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就在一夕之間,京師裏便悄悄傳開了一個小道消息。


    範大參一心要行導洛通汴,偏生人力不足,便催促手下範黨中人征召役夫,眾官以強壓之,引起民變,自上善門至沙穀口,沿途十餘個輔郡、縣鄉,足有近七八個地方鬧出了大事。尤其那距離沙穀口最近的鞏縣,足有數千人圍攻衙門,險些就要揭竿而起。


    鞏縣知縣範純明心知不妥,早早便送了書信入京,偏生範堯臣不以為意,隻是範大參有一楊姓女婿見得此信,大為惶恐,忐忑不安之下,與旁人說了此事。


    當此之時,有翰林學士吳益偶然得知,竭力而勸,以正氣折之,以道理說之,最後使得楊義府偷出了那範純明的書信。吳益便依著其中內容,多方打聽,最後不畏強權,不顧自身安危,當殿親身彈劾範堯臣,致使其告病不朝。


    這傳聞三分真,七分假,說與官員聽,怕是人人都要笑掉大牙,可傳於民間,又給那等文人聽了,卻是個個深信不疑。


    彈劾宰輔,本來就是禦史們借以升遷並得名的不二之法,尤其像吳益這般,迴迴彈劾,迴迴都中的,早已頗有根基。


    此時他再行彈劾之事,先不論其中緣故,然而範堯臣請病不朝是真,吳益當殿親身頭個彈劾是真,與此同時,他從前數次彈劾範堯臣也是真。


    這般一而再,再而三,不顧己身,為國為民之舉,本就叫士子們十分推崇。


    文人未曾得官,自然無緣做事,同他們說政績,一來眾人從未實操過,多半聽不懂,二來與做事相比,這般清高無匹,偏又顯盡了文人氣節的彈劾之舉,顯然更能叫他們能有共鳴。


    ——不會做事,總會說話罷?


    ——不能做事,總能寫彈劾的折子罷?


    ——這樣的事情,我也能做到。


    士林間不少士子與其說褒揚吳益,不如說是在褒揚將來的自己。


    吳益依靠此事得的好處越多,將來他們自己依靠類似之事,得的好處便會越多。


    而與之相反的是,眾人對吳益有多高的誇獎,對楊義府就有多低的唾棄。


    背家之人,如何能得人喜歡?


    誰人又願意自己屋子裏頭出來一個叛徒?


    況且當日範堯臣榜前捉婿,在京城裏頭也有過一陣傳揚,翁婿兩人,一個是參知政事,一個除卻開始去過一迴襄州,其後一直在京為官,想要去找往日的痕跡,半點也不難。


    很快,人人就知道那楊義府從前任官,多半都是靠著範堯臣而得。


    如此忘恩負義之徒,如何能要?


    甚至有人私下寫了話本,在酒樓子裏說書,特來映射這一段女婿陷害公翁的時事。


    眾人都議論紛紛。


    “範大參雖是有些不好,究竟也是為了做事,倒是這個女婿,得了好處,竟還行此大惡之事,當真是造了孽才攤得上了這狗雜種!”


    “範大參也是可憐,賠個女兒不說,眼下還把自己仕途也搭上了——怕是隻能外出了罷?”


    “那吳翰林也是厲害,不知如何說服的姓楊的?”


    “怕不是他厲害,我聽得人說,那姓楊的本是要以此事為憑,去同孫參政、黃相公請功,欲要討個差事,那兩位本來已是答應了,誰知竟是給吳翰林一下捅了出來……”


    “是真是假?有範大參這樣的嶽父佬,何苦要去投旁人?那姓楊的是傻子嗎?”


    “姓楊的卻當真是個傻子,你且看看看,他得官這許多年,做過什麽事情?去襄州,聽聞鬧出了不好,範參政隻能把他弄得迴來,去了學士院,我有個叔叔的二表外甥與學士院裏頭素日很有往來,聽聞那姓楊的不知做了什麽錯事,給下頭人聯名告了一狀,最後是灰溜溜滾出去的。最後去了都水監,還鬧了個浚川杷出來。聽得說他還想去做導洛通汴,給顧公事打下手,範大參又不是瞎子,如何肯讓!”


    “你叔叔的二表外甥?這又是誰?竟是同學士院裏頭很有往來?卻不曾聽得說你家有這樣一門厲害的親啊!”


    “你莫聽他胡亂攀扯,是東大街的徐小二,在紙坊裏頭幫著運送東西、打雜的那個!”


    “紙坊裏頭打雜怎的了?學士院都是修書的,難道不用紙啊!”


    ***


    外頭這般議論紛紛,範、楊兩家自然不可能沒有耳聞。


    楊義府毫無準備,聽得下人說起這個消息的時候,幾乎驚得五髒六腑都像被掏空了一般。


    他過了許久才醒悟過來,當先便是著人去了黃、孫兩府問及此事。


    對方很快就傳來話迴來,其中意思,俱是自己不曾往外透露半分,還問楊義府,是不是他不小心。


    話裏話外,隱隱都透著憤怒。


    這樣的事情傳得出去,受拖累的並不止楊義府一個。


    黃、孫兩人,一個是參知政事,一個是首相,竟是行此下三濫的招數,如果外頭人不知,能將範堯臣拉下馬,自然皆大歡喜,可一旦人盡皆知,兩人簡直就像被糊了一層屎一樣,那臭味怎麽洗也洗不幹淨。


    即便極力否認此事並不存在,百姓也不會相信。


    楊義府得了迴應,倉皇無措之外,又仔細迴想了一輪,實在不知道那信件是怎麽傳到吳益的手中的,偏偏又心懷鬼胎,不敢去問。


    而範堯臣家中,卻另又有一番情景。


    得了丈夫的囑咐,範薑氏動作也快得很,次日一早,便把女兒同外孫女接了迴家。


    範真娘起初還不肯迴,隻要留在楊府,不住求範薑氏幫著問楊家此事有無轉機,被強帶迴家後,隻覺得自己的婚姻,乃是為兩族、兩家拖累,不當有此結果。因她知道父親眼下處境不好,不敢去煩他,隻纏著範薑氏,求她莫要著急和離之事,等到此事落定,再看有無轉機。


    範薑氏雖然沒有聽她的話,到底也沒有把楊義府所做之事說得出來,唯恐對女兒打擊太大。


    因楊家早做好了準備,範薑氏將嫁妝原封不動拉得迴來,兩家把和離書往衙門一送,甚至都不用範真娘知曉,這事情就辦完了。


    女兒這一處的結果雖然不好,可處理起來卻快,相較起來,範薑氏隻覺得丈夫那一處才是真不知如何是好。


    一得到外頭的消息,一向養氣功夫甚佳的範堯臣,便把自己關在了書房當中,整整一天,都沒從裏頭出來。


    。妙書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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