苞米麵饃饃來。”


    兩個窩頭擺在胡子卿麵前,胡子卿倔強的扭過頭,平日溫順如春陽般的麵容漸漸帶上冬日冰冷。


    子卿記得在家裏,父親也最愛吃粗糧和那些怪異的食物的,比如臭雞蛋,子卿想來就毛骨悚然。


    而且父親有個壞毛病,你越躲,他就越把那些你厭煩的東西強塞進你的碗裏。


    為此,子卿同父親有過一次爭執。子卿當了全家人的麵,將一碗高粱米飯蹲放在桌上,罷吃了。


    “你個小兔崽子,敗家的玩意兒,看狂的你,吃東西還挑揀?有口飯吃就不錯了。”父親發怒了,筷子頭在他頭上敲了一下,子卿的眼淚就流出來了。


    “不吃餓著他,這孩子不管是不行了。”父親說。


    那次,子卿果然賭氣不吃飯餓了一天多,結果引發的胃病犯了,疼痛的在床上翻滾冷汗淋淋。父親反而急得哭了起來。那場戰役就以他的勝利告終。


    胡子卿心想,穆一楓你也太自信了。你狠,你能狠過我爹去?他都鬥不過我,你就行了?


    “吃了它!”穆一楓指指那兩個苞米麵窩窩頭,然後安靜的坐在子卿麵前低頭吃著自己盆裏的飯,啃著他那剩下的半個窩頭。


    看著眼前的冷戰,學員們圍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胡子卿側過頭,白淨的麵頰如玉雕般的清冷沉素。


    “我吃飽了。”胡子卿一推飯盆,故伎重施,起身要走。心想:“大不了小爺不吃了,這總行了吧?”


    “站住!”穆一楓喝令。


    “我不管你飽不飽,這窩頭,你必須吃!”


    “穆教官,你這是做什麽?”霍文靖前來解圍。


    “軍人,是個苦差事。可能打仗時你會遇到缺衣少糧,可能要遇到比餓肚子更艱苦的事情。真遇到險境,沒糧填肚子還要你保家衛國時,為了勝利,你什麽都要吃,草根、樹皮、皮帶都是可能的。那時候你的嘴、你的胃,你整個人都屬於你的同胞袍澤,屬於整個團隊的,還能有什麽個人的喜好。任你穿上軍裝前是王孫貝勒、皇親貴胄,還是貧民百姓、下裏巴人。隻要你穿上了這身軍裝,不要說‘我’喜好什麽、想什麽,隻有你的組織團隊需yào


    你做什麽!”


    穆一楓的一番抑揚頓挫的話,所有在場的學員肅立了。沉默片刻,胡子卿默默的拾起麵前那個苞米麵窩頭,張口咬了下去。幹澀紮口的感覺,子卿噎得喘不過氣,一口將咬下去的窩頭吐了出來。


    “我的話都是對牛彈琴是嗎?”穆一楓眼裏充滿蔑視,冷冷的吩咐:“關思過室一天,不許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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